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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天地万物渐渐地坠入了一片朦胧,双桥镇最西头的大宅中端肃得令人屏息的婚礼仪程已渐近尾声。
因在军中,并无鼓乐相合唱奏。随着日光西坠脱下了狰狞面具的新郎虽露出了让人稍放松些的俊美容颜,可充当礼服的仍是一身玄色甲胄。
不管初始目的为何的来宾看着这样的喜服难免就会想到此前迎了新娘进门的三只利箭。
燕地近胡,若循尊古燕俗,不但黑衣尊贵,而且婚礼上并不忌血腥。喜堂之上,陈列两排的铁甲军士虎视眈眈,仿若就等着有不长眼的闹事,径直当挡亲的活祭品砍翻了就是。
因此,就算新娘穿着只有衣袖腰封缀红的玄衣,头上顶着江南女儿家必须的红盖头,一身打扮南北相杂的不伦不类,也没人敢出言指摘,只老老实实地看着脸上溢着春水初暖的新郎牵着新娘在赞者的颂送下向着后院布置好的喜房行去……
夫妻结缡时选黄昏,是因阳往阴来的时辰,正合了人伦之道。但在某些地方传说,阴阳相交的黄昏时其实是妖魔鬼怪现世将与人共存的逢魔时刻。
镇西萧家军营驻地里安稳地停进了披红挂彩的喜车,而在城东南的水军大营门前也同样低调地停着一辆青顶油篷小车。
“容先生,下官以按约定时辰将人送了来,不知能否见了沈少帅当面?”,守在车旁的年轻人只着着暗织青竹纹的常服,文雅俊秀,一脸笑意对着身边立着的中年青衫客躬身行礼。虽在父荫之下混当了个小官,但高维此时对虽是白身但在沈家军举重若轻的容先生客气非常。
眼前被称作容先生的中年人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形容清隽,面白眼细,颌下留了三绺长须,若是青色儒袍扒了换上身阴阳八卦衣,象极了修行有成的方外道人。
容先生并没直应了高维的求恳,侧脸对着身边的一个亲兵使了眼色。
一只手将车帘掀了开来,车内模糊不清地显着三个女人或倒或坐的身影。伸手接过火把的容先生走到了车前,侧身进厢,一手持炬,一手不客气地扳起了几个女子的头脸。
两个醒着的年轻丫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却不敢哭出声,泪流满颊,目光中尽露了娇怯的哀求。
“这两个是特意从家中跟来的丫鬟中挑了拔尖的,尽皆处子。圆脸的大些,十七,另一个小的……”,高维的低声解释,在容先生置若罔闻的继续行动中,渐消了音。
“不错!居然还真把人给带来了!”,验过趴在车厢板上昏迷的妇人模样下了车,容先生斜勾起嘴角,赞赏地拍了拍高维单薄的肩膀。
“先生既要人了,下官自是会办得妥贴的。”,高维心头长纾了口气,庆幸着自己没有一时心软而偷机取巧地送了假的来。看着样子,容先生对着长嫂杨佩珍还是认得的。
“既然高家诚心献婢,我也就代少帅收下了!”,容先生倨傲地背过手,跟着已然被士兵牵着进营的马车后,也似要就此甩手而去。
“容先生!不知少帅何时可拔冗一见!”,高维急追两步,直扯上了容先生的衣袖,求恳之间的自谦更见恭敬。
“滞留在双桥的官绅,也就你高世纬过江之心最急!”,目送着马车向着营地中心行去,容先生转身对上了高维,一脸笑意古怪,“不知除了躲兵灾,是不是还在躲着什么人?”
中年人的细眼聚光,直盯着高维心头一阵儿发虚,尴尬陪笑道:“容先生,实是老母体弱……急着过江与我父团聚。”。
容先生之言确实是戳着了高维的心事。不比镇中别的逃难人家,别人是听到夏口会盟的七家都有人来就觉得双桥防卫更加坚实,可高维一听,七家中萧家占了其一,就开始心底慌得着了火。从前往事不提,萧家来人若得知他与家人在此,先要了结了夏口算计萧泓之事,就麻烦透天了。
秀才遇到兵一向是有理说不清的,何况有仇的萧家。
虽然这两日,他一直奔走关系备礼相送,未细打听萧家来将何人,但是他猜着十有七八当初在夏口行宫神秘失踪的萧泓应当是回到了云州军中。不管是萧家何人得悉前因后果,都不会轻纵了他高某人。
过渡的船控在沈家手里,萧家要安排过渡不容易。但是若是萧家请托沈青不让谁家上船,想必沈家也会就此做了顺水人情。
“少帅去了镇西萧家营地!年轻风流的小将正临阵娶妻,高大人何不去见识见识……”,容先生伸出瘦长的手指在高维空无一物的肩头掸了掸,被火把闪光映得只凸显出个鼻头的扭曲笑容更显阴森。
临阵娶妻?这种应当可以编排了戏文段子的事,不知怎的夹在容先生高深莫测的笑语之间直透着刺人心的寒意。
呆立在原地的高维白皙的脸皮抽了抽,眼看着容先生进了兵营,营栅重放,才缓缓地转向在远处等着的随从,挪动起如同灌铅的双脚。
心里根本不想挨了城西萧营的边,可是高维还是不由自主地使唤了随行的车马潜行到了那座显眼的大宅附近,凶神恶煞似的喝令随从藏好,他轻颤着如饮初醉的身体,由墨竹搀着立在棵正能看到大门口的树下。
树旁本就聚拢了一堆人,多数是各家各户差来看着是否能看出花样名堂的探子。镇中不同寻常的异同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想早离此地的,都在想多得些信息,哪怕只是隔墙观火,雾里看花。
就在高维抻长了脖子毫无目的地将呆滞的目光定在粉白的院墙上时,原本紧闭的黑色大门,吱扭扭地从内向外推开了……
一队侍卫簇拥着送客的主人,将告辞的来宾送到门前。
比起此前来看笑话的兴趣满满,沈青诸人不管是城府颇深在笑语相嘱新郎官的,还是绷脸抿嘴不知该说什么的,都在心中有些郁闷。只觉得巴巴跑来的这一伙子人象是被硬留着见证了场与众不同婚礼,没看成笑话,倒被看了笑话。
只送客的新郎,整个人从里向外沁着化不开的喜色。他已将自己的新娘安置在了洞房之中,纯为应付人的薄宴无酒,但是洞房里却有一壶。合卺交杯*宵短,只要想到,他就控不住砰砰狂跳的心,象个喝高了的酒痴子一样只懂得傻乐着应付着来宾的告别。
别人心里怎么想,有什么干系。咱今个儿娶妻了!萧泓的朗朗星目带着得意,仿若睥睨众生,无意识地扫过远远近近的人群,恨不得直把心中的狂喜向着全天下嚷嚷出来……
“萧泓!”,只远远一眼,高维就认出了众人之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
“少爷!”,被高维指甲抠入肉皮的墨竹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声。
被他看到了!感觉萧泓的目光有朝树下来,做贼心虚似的高维立马就将墨竹推挡在了面前,面色如突见着恶鬼般苍白僵硬。
可隔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从墨竹身后探出头,再朝大门看去。
只是,刚才人头攒动的门口已又重新闭上了,那个象是杀不死的恶魔一样的男人也不见了。
“娘的!让开点道!”,一记响鞭随着怒喝凌空抽下。肩头被鞭子划出道血痕的墨竹惊叫着蹲下身,而比他趴得更快的是身后的高维。
好好大道不走偏溜边的沈青挟着怒火,打马从树下擦过,身后跟随着的众骑多半有样学样,一时间来探看新鲜的围观人多数被冲击而来的士兵抽得哭爹叫娘。
萧泓风流,沈青却是要面子且经不起撩拨……原本跟沈青来的几家中有明白懂事的,交换下眼神,翻身下马,倒是耐心地演上了问伤问痛的亲民戏码。
“这位公子,贵仆好象也受了伤,不如先上些药……”
在殷殷相唤的低淳男声中,高维抬袖掩面直扯着臂上流血的墨竹落荒而逃。
“他们没看到我吧?没看到,对不对……”,喝令了驭者速行,坐在马车上的高维伸手紧抓着墨竹的双臂不断质问,面目狰狞。
“少爷!天色暗了,应当看不真的。”,墨竹忍痛低慰问着主人。
却不想面前的高维又发出了声尖叫,抬起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惶恐不安地抖着,嘴里发出如哭似泣的声响,“离开双桥,!必须马上离开。如若被萧家子发现我在这儿,他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的……”
马车绕了个弯,停在了高家暂住的小院前。
清凉夜风拍在脸上刺得生疼,原本受惊丢失的魂魄却缓缓地在高维的身体里归位。他盯着正房窗间透出淡黄的暖光,嗤地一下冷笑出声。母亲黄氏还在念经颂佛,可神佛有什么用,惹着了摆脱不开的纠结恶鬼,也只能靠自己拼出个你死我活。
“去找你此前买通的那个水营都管!探听下沈少帅对那几个女人如何,不管好坏,速速来报。”,一只鼓鼓的钱囊毫不吝啬地丢给了刚裹好伤的墨竹,黑暗中独坐的高维目光幽深。
送了杨佩珍与两个丫鬟进水军营也不过是在赌。没有踏实坐上南行的船,自己就没法躲过了萧泓砍来的刀。如果沈青收了女人不办事,也只能立刻再转赌了另一边……
“咚……咚!”,双桥镇上的打更人垂着头,象是根行走的木头一般打着一更四刻。
深秋的天空已全然拉下了暗幕,白日的喧嚣归于平静,但也有专属于黑夜的热闹,在各处开始忙开……
高家小院,高维换上了身粗糙的布衣,点着半截子残烛,正象老鼠似地眯着偷偷点数着随身带着的钱银细软。穷家富路!待一个灰布包袱扎好塞进柜子暗处,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黄氏不久前已吹了烛的上房……
水军大营,沈青已尽敛了从镇西离开的火气。容先生及时送来的两个丫鬟坐在浴桶边正含羞带怯地推着他身上堆着的肥油,水花澎澎。能享受不让人专美的小登科也是乐事!沈青渐盛上yu火的目光却没落在两块生涩的鲜肉上,而是盯在前方的榻上。那里仍昏躺着的是曾在洛京刘府和那些贵女一起暗嘲过他象是“黑面郎”的杨佩珍……
即便世间真有怨咒,莫名其妙被人恨也被人恼的萧泓,在此良宵根本无暇理会。
一对红烛才暖着洞房夜,一双镂着翱鹰的铜杯刚刚离了新人唇,一滴酒还正润着新娘的樱红鲜艳。贪杯的男人拈住了女人小巧可爱的下巴,如饕餮凶兽用力地扑吮上了属于他的芬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