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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十年。丙申日。
太子的死讯以一纸文书的形式从许昌金镛城快马加鞭被送至了洛阳式乾殿。
百官垂首,举朝静默。
在这荒唐无力的时代,在这政局摇摆的当口,他们除了沉默不言地看着坐于上首的司马衷与贾南风,听着他二人的发号施令,还能明目张胆地表示什么意见呢?逝者已矣,再不可追。即便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司马遹之死太过蹊跷,太过令人震惊,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漠视,选择无视。
太子的死因一带而过,那么下葬之礼如何安排?静默不语的众臣终于开口了。终归曾是司马家享受了无与伦比的光环与荣耀的储君,就算被废,就算囚于金镛城,总不能就这样以庶民之礼安葬。在众人的异口同声的表态声中,贾后一改常态,拿出了亲自写好的上表书。
书中提及太子之死,声泪俱下,辞句之间,情真意切。仿佛被送往金镛城中思过的,不是故太子司马遹,而是她一向视为己出的皇儿。末了,她真心实意地恳请皇上赐太子以王礼入葬。
贾南风的大方与通融,令得大臣们的心口舒了一口气。此项议事皆大欢喜地通过了。
很快,司马衷遵照殿中诸位大臣的意思下诏了,诏书中言,以广陵王之礼厚葬死于金镛城中的故太子司马遹,以示天恩浩荡。
洛阳皇宫中,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贾后的得志,司马衷的无能,太子的逝去……经历了新一轮的政治洗牌,这座巍峨的宫殿,更高深莫测了。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夜,月光式微。月影隐在层层密布的乌云中,天地间一片灰黑。
设了宴,摆了席,叫了自己的心腹前来饮酒作乐的贾后,倚在榻上,双眼迷蒙地撑着下巴,看着众人肆意寻欢的样子。
今日赴宴的,除了贾谧,程太医,潘岳仁,还有孙虑等人。
他们,都是此次阴谋杀死太子的大功臣。摆宴邀请他们,正是庆功之意。
在众人的劝酒下,贾后有些酩酊大醉了。她四处看看,没有发现赵清的身影,挥手叫来侍婢道:“怎不见清儿?”
在众位功臣面前,她要为赵清正名。从今以后,赵清不再是公主府中的人,也不是别人可以肆意鄙夷的男宠。她要给他高官,给他厚禄,她要让他风风光光地接受众人的朝拜。
婢女看她醉意朦胧,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后忘了?赵郎君言今日身子不适,先行休息去了。”
婢女这么一提醒,她想起来了。
赵清的身子骨向来弱,再唤醒他出来,她有些于心不忍了。
于是,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冲着榻几上一样醉态百出的几人摆摆手:“天色已晚,散了……散了吧。”
她的话,谁敢不听?
当下,一个两个的臣子,在侍婢的搀扶下,一一起身向她告退,出了未央宫。
脚步声远去。
顿时,方才还喧嚣不已的大殿,只剩下贾南风与一干侍婢。
贾南风推开身边的侍婢,步履不稳地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只有她与赵清二人。
此刻她饮了酒,又满身兴奋,将侍婢通通赶出去之后,只想快些找到赵清,好好颠龙倒凤一番。
冲到床榻之上,二话不说扯开罗帐。果见赵清正双目轻合,呼吸均匀地睡在外侧。
桔黄的宫灯照耀下,她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看见赵清微敞的裳服中,外露的两颗嫣红。
气息一急,贾后甩了木屐,上了榻,张开双手便想拥住他。
浓浓的酒气环绕中,却见赵清的双目倏得一睁,身子轻巧地往里一滚。
贾后扑了个空,她拍拍重得像沉木般的脑袋,愕然地看向躲到一处的赵清。
赵清拒绝她?
不过转眼,她又兴奋起来:“清儿,你又想玩躲猫猫?”
她欢天喜地地脱下厚重的宫服,扭动笨重的身子在床榻之上一立,再一次张牙舞爪地冲着赵清扑过来。
这一次,赵清不躲也不闪,含笑朝她张开了双臂。
在贾后心满意足,分毫不差地落入他怀中之时,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双眼微眯,提掌对着贾后的后脑勺便是重重一击。
这一击,用尽他七分的力气。
贾后猝不及防地尖叫了一声,晕死了过去。
这一句尖叫,既响又亮,站在殿门外守门的侍婢,听见了。
然听到之后,她们却只是充耳不闻地垂了眸,继续一言不发地守在了原地。
不是她们不尽职,实是贾后寻欢作乐之时,发出的声音,有哪一次不比这叫声更高亢,更响亮的?
在贾后极端投入之时冲入房内,她们是想寻死还是想寻死?
因此,殿外仍旧静悄悄的。
在等了片刻后,内室中一动不动抱着贾后的赵清动了。酒醉加上方才一击,贾后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嫌恶地将怀中肥胖无比,令人作呕的身躯往床榻上狠狠一甩,拉拉身上褶皱的裳服,轻飘飘地跳下了床榻。
正是亥时。
离约定的时间仍有半个时辰。
他熟练地从贾后的腰际拿下一块方形的牌子。
这块可以调动宫中近三分之一侍卫和数不清暗卫的令牌,被他往袖间随意一放。
掏出方巾将自己方才与贾后碰触过的地方一一擦拭一遍,他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殿门处的宫人看着赵清有些泛红的面色。殷勤道:“郎君,今夜歇在何处?”
赵清指指内室,他的神色,疲惫中带着暗示:“守好殿门,皇后已睡下了,我四处走走便回。”
他是贾后身边的大红人。宫人不敢有违,忙应了声“是”。
赵清这一走,直到月上中天还未见到身影。
待到三更时刻,忽听宫门处人影幢幢,火光四起,一阵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随而至。
宫人翘首望去,竟见齐王司马冏带着三部司马一百余人正穿过宫门,直往殿门而来。
顺着火光,他甚至听到司马冏手持刀剑的怒吼声:“中宫杀我太子,此气不出,誓不为人!”
于此深夜,他们竟然是来杀贾后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哆嗦之下,他双腿打颤,顾不得礼仪,推开殿门,便跌跌撞撞地跑至内室,急声唤道:“皇后!皇后!大事不好了!”
在他剧烈的摇晃中,趴于床榻之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贾南风终于微睁了一只眼。她的脑子,脖颈处,正酸酸得疼。看见眼前宫人没大没小地在床榻旁边乱叫,不由怒从心上起,狠狠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皇后!”宫人急忙说道,“齐王司马冏带着人马杀进来了!快逃命吧!”
什么?!
这一下,贾后所有的睡意及不适顿然消失,她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叫道:“你说什么?齐王带兵杀进来!”
“正是。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口,皇后快躲一躲吧。”
此时逃命,哪里还来得及。宫人的话音刚落,殿门被人重重推开,齐王司马冏带着部下已经冲入了贾后的内殿。
贾后暗道情况不妙,她一手探向腰间,一边不动声色道:“深夜闯我未央宫,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句掷地有声的喝斥非但没有吓住司马冏,反倒令得他嗤笑一声。
他摸着下巴,提步来到贾后跟前,踱了两圈。
这老娘儿们死到临头还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知怎地,令得他玩兴大起!耐心地看着贾后的大手在腰间摸来摸去,他好意道:“贾后可在寻找自己的救命令牌?你手下的所有暗卫和侍卫,皆被调去封锁河东府了。没有调令,他们是不会轻易擅离职守的。”
此言一出,贾后面色一灰。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嘴唇剧烈地抖动中,她强自镇定道:“你来此究竟何事?”
“我?”司马冏冷笑一声,他亮出一道诏书,大声道:“奉诏收捕皇后!”
大手一挥,不再与她废话,司马冏命令道:“带走!”
可怜贾后,身冠不整,赤脚着地,被一冲而上几个侍卫大力一扭,双手反背,跌跌撞撞地出了未央宫。
一路被押送着进入建始殿。贾后眼尖,看见了东堂处正襟危坐的司马衷。
顿觉有了希望的贾南风,隔着老远大喊:“陛下,陛下!快快救我!我若被废,下一个被废的,就是陛下了呀!”
她的声音,顺着风声远远地传入司马衷的耳中。
可她蓬头垢面的丑样,司马衷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在身边宫人的轻哼小调中,他打了个盹,继续闭上了双目。
终于明白大势已去的贾南风仰天大笑。就在这似鬼哭似狼嚎的叫声令得四众之人毛骨悚然之际,贾南风恨恨地回过头,朝着司马冏“呸”了一口道:“枉我对赵清一片情真,今日竟落个如此下场!然他一个面首,如何能令你等跟随?快说,起事者究竟是何人!”
司马冏毫不避讳道:“赵清不过一个小小的内应,真正起事的乃是赵王。”
赵王!竟然是赵王司马伦!
贾南风哈哈大笑,只怪她识人不清,与敌为友啊!
怀着一腔怨恨,她恶声恶气道:“拴狗当拴颈,我反倒拴其尾,也是活该如此。只恨当年没先杀了这只老狗,今日才被他反咬一口。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她被侍卫重重一扭,一个狠推--建始殿的大门应声而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