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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会前身是燕京文人墨客发起的品兰会,初以品鉴兰花出名,后来渐渐发展成骚客们比文斗诗的盛会。届时不但自负才学的男子可去,不少名门闺秀也会带着兰花和侍女出席,此举不但不会有损清誉,若是文采出众,反而会博得美名,同时又可趁机一睹雅士风采,此中意味尽在不言中。
褚直前世也听说过兰玉会,可惜他久卧病床,根本没有力气爬过去,他也从来没有收过兰玉会的请帖。
“这有何难?我给你写一张。”谢蕴道。
原来这次兰玉会,谢蕴就是兰玉会特别聘请的会长之一。兰玉会本身有一正二副三名会长,不过到时候参加者众多,无论是品鉴兰花还是诗文仅靠这三个人都是不够的,所以每年都会额外聘请一些行家充当名誉会长。谢蕴给褚直发个帖子自然不在话下。
司马瑶也是名誉会长,不过司马瑶兴趣是在兰花上,这时忍痛道:“我温室里有一株墨兰,正是含苞待放时,怀瑾可以带上。”
一切商量妥当,褚直归去不提。因记着谢蕴和司马瑶“不带家眷”的嘱咐,故而就没跟二娘提这件事。
实际上,他当时就想到二娘虽然爱看小报、爱看书,但毕竟刚识字不久,那字儿也写的歪七八糟的。至于琴棋画,他就从来没见她摸过。不带她去,也是省得她出丑。
这边二娘跟庄熊儿约好了,回来是打算跟褚直说一声的,结果见他忙忙碌碌的,就把这事给忘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开始给褚直的印象就不是深闺怨妇,他从来不拘着她去哪。她想说就说,不想说他也不问。一时间,两个人颇有一种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晚上回家吃饭就成的感觉。
庄熊儿第二天就带二娘去了相府。二娘穿了一身皂色圆领窄袖袍衫,脸用白绍棠研制出来的松柏膏给匀成小麦色,把眉毛扫浓了,贴上小胡子,含了变声丸,就是老江湖,也雌雄莫辩。
进了相府,那一派雕梁画栋、逶迤锦绣自不必说,但奢侈过头,总觉少了支架一般,不如国公府大气威严,这就是缺少底蕴了。
严亭正在府上,亲自来见二娘,见她还戴着帷帽大为不满。二娘轻轻摘下帷帽,严亭便瞧见一个头戴玄帽、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他身姿挺拔如松,端的器宇不凡。严亭暗自喝了一声“好”。
庄熊儿道:“丞相,我这师兄所练绝技为暗夜流星镖,练习时都是在夜间,所以他平素出门都是戴着帷帽。”
庄熊儿明显是瞎扯,不过隔行如隔山,严亭听得连连点头,不过他也不会仅凭庄熊儿几句话就信了。
严亭早有准备,捋了捋胡子就有人提出一笼鸽子。
笼门一抽,一群鸽子就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二娘十指疾弹,众人只看到一道道黑影从她指间射出,便听“噗通通”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尚未飞上高空的鸽子比着一只只落了下来。
有侍卫捡起呈给严亭,严亭一看死的不能再死了,大喝一声:“好!”
“牛二多谢丞相赏识!”顾二娘拱手道。
她既叫如牛,又排行老二,用牛二当艺名很合适。
庄熊儿暗道:看看,这就是师姐,昨天小冬瓜把地都刨除了个坑,严亭也没有乐意!
严亭叫人去请严霜来。二娘见那严亭比褚陶还老了好几岁,心想严霜也该是个大姑娘,没曾想前头那个侍卫牵来一匹小矮马,马上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男孩儿的衣裳,手上挥着一根小鞭子。鬼精鬼灵的,见了严亭也不下马,学着江湖套路冲严亭拱了拱手:“呔,那位鹤发童颜、看着颇有些英豪之气的老英雄,老寿星,你找本少侠何事?”
严亭哈哈一笑:“霜儿快来,为父给你寻了一个好侍卫!”
二娘万万没想到严亭溺爱严霜到了如此地步!不过古往今来,这种事例也不少见。
严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已经瞧见了戴着帷帽与众不同的二娘,嘴角却一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就是他?可有大狗熊厉害?”
大狗熊?庄熊儿一头汗,丢人丟到师姐跟前了,却立即笑道:“霜少侠,这位可是我师兄,他比我厉害多了。”
严霜眉毛一挑,忽然拍马就走:“那好,我命你在一炷香的时间找到我,要是找不到,就赶你出去。”
原来严亭虽然对严霜溺爱无度,可随着严霜一天天长大,严亭也在暗中发愁严霜这个样子,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因此从去岁对严霜多有管束,顶多是让严霜在府里胡闹,万幸她的名声还没有传出去。
而那严霜从知道兰玉会,脑子里就装满了她这个少侠如何如何博得头筹,如何风靡燕京的传奇,奈何一出去庄熊儿就死死盯着,半点发挥的余地也没有,她正想着如何撇开庄熊儿独自去兰玉会,现在又来了一个牛二,拒绝不了就得先给牛二一个下马威。
二娘立即望了严亭一眼,严亭却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娘的,就知道这三百两银子不好赚。
既然得了严亭的首肯,二娘足尖一点就蹿了出去。见二娘身影几乎化作一道虚影,严亭点了点头。
庄熊儿在后面大喊:“师兄,后院咱们不能进。”
难怪那小丫头往后面去了,敢情是打着进了后院就不出来的主意。
她都来了,至少也得赚个小费。
二娘疾步如飞,赶在小矮马跑到二门前面追上了严霜。
那严霜正万分紧张地注意着后头,见牛二来了大叫一声,可却晚了。
牛二手上挥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绳子,前头系成一个圈,一下就套在了小矮马的脖子上。
二娘走过来:“霜少侠,下马同我一起去见相爷吧。”
严霜下了马:“身手不错……你往后看……”
二娘往后一看,严霜拔腿就往二门跑去。
二娘没想到被一小孩儿给骗了,眉毛一扬,大步流星地追上严霜,把她给揪住了。
严霜没想到牛二这么快就追上她了,对着二娘又踢又打:“放开我,你竟敢非礼我,小心我爹削了你的脑袋!”
二娘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严霜很得意,以为二娘要放开她了,结果二娘按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按在了原地:“你不跑,我就放开你;你跑,我就让你疼。”
二娘的两只手跟铁打的一样,按的严霜快哭了。
“好,你放开我,我跟你去见我爹。”二娘松开了手。
严霜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又被二娘捉住了,二娘照旧把她按在原地,不过手上的力气比方才又重了两成。
严霜觉得胳膊快断了,她想哭,又想到少侠是不能哭的,眼瞪着二娘。
二娘道:“你不跑,我就放开你;你要再跑,我打你屁股。”
打她屁股?她可是个姑娘!但是这个人说的好像是真的。
感觉严霜不动了,二娘慢慢松了手。
“好了,我们去见你父亲吧。”二娘道。
严霜苦着脸点了点头。
庄熊儿从树后面走出来:“霜少侠,您对我师兄还满意吧?我师兄就一点不好,一言九鼎,说话太算话了。”
严霜狠狠瞪了庄熊儿一眼,这家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现在出现,分明是躲在哪里看热闹。
严霜跟着二娘回去见严亭,严亭见女儿乖乖的,极为高兴,当即让管家取来纹银一百两送于二娘。
庄熊儿提前跟严亭说好了,牛二是路过,只负责保护严霜在兰玉会上的安全。不过在严亭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出的价够高,牛二没道理不留下来。
牛二保护严霜参加兰玉会就这么定下来了。
转眼就到了兰玉会,这兰玉会一共有三天,按照以往,第一天是斗兰,第二天是斗诗,第三天是斗玉。
二娘这段时间都在忙于打听国公府的陈年旧事,也秉着职业精神打听了不少兰玉会的消息,整天忙忙碌碌的,虽然也跟褚直碰面,却感觉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没好好说过话。
兰玉会头天晚上,二娘洗漱完躺到床上才见褚直进来。
“我明天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了。”二娘跟褚直说了一声,在她看来,兰玉会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跟褚直这种已婚男,没必要说那么清楚。
“正好明天我也要去看老师……”褚直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要跟她说了,每年兰玉会都有不少名妓助兴,总感觉她知道了会不高兴。
“那正好……”褚直最近在忙什么?
“那明天晚上见。”褚直也奇怪她最近好像很忙。
两个人各有心事,虽躺在一起,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所以……二娘伸出了手,褚直立即浅浅哼了一声。好几天两人都没亲近过。不过明天事关重要,他有点想,又有点想保存体力。
二娘摸了一会儿也没见他起来,不觉纳闷,凑近他的唇角,感觉他也不是多热烈的样子,疑心他并不想。这一念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松了褚直,自己转过身睡了。
她哪知道褚直心里有事,本来不是很想,被她摸了一把,紧张起来,后面倒是想了,可不知怎的,就是起不来了,等好不容易觉得可以了,发觉二娘已经睡熟了。把他着实无奈了一阵。
次日一早,他惦记着要去司马瑶的温室取兰花,早饭没吃就走了。
敛秋第一次见二娘对着饭菜没胃口。不过二娘没发多长时间的呆,庄熊儿就来了,两人一块去了严府。
距离上一次见二娘已经过了好几天,这期间,庄熊儿不遗余力地跟严霜普及了他这位“师兄”的各种传说,小严霜对牛二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
今天一见牛二,只见他一脸漠然地抱着剑站在后面,严霜更觉得牛二就是她想象中的大侠。其实二娘只是在琢磨为什么褚直对她忽然没了兴趣,就他以前啃馒头那个劲头,不应该啊?
要不说最好不好成家,成了家就容易患得患失……二娘心里叹了一声,回过神来一看,一大群婢女每人都捧了一盆兰花,严霜要带这么多人去兰玉会?就她和庄熊儿两个哪能看得过来?
“是啊,这样排场才大。你看看这些,全是千金难求的绿云。这次兰玉会,我的花最多、最好!”严霜得意道,她学着二娘换上了玄色袍衫,眉心勒着一条同色抹额,可她长的肉嘟嘟的,怎么看都能看出来是个女娃娃。
这些熊孩子都是怎么养成的?
二娘脸一沉:“只许带一盆。”
严霜脸上露出不快,大约是想到了牛二辣手摧花的本领,抿着嘴不说话,不肯退让。
严亭绝对该给她发双份工资,二娘暗想,对严霜循循善诱:“你想想你看的那些话本子,谁家的大侠一出手就是十把刀、百把刀的,人家还不笑死啊!还有带的人越多,死的越快,真正的大侠都是独来独往,千钧一发之际出场,那样才引人注目。当然,今天你带着我和大狗熊,也算是有脸了。”
严家上下平时都是顺着、哄着这小姑奶奶,少有人一面跟她对着干,一面又说到她心窝子里。
严霜小脸没绷住,一下就笑了,拍手道:“好,那就按你说的。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出名,让所有人都认识我?”
不知道严亭是不是就是这个心理,才把自己搞成了人人臭骂的大奸臣,二娘腹语。
她见严霜虽然有些蛮横,有些匪气,却也听劝,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先问她:“你是想出好名,还是出臭名?”
严霜对外面如何评价她爹完全不知道,下巴一仰:“当然是好名!”
“那好……”
二娘先把严霜送上了马车,车轮转动,马车载着严霜、二娘和庄熊儿驶向兰玉会。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马车、犊车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
今年兰玉会仍是在兰玉诗社的蕉园举行。兰玉会形成的过程中也成立了兰玉诗社。蕉园的主人是兰玉诗社的会长陆行天,陆行天的诗文也算有名,他祖上乃是一方富豪,每年都一力承担了举办兰玉会的费用,历来人们称颂他的豪爽大度远胜其文。
褚渊一大早准备停当,等着九娘盛装打扮完毕,就带褚寒、九娘、十一娘三人往兰玉会去了。
自他袭爵后,请帖纷至沓来,但褚渊一个没去,他第一次露面要在这最有盛名的兰玉会上。
犊车里,九娘难言春风得意,褚渊袭了爵,她这个嫡女的身份铁打的一样,还有谁敢在背后嚼她以前是庶女?褚七娘抢走了周宸,她就找个更好的。这次兰玉会,几位王爷、世子也一定会来……
九娘的目光现在都不放在普通的权贵上了。
在她旁边,十一娘一面小心地捧着九娘的手炉,一面艳羡地看着九娘腕上戴着的凤头红宝石赤金手镯,赤金的镯子沉甸甸的,九娘一只手上竟戴了两只。这些首饰,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拥有……
与褚渊、九娘、十一娘的沉默不同,褚寒带些明显的焦躁,他对什么兰玉会根本不感兴趣,若不是褚渊非要让他来散散心……他有什么心可散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褚直和顾二娘,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褚寒正想着,犊车忽然顿了一下,外面响起热络的招呼声。原来已经到了。
褚渊来的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正是来的人最多的时候。
年轻的、英俊的新镇国公从马车上一下来,就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兰玉诗社的副会长,也就是礼部侍郎袁萍带着诗会成员大步上前迎接褚渊。
九娘挺胸抬头跟在褚渊身后,但她还没体验完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忽然发现大家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了。
袁萍最先看见兰玉诗社的会长陆行天。陆行天的身子不太好,作为会长,他也一直屋里呆着,怎么忽然就出来了?副会长“诗狂”孟翁也紧跟其后。
他们迎接的是谁?
兰玉诗社作为大熙首屈一指的诗社,成员诗文风格迥异,自然不会只有一个派别,实际上,近年来,以袁萍为首的一派渐渐露出了不服陆行天的苗头。
什么人,比新任镇国公还值得会长亲自迎接?
褚渊和九娘顺着袁萍的视线望去,两人看到的迥然不同。
褚渊看到的是在两个奇形怪状的男人簇拥下,愈发众星拱月、气质清华宛若谪仙一样的褚直。
九娘先看到的是两个姑娘。一个扇坠儿般娇小,穿着大红色玫瑰花褙子,大红色挑线裙子,青丝梳成坠马髻,左边戴朵玫瑰花,右边插三枝赤金红宝石簪子,整个人明晃晃的妩媚妖娆;而另外一个粉色的左衽薄袄,梅兰竹水墨月华裙,头上只戴着一个珍珠发箍,那气度,宛若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为了兰玉会,九娘今天是特意装扮过的,跟这俩姑娘一比,顿觉黯淡无光。她心沉之际,才瞧见那俩姑娘中间还有一个男人,竟然是褚直?
看着眼前喧闹、却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场面,严霜觉得自己被牛二骗了,说好的人越少越瞩目呢!
姑娘,那前提你也得是盖世大侠啊!二娘腹语,她个子高,从严霜头顶看见造成拥堵的罪魁祸首,咦,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妈蛋,不是说去看老师了吗?
不是嫌狐狸尾巴骚,不愿意戴狐狸尾巴做成的围脖吗?
不是说她不喜欢男人簪花,他就不簪了吗?头上戴的什么鬼?
还有,还有旁边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褚直谨遵两位师兄传授的宝典,他本来也是个冷面的人,“下巴微抬,斜眼看人”演起来太自然了。且正如谢蕴和司马瑶所言,他越是这样,旁人看他的眼神越是充满仰慕。
这些人脑筋有病,褚直心想。他正有些无聊,后心忽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野兽盯上他了。褚直立即把头扭了过去。
这时,严霜第三次问二娘,为什么没人注意她?她明明按照牛二的要求只带了一盆花,只带了两个人,还按牛二的要求换上了粉色的褙子,粉色的裙子!
二娘眼里冒出怒火,一掌拍上身后的马屁股,那马从娘胎里出来没有这么疼过,“嘶”一声就叫了起来。声音之惨烈,蕉园前面的人果然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
“霜少侠,现在大家都看你了。”
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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