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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八月,京城中风雨飘摇。
辽国在七月二十日平定了皇太叔重元与其子尼噜古叛乱的消息传到京中,才算将这件事情暂时放下。可是过不了几天,众位大臣们又按捺不住,重新将废立提上了日程。
赵曙已经三十多岁,深知此事一个不好,便是要掉脑袋的,他常常想,自己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这几个儿子怎么办?大儿仲针(赵顼)已经快二十了,自己纵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们想想,若是自己被废,那些大臣们岂会放过自己?定会打着为新君着想的旗号,将自己一家人置于死地。
要说赵曙不想当太子那绝对是假的,如果他不想当太子,也不会在仁宗的几个孩子接连夭折后,他还当着左千牛卫大将军时,他亲生父亲的王府官员王纯臣‘多次’向兄长(时任参知政事王尧臣)提及被遣返濮王府的赵宗实如何如何贤明……
八月中旬,范镇加入了上表要求皇太子自废的行列。
他在奏折中信誓旦旦的起誓,若是皇太子自废,那么满朝文武大臣可以保皇太子以后永远不被任何人加害。而且可以给一块封地让皇太子一家安然的渡过,不被任何人打扰。
赵曙听到这个奏折的消息后,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给一块封地,然后把自己象猪一样的养起来,等过上几年人们把自己忘了,那时我家还会有人在吗?
于是,他的疯病更厉害……
韩琦和欧阳修据理力争,认为皇太子没有任何错误,历朝历代也没有因皇太子无错而废的。
随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台官,上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表章,这道表章中直接将韩琦和欧阳修称为窃国大盗。皇太子哪里没有错?他现在疯疯颠颠的不就是错吗?这样疯颠的皇太子,以后怎么可以继承大统?难道我们将来的皇帝是个疯子吗?还是满朝大臣都是疯子?
韩琦和欧阳修看到这道表章恼羞成怒,这是撕破脸了吗?于是他们直接将苗头对准了苗贤妃,称她母壮少弱,恐有吕后之嫌?如果你真的贤明,那就自尽吧。
又把苗家的祖宗八代都给搬了出来,苗贤妃的哥哥弟弟都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称他们尸位裹素,不配享受大宋朝外戚的厚待。要求将他们全部驱逐出京城,永生永世不得入京。
范镇则是镇定自若的在紫宸殿上大声询问:“何为人子之孝?何为皇太子之孝?濮安懿王嘉祐四年薨时,当时任防御史的皇太子,因何不肯接受宫中赏赐?莫非在记恨宫中收养乎?”
这一记重磅导弹,立刻在紫宸殿炸开了花,没有人想到,范镇居然把几年前的事情拿出来说话。
这件事情,当时许多人都觉得赵曙做的不对,也造成了仁宗对他的极度不满,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仁宗是考虑着要换其他人做太子的,最后还是司马光连上几道表章才坚定了仁宗立太子的决心。
“皇太子之孝,孝只在濮安懿王,而不在当今也!”范镇掷地有声的说道。
孝,是中国五千年来对一个人最基本的评价,一个人如果连孝都没有了,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立足于朝堂中?所以很多枭雄都对自己的父母非常恭敬,哪怕只是面子上的,也要让别人看到自己是一个孝子,更何况是在礼法比较昌盛的宋代。
一旦被人贴上不孝的标签,哪怕就是现在小皇子立刻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敢立皇太子为帝。
不等韩琦一方说话,司马光接着范镇的话说道:“人君之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并非柔弱姑息,而是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若为人君而不修德,岂能配为万民之表?岂可教化万民?”
这却是从皇太子的道德方面来批判他了。
韩琦立刻用司马光自己的话去反驳,“陛下千万莫信这些人所言,其实,他们并非为江山大计着想,而是准备陛下百年之后,立小皇子为傀儡!陛下千万不要忘记前朝的教训,先唐不就有‘定策国老’之祸!难道陛下您忘了吕不韦奇货可居吗?”
这一句定策国老之祸却是当初司马光为了能让仁宗尽快立储时,质问仁宗的话,韩琦用司马光的话来打他自己的脸,不可谓不绝。
司马光则是哈哈大笑:“韩相公莫非认为陛下的江山,最终要落入他人之手?”
韩琦立刻质问:“何为他人?皇太子乃先帝真宗之弟商王赵元份之孙,岂能称为他人?”
司马光冷冷一笑:“这倒奇了,韩相公因何要将自己的家业传给儿子?吾听闻你堂兄之子也甚聪颖。……百姓之家,尚知传子不传侄的道理,怎么到了帝王家里,就变了味道?”
不得不说,司马光这一张嘴实在是太厉害,愣是把韩琦说的哑口无言,败下阵来。翰林学士欧阳修有心上去说说,可是自己操守不好,而且前几年又有了和外甥女有私的丑闻。他是万万不敢和司马光对质的,只怕他一上去,司马光用不了几句就能把他以前的事情给抖出来让他再出一次丑。
司马光入朝为官到现在,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个污点。就在众人都在利用华商会捞钱的时候,他却在家里认真看书,而且又数次将朝廷赏赐给自己的钱捐到知谏院中。以至于现在两袖清风,连匹马都买不起。后来还是仁宗看他辛苦,赏赐了他一匹宝马,这才勉强有了代步的东西。
所以,欧阳修噏了噏嘴,只管把目光往王安石身上投去,可是谁知道王安石却如同泥塑菩萨一般,从八月初一到今天,一句话也不说,他所上的表章除了和本职工作有关系,有关立储的事情,始终不发一言。
范镇看到欧阳修的表情,冷笑了一下,当年你将范文正公从朝中赶跑之时,可曾想到你的两个徒弟一个视你为敌,一个视你为无物?这也可算得上有姻有缘,报应不爽。
富弼在朝堂之上,双目微闭,同样的不发一言,那些与他交好的官员则是个个紧闭着嘴巴,生恐怕这件事情把自己的人牵扯进去。
富弼非常不解,为何文彥博要下死力保小皇子?难道他想做吕不韦?可是朝中有我富弼在,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做吕相,又有司马牛这个祸害在,他岂能同意?老友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既然不知道老友在做什么,所以他干脆隐而不发,只要他不出手,其实就算是帮了老友一把。
欧阳修见到王安石不说话,便硬着头皮上前和稀泥,“为国议事,则公言廷争而无私。以此而言,臣为陛下贺。只是,议事乃议事,切莫做好勇斗狠,更莫要牵扯到大臣的家事中去。”
韩琦听完这句话差点一口老血吐到他脸上去,你这叫帮我?谁不知道你那一出子盗甥的丑闻?得了,您老还是哪凉快回哪呆着去吧。
韩琦这时生出了英雄末路的悲哀,满朝文武大臣中,居然有三分之一的支持小皇子,剩下三分一在观望,剩下的三分才是自己的人。他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富弼,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这些人都不知道,主少母壮,带来的危害有多大吗?尤其是这些年轻的御史们,有着年轻人的冲劲,一看到小皇子出生就嗷嗷叫着扑了上去,恨不得将小皇子扶上皇位才罢休。
想到这里,他大喊一声:“司马光、范镇!你二人莫非想做吕不韦不成?”气极之下,连字也不称呼了,直接称呼了俩人的名字。
司马光立刻高声说道:“陛下!臣司马光启奏,若是陛下能立小皇子为太子,光自愿降阶,去贫县做个县丞,”
范镇上前:“臣附议!”
吕诲上前:“臣附议!”
王珪上前:“臣附议!”
……
陆陆续续的竟是有许多大臣走出行列,自愿降阶的,那些还在观望的大臣们有一些犹犹豫豫的考虑着要不要上前,可是看到人数越来越多时,竟是生出了几分士大夫为知已而死的感觉,概然上前,要求附议。
就连富弼手下的人也有几个走出了队列,站在了附议的人群中。富弼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任何的表情。
韩琦觉得自己也和皇太子一样的,要疯了。
其实韩琦一方有一个大杀器可以利用,可是没有人敢拿出来,那便是小皇子到底能不能存活……
在医疗非常不发达的宋代,死个把孩子就跟玩似的,甚至有人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突然去世了。越是宫里的,死的越多。
因为宫里压轧的太厉害了,这也是韩琦这一方立场这么坚定的原因。谁知道小皇子能不能活过六岁?哪怕就是能活过六岁谁知道能不能活过十二岁?要知道这两个岁数可是孩子的一大坎。
但是没人敢说!大家攻击对方可以,但是都很小心的不去碰触小皇子的地雷。大臣们都知道,仁宗想儿子快想疯了。眼见得五十四岁才得了一个儿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哪个不开眼的在朝堂上来一句,“你那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六岁呢,你就是立他为太子,将来不是还得重立赵曙吗?”仁宗管保会被气的张牙舞爪,不说要你命吧,最少一个流放是少不了的。
韩琦觉得有些无计可施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