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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秋走后,二娘换了身衣裳,稍微梳洗了一下,准备去荣禧堂找顾世飞。
她不会给钱益做妾,这点现在就要告诉顾世飞。
院子里的婆子听见动静探出头去,见她穿着一件男式藏蓝色圆领窄袖袍衫,浑身凌厉的气势让她看起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立即把头缩了回去。
荣禧堂里被顾世飞当做半个书房的花厅里。姜氏还没有走,难得顾世飞有耐心,听她讲了一遍关于二娘和顾诗蕊的婚事安排。
二娘既然为妾,那顾世飞就不会公开承认顾山一家了。去了一个心头隐患,姜氏皱纹都少了几条,再加上私底下收了钱益不少银子,对二娘也大方起来。
“头面是现成的,衣裳按蕊丫头的来办,铺子我也选了两间,还有西郊的一处庄子,时间是有点紧,不过蕊丫头前头准备的不少,就先用蕊丫头的,再给蕊丫头做就是,就是这称呼,嫡女做妾总是不太好听……”
底下还坐着顾长远和顾长洲,都是听到风声来贺喜顾世飞的,这时候都默默听着。
顾世飞沉吟了一下:“长秋呢,叫长秋找来,把二娘记在长秋名下。”
把一个嫡女记在庶子的名下,嫡女的爹娘还没死,顾世飞还真敢想,这是连顾山也不会认了。
“不用了,我是不会给钱益做妾的。”
二娘从外面走进来,林忠一脸懊恼地跟在后面:“侯爷……”
姜氏一怔,瞧见二娘装扮又是一惊。
顾世飞对林忠摆了摆手,盯着二娘:“你知道你说的什么?”这丫头是不是觉得跟他吃了两顿饭就有说话的资格了。
二娘既然来了就打算撕破脸皮:“我说的很清楚,我不给钱益做妾。”
“那你想做什么?正妻?”顾长洲一下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嗤笑了一声,小姜氏还说过这丫头多厉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贪婪无知的村姑。
“不做正妻、不做妾,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我会还给侯府。还有,如果这里不欢迎我们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二娘没有说立即搬出去是因为顾山才是顾世飞的儿子。
姜氏和两个儿子的脸有些僵硬,不相信这丫头敢说这种大话。
其实因为顾诗华和二娘往来较密,顾长远对二娘并没有多少偏见。在他看来,顾山虽然是父亲的嫡子,但毕竟目不识丁,父亲再对他不满,也不会把爵位传给顾山。既然如此,顾山一家对他没有任何威胁,顶多是府里多几个人吃饭罢了。不过即使如此,顾长远也觉得这丫头疯了。
“你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姜氏问道。
“母亲,你不要听她胡说,父亲马上就要被圣人重新启用……”顾长洲冷笑道。这才是关键,把这乡下丫头送给钱益,才能换顾世飞重新被重用,到时候数不清的银子都会哗哗地流向侯府。而他根本不信顾二娘有银子。
顾世飞眸色不知变了几变,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不过谁也不会说出来。
“三日之内我会把银子拿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钱家三日之后就要来抬人。
“你敢!”顾长洲站了起来,“别忘了你姓顾!”这丫头走出侯府试试,绑他也要把她绑到钱府。
顾长洲终于让二娘正眼瞧了他一眼。
二娘一撩袍摆,大步上前。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里坐着顾世飞和她两个儿子,后面还站着管家、下人,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
直到二娘一掌拍在顾世飞面前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
半寸厚的大理石登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向外蔓延,碎石扑簌而下。
“想嫁你去嫁。”
“青牛村的人都姓顾,‘顾’并不是一个什么稀罕的姓。”
“还有,侯爷,我们进京的时候遇见了不少同乡,他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投奔您的。乡下人热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去我爹是您的嫡子。”
“是不是嫡子的我爹也不是很在意,但要是有人伤了他心,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二娘说完就走出了花厅。
没有人敢拦她,一掌能击碎大理石案,也能一掌击碎人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顾长洲才猛地跳了起来,用手一摸那大理石案,残存的石案顷刻碎了一地。
“恐吓,她这是恐吓!父亲,她竟敢恐吓您!”顾长洲失声叫道。
“鬼叫什么?你们这两个废物!”顾世飞重重喘了口气,他生性好武,也别人传成力大无穷,但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他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就他这样,他还想上战场,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顾长远被连累骂成废物不敢吱声,其实他也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方才明明是那丫头感觉到了母亲和弟弟的威胁才给了这么一个明确的警告。若是没有这一掌,顾长远笃定母亲会带着人把那丫头被绑起来。
见顾世飞要走,姜氏顾不上腿软站了起来:“侯爷,到底怎么办?”钱家的聘礼都收了。
“怎么办?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说怎么办?”顾世飞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哪管姜氏慌张。
“我是说有人知道顾山是你的嫡子!”姜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当年她跟顾世飞成亲的时候并不知道顾世飞已经成过亲了,她也是被顾世飞骗了!
侯门里的这种事,只要没人捅,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就怕有人闹到官家那里。她现在有儿有孙,跟顾世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吞了那口恶心还得替顾世飞擦屁股。
许是姜氏的声音太过凄厉,顾世飞回过头来,面容阴沉地看着姜氏。
一瞬间姜氏有些胆怯,生怕顾世飞看出她眼里的恨意。
顾长远和顾长洲噤若寒蝉,顾世飞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两人对父亲本能有一种畏惧。
“慧娘,你不要担心,你始终是我的嫡妻。这件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一声“慧娘”叫姜氏神情恍惚起来,而顾世飞抛下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
“母亲,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顾长洲不解道。
“母亲,有什么儿子能帮得上忙的?”顾长远也道,但他刚说完就发现姜氏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就这一会儿,姜氏好像苍老了十年。
荣禧堂的事儿瞒不住,二娘也没打算瞒。
傍晚时顾山回来了,眼又红又肿,跟哭过似的。二娘本来想问问她哥的情况,她爹直接进了房关上门,和许氏在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吃晚饭的时候,夫妻俩总算出来了,只字不提二娘去荣禧堂的事儿,轮番给二娘夹菜。
二娘感觉就像她捅的漏子太大了,他俩反而怕她出什么事儿一样。
饭后,敛秋回来了,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把信都送到了。
但今天晚上是不会有回信了。
二娘晚上在碧潇院的竹林边儿上练了几遍拳法,回房洗漱完,正打算睡觉。她爹和她娘忽然偷偷摸摸地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给她。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她的换洗衣物和几十两零碎银子。
二娘一下明白过来,把包袱系上塞给她娘。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哥怎么办?”
“先不管这么些了,反正我和你爹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甭管钱家再有钱,甭管钱益前头有多“冤”,许氏也能看出那钱益是个花花肠子。
她现在不求二娘嫁人了,只要她女儿平平安安的就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走了我们再想办法。”顾山坚定道,他眼眶肿的很厉害。
“好,我明天再走,今天天太黑了。”还以为他们俩商量出来了什么好办法。
顾山和许氏一听就着急了,他们俩可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
“不行我就嫁呗,钱家那么有钱,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不挺好的吗?”
“哎,爹,你看我这拳头,钱益他能打得过我吗?”二娘见她爹娘发呆,晃了晃拳头。
顾山摇了摇头。
“所以,如果他娶了我,挨揍的只是会他。我不嫁他,反而是拯救他,我是在做好事儿,你们有什么担心的?”
说的好有道理!顾山和许氏竟无言以对。
见二娘执意不肯走,夫妻俩只好放弃了劝她离开的打算。二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分析形势给夫妻听,夫妻俩虽然不完全相信,也没开始那么紧张了。
“但是我们上哪弄一万两银子?”不是一万两,是一万两千四百两。
“等等看,我给师父写了信。”其实周复还没有到京城,送去忠义堂的那封信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重点在另外两封上,但二娘为了避免父母担心,索性就这么说了。
顾山想到这些江湖人士总是有些旁人没有的路子,也许能解燃眉之急,略微安了心。
“但我们这么对你祖父……”许氏总觉得状告顾世飞有些大逆不道。
二娘唇角勾了勾:“只要他出面把我哥保出来,我们就不会告他,又不花他一钱银子,难道他一个侯爷保不了我哥吗?”
许氏想到进入侯府的种种,最纳闷是那钱益出现在二娘房里,她虽是个无知村妇,可并不代表她傻。听二娘说了这么说,就沉默不言了。
二娘送父母回房,许氏进去了,顾山还外面站着。
二娘知道她爹肯定知道的更多,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面。
顾山先问:“你师父真有办法?”
二娘:“忠义堂有各路豪杰,都是顶天立地的侠义之士,大家凑凑差不多能行。”
顾山点点头,他觉得能成的还因为以前不管多惊险,二娘都化险为夷了。说不定他女儿吉人自有天相。
二娘眼一挑:“怎么爹你突然改主意了……你爹给你说什么了?”
顾山听她没大没小没像往常板着脸教训她,他心里正闷着一口气。二娘站在他面前,都跟他一般高,比儿子还管用,忍不住的他叹了口气:“你祖父对我说,没了你还可以再给我两个妾,让我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二娘:……
顾山瞧她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跟她说了,忙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道:“千万别让你娘知道……”
二娘拍了拍她爹的肩膀:“爹,你是还挺年轻的……”
顾山:……
追上女儿:千万别跟你娘说!
二娘安抚好她爹娘后,剩下要做的是就是等那三封信的回音。
自从敛秋见过她徒手碎砖之后,整个人跟分裂了一样。一面跟傻了一样看她满脸崇拜,一面开窍了一样特别机灵和勤快,隔一会儿跑门房一趟瞅着有没有人给二娘送信。
忠义堂是肯定会回信的,但被二娘寄予希望的两外两封,则不一定。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程喻的,二娘自己都不太相信程喻会对没见过几面的人仗义相助,也许程喻那种亲和大度只是良好家教养出来的礼貌,姑且一试。
另外一封给褚直的,二娘觉得希望还大些,只不过一万三千两的要价会不会太高了?
不过二娘在信末都标注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请在九月初三晚之前给她回复。
次日顾山一大早又去刑部大牢了,能不能见顾如虎每天都得打点着,好让顾如虎少受点罪。
中午的时候,顾诗华的贴身丫鬟绿娉偷偷来了一趟,给了二娘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二娘打开一看,顾诗华的镯子都在里面,加上银子和银票约莫三千两,知道这是她全部家当了,二娘把首饰挑出来让绿娉带回去,这些东西她不能当了给顾诗华带来麻烦。
还有一万两的缺口。
这一天二娘没有收到任何回信。她不着急,敛秋快急死了。司琴的死给敛秋触动很大,而原来她瞧不起的二娘不但敢反抗给钱益做妾,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也许有一天二娘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能把她给带走,她愿意跟着这样的主子。
又过了一天,二娘终于等来了第一封回信。忠义堂在信中很客气地表达了对二娘的慰问之情,不过对顾如虎深陷刑部大牢这件事爱莫能助,告诫二娘严亭势力庞大,二娘最好不好轻易动手。不过如果顾二娘一家愿意离开燕京,他们可以做些安排。
二娘从字里行间看出对方并不是故意吓唬她,是真的十分忌惮严亭。离开燕京是二娘最坏的打算。
她还在等另外两封信的回音。不过想到明天再没有回音的话,钱家后天就要来抬人,照常吃罢晚饭,陪她爹娘聊了一会儿,熄灯后一个时辰,二娘悄悄从地道出去了。
钱京学士府,钱益还没有睡。
明天就是给顾府的最后期限,钱益一个人坐在雕漆椅上想得出神。
里面有哗哗的水声,乃是钱益第七个小妾唤作惜兰的正在沐浴。
那惜兰体型丰腴,一身肌肤羊脂玉一般,有个独道之处,沐浴完不用擦拭,站起来半点水珠不沾,因此钱益最喜与她同浴。
不过钱益这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折磨顾二娘。
他正想到妙处,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钱益看到一个影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这里是二楼。
他走到窗子前打算关上窗子,才伸出手,就看见了两只眼睛。
钱益没来得及喊出来,左眼就挨了一拳。
疼的他立即“哎呀”大叫了一声,眼前好像无数小星星飞过。
正巧惜兰沐浴完出来,见钱益捂着眼指着窗外疑惑地看去,没人啊?
但钱益左眼已经成了熊猫眼。
钱益没看清那人什么模样,头上蒙着黑布,他只看到两只眼。
不管钱益怎么说,惜兰都有些不信。这座竹楼是钱益为了避暑专意建的,二楼窗子距离地面足有三丈高。钱益素来是个惜命的,自从上次被人打了之后更是惜命,这竹楼外面光家丁都有十多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钱益眼肿的吓人是真的,惜兰忙叫人去请大夫。
惜兰只是转了个身,钱益又“啊”的大叫了一声。
惜兰回过头来,钱益两只眼都乌肿的睁不开了。
惜兰惊悚起来,她连片影子都没瞧见。
她下意识地去找人,只要她背过身去,钱益就不停地大叫。
啊——啊——啊——
最后惜兰只好抱住了钱益,这时候钱益的头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了。
谁也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只打钱益的脸——从头到尾惜兰都没看到人,惜兰直觉那“东西”可能不是人,要不为什么只打钱益呢?是不是有鬼啊?
这么一想,惜兰整个人都快瘫了。
钱府捉“东西”加上叫大夫给钱益看眼足足闹一夜。
次日到了巳时,二娘还在睡觉。
敛秋着急叫她,冲进来把她摇醒了:“永真公主带着程喻程世子来了!”
二娘睡眼惺忪,她不是很着急了,今天钱益肯定来不了侯府。
她慢腾腾的把敛秋急死了,好不容易穿戴完毕,她竟然还要先吃早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唉……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顾山夫妇一早都出门筹银子去了。
听着敛秋的抱怨,二娘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那你先去打探打探,有消息了回来告诉我,别被人发现了。”
她是跟程喻借银子,程喻送银子来就行了,怎么把他娘也给送来了。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她吃完饭估摸着敛秋也该弄清楚了。
今天的早饭是水晶灌汤包、春卷、油炸奶香小馒头、小米绿豆百合粥。顾山和许氏出门早,吩咐林婆子把饭温在锅里,不想二娘比平时起的晚的多,早饭送上来时,卖相和口感都差了。
二娘吃了两口就想起褚直了,还不如直接写信给鲁老太君,弄到银子的可能性更大。
相比较而言,还是程喻不错。
她这么一想,来了点儿精神,最后一口粥进肚,敛秋正好回来,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老夫人和永真公主在西花厅里吵起来了,永真公主摔了老夫人的茶具,老妇人现在寒着脸坐着,永真公主也不说走……”
二娘暗想程喻请永真公主做说客来了?这位公子不像国公府里的世子,反而有点读书人的固执和可爱了。
二娘擦了擦嘴:“我去看看。”
此时,西花厅里,永真公主坐在上首,姜氏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两人之间的地上扔着一堆破碎的瓷片。
那一套成窑五彩瓷杯是姜氏匆忙间叫人开了柜子取出来招待永真公主的。永真公主性子极傲,姜氏巴结过几次,都入不了永真公主的眼,后来也就作罢了。没想到今天刚用了饭,下人就来报永真公主前来拜访她。姜氏虽不知永真公主来意,但却不敢得罪这位贵重人物,立即将人迎到了西花厅。
没想到永真公主茶都没喝一口就问起了顾二娘,直接指责姜氏不该这么做,就差明说姜氏是卖孙女了。
永真公主泼辣狠厉是出了名的,姜氏只有忍。
是后来永真公主说“你把那丫头叫过来我看看,我正巧缺个伴儿,要是合我眼缘,让她去我府里住几天。”
永真公主脸到底有多大呢,不过是比她会投胎罢了。姜氏这才忍不住冷笑:“不知公主跟我们家什么亲戚?说接我们家女孩儿就接,不知情的人真以为我是卖女孩儿呢。”
永真大发雷霆,当场砸了姜氏的那套成窑五彩瓷杯。
姜氏跟永真斗的正烈,根本没留意到一直跟着永真的程喻不见了。
程喻快步向碧潇院走去,他虽然没来过安定侯府,但安定侯府的建筑布局在他心里清清楚楚。
不想快到院门了,后面追来几个丫鬟婆子,程喻忙避在一边。
这几个丫鬟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上前拍门,并不进去,瞧着有些畏缩的样子。
很快有人出来。
程喻在暗处听的清楚,这些人是来叫顾山夫妇去前面,但顾山夫妇和顾二娘都不在里面。
顾二娘不在府上?他来之前打探好了,顾二娘在他才来的。
此外,母亲并没有计划见顾山一家,难道钱家来人了?
程喻想到这个可能,立即回到了前面。
二娘走了之后,敛秋正在收拾碗筷,杜妈妈忽然带着人来找顾山夫妇,顾山、许氏都不在,又问二娘,听到二娘不在后,满面怒气的走了。
敛秋急忙去找二娘,可她追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二娘。
这个时候二娘已经到了西花厅,但没人注意到她。永真公主站在门口,姜氏被挤到一边,丫鬟婆子站满廊下,俱目光发直地看着从院门一步步走进来的两个人。
永真公主看到的是一个瘦长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胖大和尚。
姜氏认得那中年男人是钱府的管家钱松。
钱松只是脸拉的很长,那胖大和尚才是焦点,他圆圆的脸,三层下巴,挺着宛若身怀六甲的肚子,一脸的慈眉善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他都在笑。
但是他每走一步,院子里铺的大青石都留下一个三寸厚的脚印,从院门处一直延伸到院子中央。
两人在院子中央站定,钱松看见了永真公主,对着公主行了个大礼。才对姜氏道:“我家夫人说了,既然你家大娘不愿嫁,钱家理应不再勉强,这门亲事就作罢了。不过侯府欠钱家那一万两千四百两银子,希望在今天日落之前还给钱家。”
姜氏身子晃了晃,幸好杜妈妈扶得快。
永真公主看了一眼姜氏,心想“莫非这安定侯府穷到连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地步?”
侯府现在也不是拿不出来一万两银子,只是这一万两银子拿出来,账上也就空了。这不是姜氏难受的,姜氏难受的是为什么要替顾二娘拿这笔银子?
那日二娘一拳击碎了大理石案,顾世飞把所有事都推给了姜氏,却并没有说到底怎么办。姜氏情知这是顾世飞给她出的难题。她喜欢小儿子,想让小儿子继承爵位,大儿子虽然不甘,却不敢违逆她。但顾世飞却不愿意,她也不让步。这个家她一日活着,就让小姜氏帮忙打理。如果她这次解决不好这件事情,可想而知顾世飞就会以此为由逼迫她放权,那长洲就没有希望了。
跟顾世飞这么多年,姜氏也是了解顾世飞的,她知道顾世飞天生好战,喜欢打仗。姜氏回去后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命人去钱府把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钱益。
本来一切好好的,钱家答应了只要她从中协作,一切跟以前一样。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姜氏哪知道昨天晚上钱府发生的一切,钱益直到今天早上两只眼依旧肿的什么都看不见,钱夫人已经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
“两位夫人,贫僧看这院中缺少祥和之气,这些脚印就留给夫人们种花养草吧,不必客气。”胖和尚笑眯眯道,一点也不像威胁。
二娘站在角门边上盯着胖和尚,胖和尚也看见了二娘,冲二娘轻轻一眨眼睛。
二娘退到外面,从偏门出了侯府,等候在街道拐角。
过不一会儿,果然见大和尚一个人慢慢走来,嘴里还磕着松子儿。
“师伯。”二娘拦住他,顺手把他手里的松子儿都扫干净,装到自己袖子里。
“小施主,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抢劫。”大和尚依旧好脾气,笑着劝诫二娘。
“少废话,你来这儿干什么?再不说小心我写信给青牛庵的五梅师太,说你下山吃酒又吃肉,还包养了两个粉头!”
大和尚眼皮跳了跳,往后一看,怕被人发现似的把二娘拉到角落里:“师侄,我看你还是赶快跑吧,你斗不过钱家的。”
二娘:“为什么?”
大和尚:“因为他们现在请了我……唔……那刑部管事是严家的女婿,多少银子也填不满,俗话说好女不跟男斗,青牛山的日子多逍遥,何必蹚这趟浑水?”
二娘:“那你呢?”
大和尚:“你走了以后青牛山下雨把青牛庵给冲塌了,我这不是出来化点缘给五梅师太修房子么?”
二娘:……
不跟这大和尚扯了:“反正咱们好久没切磋了,你要是想比,我就在侯府等着你。”
大和尚:⊙_⊙
“丫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除非你能找个更大的靠山,否则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二娘离去的背影一顿,加快脚步走了。
“我的松子儿,都是五梅给我采的……”大和尚也念念叨叨的走了。
没人会想到二娘跟着大和尚认识,她也算知道了更多。大和尚的意思就是让她离开避一避,或者就不要回来了。但她可以一走了之,她爹和她哥呢?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除非找一个更大的靠山……”大和尚的话盘恒在二娘脑中。
进了侯府,二娘猛然听到有人喊她。
“顾姑娘……”
她蓦然回首,程喻擦着头上的汗跑了过来。
方才程喻赶到花厅时,人都散了,花厅里只剩永真公主坐着喝自己带来的茶。
差点忘了这个程世子了,二娘觉得柳暗花明。
程喻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乡下丫头的眼睛太亮了,直勾勾地盯着他,跟他妻子和侍妾看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是女人看男人的那种,好像是……男人看男人!
什么鬼!程喻暗啐了自己一口,这丫头只不过是野性未驯,就把他给吓住了。
“世子,你来了。”二娘略一点头,寻思怎么说才好。
“边走边说。”程喻跑到二娘面前,看见她穿着的半新不旧的浅绿色褙子领口有些磨损,脚上的鞋也沾着些泥土,暗暗觉得稳操胜券起来。
不远处有几个下人,大约瞧见一个是二娘,一个是程喻,好奇又不敢过来。
二娘点了点头:“没想到世子会请公主来说和,此番大恩,来日必报。”
程喻温和一笑:“还没谢过姑娘那日赠药,那药非常好,一点疤痕也不曾留下,不知姑娘可好全了?”
二娘手心其实才刚好,疤痕还有很多,不过这些不用跟程喻说,只是淡淡一笑:“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有意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很快走到了花厅附近的澄心轩。
侯府布局并不是规则的四合院建筑群,大熙建筑前期崇尚自然山水。安定侯府的前身是前朝被抄家的刑国公的府邸,抄家时这座府邸发生了一场大火,焚毁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后来被圣人赏赐给顾世飞。那刑国公祖籍江南,建造府邸时就是一派山水园林的风格,这没被焚毁的地方也是原来国公府里水最多的地方。顾世飞行武出身,对住宅不甚讲究,因此只是做过简单的修整,故而澄心轩仍保持着原貌。
三层阁楼俯视一片澄明的湖面,底下一层约有三分之一探出水面,连着木板铺就的小径,走在上面,两边都是清澈的湖水,宛若踏波而行。
在这儿说话,周围什么人一望便知,不怕人窥视。
“世子,银子带来了吗?”见到了能说话的地方,二娘就不客气地开口了。大和尚的话有道理,但她还要再想想,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程喻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怔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二娘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叠银票,拿出来数了数,整整一万五千两。
“多了,只要一万两。”二娘把盒子和多的五千两还给程喻,“一年为限吧,按市利付息,我还欠世子一个人情。”二娘把话说清楚。
程喻:“那你哥哥呢?进去就是无底洞,钱家盯上的是你,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哥的。”他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行事,但他想要的可不止一个人情,而是命。
二娘偏头:“世子,你有办法?”
程喻面色一暗,没有回答二娘,却问:“顾姑娘,你知道是谁伤了我二弟吗?”
饶是二娘反应迅速,脸上仍闪过一丝尴尬。
程喻望着二娘,但目中并无愤怒,眼里只有淡淡的伤感。
程喻替文王招揽过许多武夫,不过因为二娘是女子,用的好的话可以成为死士,所以程喻费心思考了每一句话。
“顾姑娘,虽然我知道是你伤了我二弟,但我并不想追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但能为你做一点事情,我心里是高兴的。收到你的信后,我就去求母亲。不过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母亲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钱家跟严相勾结,盘根错节,这股势力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拔除的。我虽然没有力量除掉他们,但却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但需要姑娘暂时委屈一下……”
“如果你愿意,也是给我一个机会;即使你看不上在下,国公府姑娘也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会拦住你,只是希望姑娘能够平安度过此劫,或者将来同我一起除掉钱家和严家这两条危害大熙的蛀虫!”
程喻的话,很容易打动人。前有钱、严两家勾结迫害,后有侯府拿捏逼迫,就算顾二娘是关公在世,又怎能敌过千军万马?
一个英俊的,温柔的,前途无量的世子适时提供帮助,这位世子对姑娘还有一份情义,谁能够拒绝?
二娘几乎无法拒绝了。
两人站在木桥上,桥面紧贴着水,看起来就像踏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没有程喻的眼睛温柔。
他的目光不但温柔还很坚定。
有这样的人做丈夫,妻子应该是幸福的。
风一吹,岸上合欢树的花蕊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这么远,也有一丝落在了二娘眼皮上。
程喻本能伸手去摘。
就在他要触碰到的一瞬,二娘忽然伸手挡住了他。
反过去的左手手心还有狰狞的疤痕,程喻眼角跳了跳。
“谢世子美意,容我再想想。”变相的拒绝,二娘并不想看到美人沮丧的神情,对于美人,她向来都是宽容的,何况美人还刚刚对她表明了心迹。
程喻的失望很明显,好在他没有做什么纠缠,保持风度走了。
二娘从袖子里把银票抽出来重新数了数,还好程喻有风度,没有把银子要回去。
如果他没有妻子,她可能就同意了。
做妾就算了,说得再动听,也还是个妾。
到哪里找个更大的靠山,还有谁家是比严/钱两家更大的?
她收好银票,准备回去了,忽然转过身,看向那三层楼高的澄心轩。
忽然闪过的黑影说明上面有人。
澄心轩无人居住,只是府内一处观景之处,谁会在上面?若不是她耳力甚佳,怕也不会留意到。若是方才程喻跟她那些话流传出去,又是麻烦。
二娘想到这点的时候,足尖一点向澄心轩跃去。
三楼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她从二楼窗子攀出,借助三楼的栏杆翻身跃入,迎面撞见一个身穿白色雕花穿云团花箭袖,五色蝴蝶鸾绦带束腰,面带惊慌的瘦长男人。
一个照面,那男人转身就跑,二娘不疾不徐翻下二楼,在楼梯上等着。
青绿靴子想下不敢下。
二娘笑道:“褚爷,来给我送银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