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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锤子买卖定完音,便甩甩手长溜溜地去顾婕妤那处了。
三个皇子也不好死乞白赖留这儿了,行过礼告了恼,一南两北地往出走,六皇子神色如常将拐过长廊,心里头有些不放心折身隔着柱子往回瞅。
二皇子闷声笑:“今儿个合着就没你媳妇儿的事儿!得嘞,顾青辰给老四递情信,被拉扯出来,她是个没长眼,反咬你媳妇儿一口...啧啧啧,那小顾氏是属狗的啊,逮谁咬谁。”
嗬,这儿还真有人属狗。
六皇子其实看不太清楚人儿,隔得远了,模模糊糊有个影子,明儿个是她生辰吧?等了这么几年,小娘子才将满十二岁,本命年得送点儿贵重的东西压住,金子太实在不好看,玉器又太寻常体现不出意味来...
六皇子本来是琢磨今儿个这出戏来着,哪曾想一想自家媳妇儿,想着想着就歪了道儿。
二皇子冲他乐,却想起自个儿府里头的事儿,叹口气儿,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六的丈母娘是个难相与的,自个儿家里头正妃侧妃满天飞,偏偏他又是个看不得女人哭的,明明是偏向阿柔那处,亭姐儿一哭一求再一抹脖子上吊,他的心就软下来了——还不如有个难捱的丈母娘了,夹在两个女人中间,难受!
顾青辰如今是真哭了,一滴泪接着一滴泪地往下砸,也不喧声闹嚷也不抱着方皇后的腿求情。
至少没哀声求饶。
这倒叫行昭刮目相看,顾太后那样生性凉薄自私又愚蠢的女人家里倒还养出了一个稍稍有了些风骨的小娘子,可惜骨气是有了,心智和心眼还是顾家人的内瓤子。
可惜了了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行昭轻捻着裙裾从她面前走过,却听顾青辰埋着头,轻声一低唤:“...虞宝儿是你的人?”
行昭脚下顿住,眼风往下一扫,多可乐啊,这么简单一个局到现在都还没看透,就晓得急急慌慌地给别人下套了。
“她在瑰意阁当差,不是我的人,难不成是你的?”行昭一顿,细声细气再言:“我差点忘了,她早就变成你的人了。”
人蠢无药医,靠着漂亮脸蛋,安分守己一点儿,自然好运气就接踵而至了。
争,天经地义。正正经经地争,成王败寇,认了。
只一条,甭将别人都当傻子,全世间就你一个是聪明人儿,你想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你就得防着别人一把将你给薅下来,一不留神摔得个四仰八叉的,多难看啊。
回瑰意阁已经很晚了,莲蓉端着只瓷碗守在门廊里,见行昭回来了,赶忙迎了过去低声回禀:“宝儿已经被拿下来,捆得死死的在柴房里头。据她说,顾青辰许了她,只要这事儿成了,就跟着把她给要过去,一准儿当慈和宫的女官,等大了些就跟着顾青辰当做縢媵一块儿嫁。”顿了顿,接着说道:“八九岁心智都还没长成,一去绑她,她就浑身抖,抖着抖着就抽搐起来,衣裳裤子全打脏了。就算嘴里不塞布团儿,她怕是也说不成话来。”
这事儿若是成了,她老早一碗药被顾青辰灌下肚了,女官!女官是这么好当的?
八九岁的小姑娘,心怎么生得这么大?
她八九岁的时候天天担忧着自个儿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活下来,到宝儿那儿,当真是上进要趁早!
虞宝儿再不能留了,吃里扒外的东西,蠢出了格调,蠢出了水平。
可去哪儿呢?
行昭陷入了迷津,她很清楚这桩事儿若是成了的后果——她坏了名节,没了命,连带着方家与顾家,皇家的矛盾激化,甚至贺家或许也会窜上头来分一杯羹,局势更乱,到时候死的绝不止她一个。
可这事儿到底没成,人世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顾青辰尚且还留着一条命,受她唆使的人没道理连命都没了。
“赏完哑药,送她去顾青辰那儿吧,明儿个和顾青辰一道送去庙里头。”
既然早就变成顾青辰的人了,权当全了她的心愿。
到了第二日,皇帝说是今儿,那一定就要是今儿,顾青辰去的寺庙就是应邑去的那一座正正经经的皇家寺庙,皇帝在顾婕妤那处没起得来,方皇后自然接手全权收拾善后,既然是凤仪殿在安排,行昭插个人进去会难吗?
顾青辰是黄昏的时候坐的马车走,只带了一两个箱笼走,冬天儿的衣裳都没带上。
“...她是觉着她还能回来。”
正殿里,方皇后一道儿拿银签子挑蜜饯吃,一道儿和蒋明英说话,“未出阁的小娘子被家里人送到庙里头去,对外说是养病,对内...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丢了脸面就是造了孽,放在大户人家里头,等过了三两年再把女儿嫁得远远的就是了,放在皇家...”
放在皇家,皇帝昨儿个没一条白绫赐下去,就算给足了顾家体面了。
皇帝这时候还在顾念母家情分...他怎么就不晓得顾念顾念妻族情分!?
“应邑长公主前车之鉴在前,看皇上的意思,顾娘子怕是回不来了。在大觉寺待个三五年,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一早磨成了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的木头了,罪妃在那处疯了的有,寻短见的也有,吃食是不缺的,可顾娘子被人捧惯了,一下子摔下来比什么都叫人难受。”蒋明英边说,边眼瞅着一小碟儿的蜜饯被方皇后挑来挑去快用光了,便笑,“说温阳县主爱吃甜食这是随了谁,原是随了您!您可少用些蜜饯,仔细正经用不了晚膳了。”
方皇后停了手,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外间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儿,抿抿嘴,将笑敛了敛,这时候看上去有些端肃。
不一会儿,行昭便撩帘进来了,觑了觑方皇后的脸色,再往蒋明英那处望。
蒋明英笑眯眯地冲行昭摆摆手。
“蒋明英...”方皇后眼色往旁边儿一扫,“偷摸做什么小动作,甭以为我没瞅见。”
方皇后久居上位,不怒自威。
行昭当然晓得方皇后在别扭些什么,蹭掉木屐便往炕上滚——正好趁现在还没抽条儿,一张圆包子脸放在那儿都是人畜无害,压下声音听起来便有些软绵绵的,“姨母别生气,阿妩知错了,阿妩下回不敢了...”
“哪儿错了啊?牙齿错了还是嘴巴错了呀?”方皇后没看小娘子撒泼卖娇。
“都错了...不应当将事儿瞒住您...”
皇后眉梢一挑。
行昭便止了话头,想一想,再想不出哪儿做得有漏失了。
人是一早盯准的,套儿也是一早就布好的,连那个去扶四皇子起身的那个丫头都是买通好的——否则一方轻飘飘的丝帕怎么就飘着飘着,飘到了离皇帝最近的二皇子的脚下了?
这是顾青辰没想到的,她都帮忙想到了,还有哪儿没做好?
“疏漏有四,其一,你瞒着我便不对,人手势力你才经营多久?姨母又经营了多久?其二,下手不够明确,要是二皇子没看见,要是顾青辰没一早接茬,要是皇帝不想问下去,你该怎么办?其三,留下四皇子身边那个丫头是败笔中的败笔,要是那丫头反咬你一口,你会被接着被拖进这泥潭沼泽里去。其四,到最后,老四否定与顾青辰有瓜葛牵连,而没有人引导皇帝往顾青辰一厢情愿上想,这个局又有何意义?”
方皇后神色平静言道,“这是疏漏,想来你也是有应对后手的,其实也不能太算作是疏漏。可你却有两个铁板钉钉的错处,第一太心软,留她一条命做什么?给自己添堵?送到顾青辰那儿去这步棋倒还下得好,可这世上本就不应该有她这个人了。”
她的阿妩一双手长得最好看,纤若玉葱,可如今不想沾血已经不行了,定了老六,就意味前路是血铺成的,不想是自己的血,就只能是别人的血。
行昭点点头,等着方皇后说下一句话。
等来等去没等到,只好自己先解释前言。
“阿妩瞒着姨母是有理由的,您庇护着阿妩,可总有一天阿妩要自己撑起门面来。按照您的个性,只要将事情同您说了,您一定前前后后全都安排妥帖,最后通知阿妩去看这场戏...二皇子不可能看不见,他若看不见,自然有人提醒他看见,二皇子对任何事物都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态,不可能明哲保身,视而不见。顾青辰若一早出声,那事情就会往另一个方向走,这种情况下她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也不过是赐予老四为妾。皇上若问了就接下去,若不问...”
行昭其实是没想到这个问题的,想了想才说道:“若不问,惊呼的人便会变成阿妩,事涉阿妩,皇帝不可能不会问下去。其三,四皇子身边那个收了顾青辰银钱的丫头根本就不知道阿妩,和她有过接触的人只有顾青辰,阿妩不过是让人将她藏着的帕子给掉了个儿,何来反咬阿妩?”
疏漏解释完了,行昭在考虑该怎么解释错处,想了想,嗯...真是没脸去解释。
她下不去手亲自击杀宝儿,不是怜悯宝儿更不是矫情和痴善。
“皇帝虽然没明说让顾青辰剃度侍佛,可明白人都知道顾青辰已经回不来了,既然她出不去大觉寺,那跟在她身边的宝儿自然也出不去大觉寺,古佛青灯常伴左右,又说不出话来,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行昭也承认,直接击杀,承担的风险更小,可是...叹了口气儿,她到底是方福的女儿,两辈子加在一起,也只能当个狗头军师,当决策者还缺了点胆量,魄力和决心。
行昭包子脸耸成一团,方皇后看在眼里心情愉悦起来。
“我已经托付了大觉寺主持看着她们,若有异动,那宫人当场击杀。”方皇后风轻云淡地说,“你光看见事儿没成,若事儿成了呢?那宫人里应外合的时候,有想过你的命吗?若你陷进去,整个方家会为了保你定会竭尽所能,到时候的局势大乱,根本不容许咱们再有任何犹豫。”
行昭心里一暖。
为了潇娘,方祈情愿交出兵权,为了她呢?方皇后怕是情愿和别人拼命吧?
行昭酸着鼻头,重重点了点头。
突然想起来还有个错处方皇后没说,仰头便问。
方皇后展颜笑开了:“订了亲,下了旨,你就是老六的人了,有人来寻衅你,哪儿用得着你亲手去收拾?应当全交给老六去办,女人家若是坚毅很了,别人看着不是敬佩,是可怜...”
行昭哪儿想得到方皇后的意思是这个?
当下默了默,红着脸转过头去,专心找蜜饯吃。
到了夜里,“已经成了他的人”里的他送了个黑漆楠木匣子过来,其婉捧着匣子卖乖,“...为了避人耳目,奴婢可是绕了八九个弯弯,您得好好赏奴婢...”
行昭伸手抓了把瓜子,财大气粗:“讨老六赏还没讨够?还要吗?这一碟儿瓜子都赏你了!”
其婉嘴一瘪,转过眼去。
匣子还没一个巴掌大,上头精雕细篆了寥寥几笔君子兰,行昭轻手轻脚地抽开盖子,当下愣了愣。
这是一个鸡血石印章,但它又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鸡血石印章,因为它上头篆刻着周慎两个字儿...
这是六皇子的私章。
本命年得有贵重的东西压住,老六直接把自个儿压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