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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直要出门?
二娘吃了一惊,因为在她嫁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她去哪,褚直跟着去哪,她好像忘了褚直是个独立的人了。
不过一念间,二娘就挥了挥手:“好,你去吧。”
这么爽快。
“是去看望我的老师,沈齐山沈老先生。”虽然如此,褚直还是说了出来。
沈齐山?
二娘头抬了一下:“凤鸣山隐居的那位?”
“是。”
没想到还真是。二娘本来不知道沈齐山,但自从她有了小报这个休闲物以后,发现在每天的小报左下角相同的位置刊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言论。
这个人就是沈齐山。
那些言论不是沈齐山专为小报撰写的,而是别人从他的著作中遴选出来的。小报内容千变万化,但沈齐山这块就是巍然不动。可想而知,沈齐山在燕京人心中是什么地位。
大熙开国以来最大的大儒。性机敏,四十年前在朝阳殿舌战百家,一举成名;睿智无双,三朝帝师,行商令、止战养息、开通与周边小国的贸易均是出自此人之手;品行高洁,视名利为粪土,自本朝圣人登基后,便归隐凤鸣山,甩那个禁止女人出门的朱世华一座珠穆朗玛峰。
褚直竟然是沈齐山的入室弟子?
这孙子除了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外,哪点都沾不上“高洁”两个字呀。
“其实是关门弟子……老师只不过是怜我久卧病榻太过无趣……”褚直谦虚道,其实颇为得意。
当初镇国公府的男孩儿都站在一起让沈齐山挑,沈齐山独独选了他,还夸他钟灵毓秀,将来必有所大成。
二娘被褚直低调的炫耀喷了一脸,粲然一笑:“难道不是因为沈老先生看你活不长才收你为徒,要不人家一大把年龄了,得浪费多少精力在你身上啊?”
褚直:……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没那么自信了,算起来沈齐山一共教了他两年,自从他十六岁又差点死了一回之后就没见过老先生了,不会真是这个原因吧?
“你看……”
二娘手一摊,顶着的珍珠粉面膜有些干了,扑簌簌往下掉粉。
褚直心灵和视线都受到了伤害,一把把她按躺回去:“反正我明天得去。”
“去就去呗,谁跟你去?”去见老师总不能带着她,虽然她也想看看沈齐山长什么模样,但估计沈齐山对她不感冒。
褚直跟她说的意思就是怕她也跟着去,立即道:“叫梅山、竹涛两个跟着去,外面还有李桂。”
说李桂的时候,褚直盯着二娘的眼睛。
二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也想起来她对褚直说去了白林医馆,李桂现在在医馆里帮忙,回头李桂再说没有看见她……她去的时候李桂也不一定在啊。
二娘定下心来,开始盘算起梅山、竹涛两个。她见过几次梅山,是管后面园子的小厮,那个竹涛是褚直的书童,想必认得沈齐山,他既安排好了,说明这两个人还是中他意的,李桂不但忠心还很机灵。再则,不管这府里有谁想害褚直,都是暗中做手脚,还没有胆量明着像刺杀严亭那般对付他。
这么一算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褚直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反而闭上眼睛看着要睡着了。
点点她的手背:“你没别的话了?”
二娘心想她这张珍珠粉面膜的效果可要打折扣了,反问:“你还有事?”
他当然有事,怎么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提要跟他一块去。
被他这么一说二娘倒想起一个问题:“凤鸣山不是离燕京老远的吗,一天能来得及吗?”
褚直心里长叹一声:“老师年龄大了,冬天都住在城里,前几天已经回来了,现在城西的老宅里。”
那就没什么了,二娘“哦”了一声,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准备吧,别影响我敷脸。”
褚直不能接受自己成了苍蝇,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二娘已经闭上了眼睛。
仔细想想,从他解了毒之后,就是这样了。她对他还是很好,好到无可挑剔,但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拒绝他的亲近,怎么敲打,对于跟程喻会面的事儿嘴都严的跟没缝的鸡蛋似的。他丈母娘也巴结了,鱼汤也炖了,虽然她跟他睡一张床了,可他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褚直不相信二娘跟程喻有什么,但又找不到原因,他盯着二娘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书房了。明天去见老师,他也得敷个脸,好让老师看看他的好气色。
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反正进了他的门,就别想再跑出去。
二娘躺了一会儿,差点睡过去,叫敛秋端水进来洗漱,敛秋悄悄道:“爷在书房呢,不知道在做什么,琉璃进去了。”
以前安兰是明目张胆地觊觎褚直,这个琉璃比较低调,属于那种“高调做事低调偷窥”的类型,敛秋跟二娘说过几次,但一是琉璃对褚直很忠心,服侍的也好,二是赶了一个琉璃出去,难免还会有第二个琉璃。二娘没想过用丫鬟来拴住褚直,但若是有一天离开这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敛秋见她跟没听见似的,暗自着急。这几个月也知道了二娘的性子,她不想做的,山崩了她也不会做。只得听二娘吩咐,留了一盏灯出去了。
二娘躺在床上,倒是心无旁骛,很快睡着了。
那边褚直因琉璃素来伶俐,比别的丫鬟会敷脸按摩,所以叫她进来给自己敷了脸,他用的不是珍珠粉,而是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的芦荟去皮捣汁,纱布滤过七次后加了当归、人参、白芷、牡丹皮粉小火熬制而成的药膏。以前是敷上后,琉璃再给他揉脸帮助渗入肌肤,稍干了之后再敷再揉,如此七八次才算完事。
琉璃手法熟稔,以往褚直很享受她的揉按。但今个儿琉璃才揉了两次,褚直总觉得她眼神不太对劲儿,仔细一看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第三次敷上后,褚直就叫琉璃出去了。
他这个不像二娘的珍珠粉那么厚重,敷上也能行动,他躺在那儿看见墙角多了两口箱子,应该是二娘带来的。
褚直不觉起了好奇心,走到那箱子前面,箱子也未落锁,他稍一用力就打开了,然后就傻眼了。
不过没多久褚直就嘴角往上一勾。他一会儿取出匕首朝前一刺,一会儿取出长鞭甩几下。
要是有人这会儿进来,肯定找不到那个清贵公子,只有一个顽童。
褚直每样都玩了一会儿,瞧见箱子边上好像有件软甲,伸手去拿,“啪”的一声从里面掉出一团花花绿绿的衣物来。
他用手指挑起一条粉红色鱼戏并蒂莲的小肚兜就乐了,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用肚兜擦了擦下巴,最后把那一团肚兜按原样放回去,独这一条塞进了袖子里。
次日二娘从床上醒来,伸手往旁边一摸,褚直已经走了。
她现在警惕性不行了,褚直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
春燕端着银盆从外面进来:“少奶奶,您醒了,老太君叫您过去吃茶呢。”
老太君都叫了两回了。
二娘一看外面天色,都太阳高照了,原来是她睡过头了。慌忙收拾了一番赶到绣春堂,老太太自个儿拿着花剪在修剪沿着回廊种的一溜菊花。
罗氏、九娘、十一娘都在回廊里站着瞧老太太剪花呢。
菊花旁边还种着月季,老太君嫌月季败了,拿着剪子咔嚓咔嚓剪了,一大堆残枝败叶掉在地上。
见二娘来了,老太君和罗氏连忙叫二娘过来。
九娘见二娘穿着红彤彤的新做的凤凰火褙子嘴角微微一撇:“三嫂,您可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老太君冲二娘招手:“怎么也不穿件披风?睡好了吗?身子不舒服就晚点过来,中午在这儿吃饭,我叫厨房给你熬了乌鸡汤。”
二娘:……
十一娘小心翼翼道:“三嫂,您穿这凤凰火的褙子真精神。”
老太君得意:“人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二娘:……
她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老太君又道:“九丫头,十一丫头,你们帮我把这些叶子收拾收拾。”
九娘猝不及防,她今天穿着新做的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褙子,底下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一踏到泥巴上就弄脏了,再则那些月季残枝上都带着刺,本该下人干的活,老太太非要她这个嫡亲的姑娘去做。九娘一怔之下冲十一娘使了个眼色。
十一娘知道这是让自己去收拾,可她也怕那些花刺。正犹豫的时候,老太太脸上已显出不快。
这两个丫头是让她当着孙媳妇儿的面下不了台。
二娘越过栏杆跳了过去,扯了一段藤萝,几下把那些花枝捆在一起,叫敛秋拎出去了。
九娘、十一娘还没松口气,就见老太君一脸骄傲道:“看看我的孙媳妇儿,就是这么能干!都跟你们三嫂学学!别将来到了婆家被人嫌弃。”
九娘、十一娘心从来没这么塞过。
还好罗氏打圆场:“母亲说的是,咱们三爷的媳妇儿是顶好的。小心点儿,媳妇儿扶您出来。”
老太太:“不是顶好,是最好,都跟我进来吧。”
罗氏也无话可说了。
九娘和十一娘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都兴奋起来,这是老太太准备赏人的时候才有的语气。
二娘没她俩知道的多,就是老太君对她太太太好了。
罗氏本来打算走了,又把话咽了下去。
结果没一会儿就后悔了,还不如走呢。
那边二娘在陈妈妈的热情帮助下,终于把白狐狸大皮袄给穿上了。
陈妈妈取下镜套:“亏得少奶奶个子高,穿这个不但不臃肿,还英姿飒爽的很,也是老太太专意叮嘱别做短了。”
九娘和十一娘都嫉妒地看向大西洋镜里的围着一圈罕见雪狐领的高挑玉人儿。
这皮袄做的接近斗篷款式,里面是皮毛,外面是玫瑰红金银二色牡丹花缎子,边缘镶了一圈雪白的狐领,华丽中透着柔美。二娘琢磨着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有这么奢侈的衣物。等老太太看过就脱了道:“这太贵重了。”
老太太道:“不花什么银子,狐狸皮原是娘娘赏下来的贡品,一直找不到人衬那几张皮子,我只不过叫人按照你的身高做了罢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本来心就够塞的罗氏、九娘、十一娘都吸了口气。
老太太又道:“穿这个戴卧兔儿才好看,我这儿还有一个白狐狸卧兔儿,你再穿上试试。”
白狐狸卧兔儿拿出来时上门嵌着一颗荔枝大小的红宝石。
于是,二娘又欣赏了一遍九娘和十一娘嫉妒的表情。实际她并没有那么好受,出了一身汗,这还没到冬天呢!
土豪奶奶,有这么表达爱意的吗?
土豪奶奶,其实您可以直接给银子的!
土豪奶奶,炫富就不要惹人恨了。
本来九娘和十一娘还想着能拣点便宜,后来一看那东西都是为二娘量身定做的,再则一件叠一件的,根本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老太君看着二娘抱着皮袄离去倒是很高兴,伸手招过陈妈妈和刘妈妈,来,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讨孙媳妇儿欢心。
二娘被老太太弄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褚直,有个这么溺爱他的奶奶,难怪他跟波斯猫似的。
敛秋回去就跟春燕展示白狐狸大皮袄去了,二娘在老太太那儿吃得肚皮溜圆,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不由困意上头,歪在床上刚朦朦胧胧的要睡着,春燕忽然进来说:“少奶奶,刘妈妈带着秦冬儿在外面,说顾大舅来了。”
顾大舅,哪个顾大舅?
二娘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哥,忙穿上鞋子跟春燕一块到二门那儿接人去。
二娘前脚刚走,褚直就回来了,看见妙菱就问:“少奶奶呢?”
妙菱道:“顾大舅来了,少奶奶接人去了。”
褚直袖子里揣着东西,心想一会儿给二娘一个惊喜,便想先找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他觉得卧房和书房都不太行,放别的地方又怕丫鬟给碰了。站在门口一瞧东厢三间待客的地方,自个儿进去关上门找地方藏去了。
那边二娘到二门一看,正是顾如虎,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忙迎了进来,问他怎么来了。
原来前两天二娘回去那趟,如虎没能见着妹妹,心里一直挂念着。赶着许氏见了女婿,格外喜欢,今个儿做了栗子面窝窝头,记得女儿爱吃,就装了一食盒让如虎给送过来。
二娘自然欢喜,想着刚才她从绣春堂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她哥上门理应去见一见罗氏,但估计罗氏现在没什么心情见她和她哥,索性拍板不去见了,直接把她哥领到会春堂。知道褚直不喜生人到他屋里,就把人带到了东厢花厅。
外头的丫鬟见二娘进去了,因知道褚直跟二娘新婚燕尔,感情甚好,并不在意。
褚直正在落地屏风后面藏东西,忽然听见二娘的声音,怕被她发现站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哥,你先在这儿歇会儿,他今天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见上就见,见不着也没甚当紧的。”
丫鬟倒水的声音,接着二娘让丫鬟出去了。
褚直第一时间没能出去,这会儿出去感觉有点晚了,也想听听他们兄妹说什么,便仍旧藏在屏风后面。
顾如虎:“我听爹娘说他身子好了,对你也还不错。”
二娘:“是好了。”
顾如虎:“真好了?不会死了?”
褚直听着他这话怎么有点可惜的意思,接着就听见了二娘的声音。
“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他还能活过来。”
顾如虎:“那真是不幸了……你有什么打算?”
褚直从脚底冒火。
二娘道:“先瞧着吧,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换一个说不定活的更长。”
一盆冰水从褚直头顶泼了下来。
二娘并没有告诉如虎褚直中毒的事儿,她哥要是知道了怕是更会觉得她呆的不是人呆的地方,斟酌着道:“总是比张大户好些,家里又有钱,多少我能攒些银子,过两年差不多了寻个机会出去就是了。”
褚直手脚冰冷。
顾如虎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只怕是自己连累了她,不提这茬了,转而问她:“你跟安国公府的程世子有来往?”
二娘一听这话怀疑程喻找上了顾如虎,先问如虎:“他找你了?”
如虎道:“最近神卫军奉旨协助调查太皇太后寿礼被劫一案,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跟我提到过你。”
二娘心想程喻虽然对自己用心不良,但毕竟没有做过什么害她的事儿,只不过招揽手段为她不喜,此子甚有心计谋略,却不知是站在哪一边的,若是站对了地方,这种心性将来也是不可限量,客观道:“那程喻出身簪缨之家,难得不骄奢淫逸,颇有几分眼力和才干,又能……”
刚说到这儿,屏风后面“砰”的一声,二娘和如虎都吓了一跳,看着褚直拳头滴血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