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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桥影瞬间倒悬,带着水气的冷风直呛入喉……
原本悠然自得评点的高维尖声一叫,再接着,发现自己正坐在箭楼内的地板上。
几个听到尖叫声冲到顶层的士兵,在门口停留了会儿就又离开了。
只领头的伍长留下小心翼翼地对着楼内的两个年轻人陪了笑脸,伸手将不知何时大开的窗子一一关好,嘴里碎念着嘱咐着:“两位公子,秋凉风大看景时可别开了窗,这里真真只能隔窗看的,万一惹着贵人就麻烦了……”
临着行宫最近的这座楼,因地制宜地收着些赏景费用,满足些个有钱有闲的公子哥们窥探行宫美女的好奇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们在夏口混了多年,收的也尽是放心钱,比如正坐地板上的高二少爷,都是知根知底。
但显然今天和高少爷同来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善客。
被萧泓冷冷瞪走的伍长,一边从楼上拾阶下,一边嘴里小声嘟哝,心中暗自掂量要不要退钱,甚或是通知了高府来接人。
紧闭上门窗的箭楼中渐渐地回了暖,瘫坐在地上的高维也在暖意中回过了神。
一阵儿从胸腔里由衷迸出的大笑夹着抑不住的咳声,一下子就让他苍白如鬼的脸上多了两片潮红。
“萧泓!你不敢杀我!不敢!今**我同游可是昨晚我在刘大人的酒宴上明说着的,我爹和萧世子都点了头。一路行来也尽有看着的人,还有楼下就现守着一伍兵……你能杀我,又杀了几人去毁了证据……”
笑声中摇摇晃晃站起的高维,走到了萧泓的跟前按上了他的肩膀,重带上象戏鼠的猫儿一样的自得。
眼前的萧泓与自己同龄,却比自己高过至少二寸,一身玄色堵在面前,就象记忆中一样象是道笼上身就挥不开的冰冷阴影。楼中现只有他们两人,就在刚才满脸狞色的萧泓更是直接将他摁出窗口,险些让他坠了下去。
但是他不怕他了。因为重又拉他离开险境的还正是对面这个心有所忌的男人。
“我们第一次见,应该是在洛京西郊的折柳亭?送别周五叔的时候……”提起了多年前还未埋葬的光明童年,眼中闪动了丝怀念的高维不觉地将语气也换得柔和了许多“那时,我就觉得你对五叔的礼太过了,不合规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有话直说!”背靠上木板墙的萧泓抱着双臂,冷语喝着,极力抑着胸中的汹涌骇浪,不想让自己在冲动之下真的做出杀人之举。就如高维方才所言,从最初受邀离开到现在,留下了太多痕迹。他不怕自身惹下麻烦,但现在他的兄弟们也同在一城之内。
“如果五叔没有那么早过身的话,也许现在周曼云已是我的妻子了!”高维特意挑衅地看了面无表情的萧泓一眼,道:“不过还好!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进了这行宫之中是生是死,已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与你无关?”萧泓的目光落在靠窗几案正摆着的一卷画轴之上。
画轴摊开着,纸上是一副水墨淡彩的行宫略图,明显是高维假公济私从原本督造行宫的父亲那儿顺来的摹本。但是眼下,画是其次,重在画轴边的黑檀木轴头,圆柱的木轴有暗格,格中正藏着一柄黑皮云纹的匕首。
潜霭,周曼云随身从未轻离的潜霭。
如果不是高维请客时玩了一小手“图穷匕现”那么萧泓也不会跟着他来了这里。
从前连自己借用一会儿就会讨回去的随身之物,都无法留在身边,可见周曼云的处境应当是实在糟糕至极!想着此前远远在桥上看到的人影,萧泓颤抖地张了下嘴唇,接着,闪动的眼帘轻轻一闭,猛地一下别过头去。
“宫门深如海,萧郎成路人。说的岂不就是你!”对面人难舍的表情更是取悦了高维,他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
“不过也无所谓,萧兄家世大好,年少英俊,少了这么一个水性杨huā的未婚妻,自可再行聘了名门淑媛。从此后,她自攀了龙床,当她的宫妃贵人,而……”
砰地一声巨响,正说着话的高维被狠狠地摔到了桌前。
“她应该在哪儿?”一柄剑鞘将高维已抵住画卷的脑袋压得更低了些,萧泓冷笑道:“行宫略图,方便窥视的箭楼,喋喋不休的挑拨,你所求的不过是让我自投罗网罢了。既已如此,就说清楚她在哪儿!”
一只瑟瑟发抖的手指艰难地点在了行宫边角的玉润宫上。
寒剑出鞘,从高维的脸边划过直切拉在了画卷之上,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声又一次地飚了起来。
“你不怕死?”萧泓冷声一哼,将扯着高维的发髻将人一把搡到了一边,还剑入鞘,顺势狠狠地将鞘尾往高维的小腹上狠劲一顶。
看看摊在地上如死狗一般不再聒噪的男人,萧泓抬了脚又是狠狠地一踢,才呼出了一口在胸口憋闷许久的恶浊长气。
人,他杀不得,但并非伤不得。就算这是在萧家兄弟们刚来不到四天的夏口城。
萧泓割下绢制图纸两边,再从轴头暗格中取了潜霭,将图裹在匕首上,揣进怀里,咯噔咯噔,一溜烟儿地跑下楼去。
比酒楼伙计还来得殷勤的胖伍长,脸笑身躬,本欲在楼门口说上欢迎再来的场面话,可话没出口,人已没了。
“鬼一样!”没如以往收到打赏的胖伍长冲地上狠啐一口,才想起楼上应当还有一位。
不过一会儿,箭楼顶层响起了胖伍长鬼哭儿郎嚎似的叫声,仿若是在显摆着他们抵御外敌的必杀绝技……
夏口的街道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圣驾在此,不管是天下客流熙熙攘攘嗅到利益所在,还是用皮鞭刻意维持住的一城繁荣,总之,在阳光之下尽显升平。
人群之中,只有一直抓着自己胸口,步履飘忽地行走着的萧泓觉得脚下前行之路坎坷不平。
那些已在暗夜里习惯的痛竟然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钓月亭上那张带着轻愁的俏脸如刀似剑,正硬生生地剐着他。
萧泓跟着长兄萧泽是四天前才到了夏口城的,三哥八弟也都在。原本,他已软磨硬缠地求得了萧泽的同意,在后日就偷偷渡江,往霍城行一趟。夏口城看着一片歌舞升平,但却危机四伏,在这时撇下他们离开,他已占尽了不孝不悌。
可是,他要找的周曼云居然在行宫里。那个被打伤丢在江边箭楼的高维应当并没说谎,只不过是挖了个不得不跳的陷阱逼着自己去跳。
怀中揣着潜霭象烙铁一样烙着肌肤,空气中隐隐都带上焦灼的味道。一只拳头抬起放在干裂地渗出道血丝的嘴唇边,牢牢地压着,眼前一片模糊的萧泓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地在大街上痛叫出声。
天下间怎么会有周曼云那样傻的笨女人!而自己却更傻更笨更无可救药……
“玉润、玉润……若是私闯宫禁被逮到,要玉碎的不仅仅是两个人而已……”
一口血气涌在喉头,萧泓摇晃的身子砰地一下撞在了个穿着绿袍的黑皮小子身上,反退了两步,才晃悠地站住。
“你走路不带长眼的!”不知为了何事也同样红着眼睛的黑脸小子扬起了钵大的拳头,狠咬着牙,憋着股子劲头象是冲上去揍了眼前冲撞他的人。
“刘达!”一只手从黑小子身后扳住了他厚实的身子板,一个麦色肌肤的英俊青年瞪眼示意着就在不远处晃荡的一队巡街士兵。
“呸!”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黑小子恼恼地收住了拳。
“刚才那人呢?”见安抚住了同伴,立在他身边的年轻人收起了一脸紧张,带着些疑惑看向对面。
“无胆的小贼趁小爷不备居然就溜了!撞了人连个屁都不会放,下次被逮到我剥了他的皮……”找着迁怒对象的黑小子当街破口大骂,宣泄着此前在酒楼里听到无耻流言的愤怒。
刚才那个人倒是有几分面善。半胁半哄着黑小子的年轻人,快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下所识之人,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要不是朝廷鹰犬就好!”眼熟只是一瞥之下的感觉,他根本就没看清。
打着护驾旗号的云州军带着一拔沿途砍下的流寇人头在四天前赶到夏口城。
城中驻军已满,跟着皇帝的御林军也不会让带着血腥气的藩镇外兵进了城,云州军远驻在夏口城东北六十里外的朴镇,一向喜欢光着膀子跟下层兵士们一起打混的萧家三子萧渊直接留在朴镇,就没打算进城应付见驾的烦心事。
萧泽只带着两个在礼仪上还尚可救药的弟弟在城里征了个小院住着,也只计划走个过场,见过该见的人后就离了险地。
泰业帝是块好肉,但肉少狼多,萧家还没打算当了第一个下嘴的平白为自个儿惹上了一身膻气。
所以,从萧泓大早上跟着那个姓高的豺子出游起,萧泽就尽推了所有事,在书房里静等着六弟回来。昨晚,当朝国丈刘仁甫迎客接风的酒宴上,私找萧泓敬酒的高维是怎么把弟弟说服的,他也急想弄了清楚。
“世子爷!六爷回来了!”
正拿着书卷静心看着的萧泽听到贴身侍卫相报,点了点头。
“六爷一回来,就叫水,说要沐浴更衣。”估量着萧泽有唤萧泓来见的打算,侍卫连忙报了现下的情形。
原本想着等等就算的沐浴,让萧泽等了半个多时辰后还是选择了亲自上门。
砰砰的敲门声和萧泽焦急的喝问声在门外如雷般地响着,室内一片静,死沉的静。
萧泓听不见。
他的脸扎在冰凉的水里,仿佛想把自己就这样地干脆溺死就算了。一切的一切,让他心生胆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