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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消息的时候,陈十八娘正在吃早饭,她扔下了碗筷,起身跑向祖父的宅院。
“老爷在呢。”院子里的仆妇忙拦住她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推开她疾步迈进来,屋门打开着,可以看到其内陈老太爷正跟陈绍说话,另外还坐着几个管事。
“…..这些,还有这些…都拿去变卖了…”陈老太爷说道,将面前的几张契书推过去。
“父亲,这是你的私产,怎么能受儿子的连累变卖?”陈绍说道。
“虽然说是我的私产,但到底是低于市价买来的,也都怪我,想要让你们兄弟们都搬到京城来,急着置办下来。”陈老太爷说道。
“可是那时候我还没进京呢,这事与父亲无关啊,都怪我让父亲蒙受羞辱。”陈绍俯身叩头。
“怎么能怪你呢?是怪我啊,疏于避讳。”陈老太爷说道,“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真真假假的只是为了辩而辩,谁管事实如何。”
室内陈绍哽咽的自责声不断,陈十八娘再也听不下去了,抬手拭泪,转身疾步跑开。
怎么能怪祖父,这是他的钱,不是父亲贪来的。
怎么能怪父亲,这是他进京之前,祖父就买下的宅院。
怪谁?都怪父亲要给那女子说话,结果才被御史咬住不放。
都怪她,都怪她,都是她惹出的这些事。
不是说了吗?只要她肯离开京城,这件事就此作罢。
她为什么不肯走,她为什么不肯走。
“十八娘,你要去哪里?”
身后陈丹娘喊道,看着疾步而出的陈十八娘。
陈十八娘已经风一般而去了。
而此时大理寺丞皱着眉看着御史台递来的通告。
“好歹也是救命大恩的,那就这么急着要人的命了?”他忍不住说道。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人敢留到五更啊。”下属说道,“大人,发签吧。”
这个鬼判连对救命恩人都能如此狠手,他们这些人可犯不着去撞霉头。
君不见连堂堂陈相公都撞得狼狈不堪不得不请辞了吗?
大理寺丞点点头。
“拿人来吧。”他说道。
下属应声是转身要走。
“走得慢一点。”寺丞又说道,“好歹安安生生的吃完饭。”
下属笑了。
“跟鬼判官一比,寺丞您倒是菩萨了。”他笑道,一面躬身退了出去。
“到底是神仙弟子嘛,凡事留条线,日后好相见,不用做的太绝吧。”寺丞嘀咕一句。
虽然大理寺有心放宽,但程娇娘的饭还是被打扰了。
门被咚咚的敲开,门房打开门,还没问是谁,一个裹着斗篷带着兜帽的女子就直冲进来。
“你干什么?你什么人?”门房喊道。
因为是女子也不敢强拦,错神间让陈十八娘闯进来,但下一刻随着他的喊声,门房里坐着的两个侍卫便冲出来。
他们可不在乎男人还是女人,伸手就毫不客气的抓了过去。
陈十八娘的尖叫在院子里响起。
这一番让家里的人都站出来了,曹氏抱着孩子,就连程娇娘也走了出来。
“陈娘子,你这是…”半芹忙问道。
两个侍卫看着程娇娘一眼,这才松开手站在一旁,不过视线依旧牢牢的盯在陈十八娘身上。
陈十八娘气恼的伸手甩下兜帽,看着程娇娘。
“你为什么不肯走?”她问道,“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你不知道吗?”
又是一个来指责娘子的….
婢女忙于三个店的生意,常常不在家,半芹眼圈一红,心里无比的愤恨自己不会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要累害多少人?”陈十八娘亦是含泪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为了你也被弹劾了,我祖父还被侮辱…”
她的话没说完,程娇娘摇头打断了。
“那不是因为我,跟我无关。”她说道。
陈十八娘咬下唇,又是气又是要流泪。
“程娇娘,你真是无情。”她说道。
“这位娘子。”
曹氏看了看左右,将孩子交给丫头,大着胆子迈步上前,颤声说道。
“你如果是来做客的,那就里面请坐下说话,你如果是来吵架的,那就请回吧。”
“我又没和你说话。”陈十八娘说道,视线没有离开程娇娘。
“但你是在我家说话呢。”曹氏脾气也上来了,声音大了一些说道。
陈十八娘这才看向她,抬手拭泪。
“吵架。”她又笑了,“我可不敢跟她吵架,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用明白。”程娇娘说道,目光看向门外,“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半芹也看向门外,神色顿变。
陈十八娘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几个差人站定在门前。
“可是程娘子?”差人站在门前,态度和蔼恭敬的问道,“我们是大理寺的。”
陈十八娘又猛地转头看程娇娘。
“娘子。”半芹伸手拉住程娇娘的胳膊,眼泪泉涌而出。
所以,终于等到了吗?
“是问话,还是要入牢?”陈十八娘上前问道。
“这个,要看问话问的如何了。”差人恭敬的答道。
“能家人相陪吗?”曹氏颤声问道。
“这个自然能,只要不上堂就可以。”差人含笑说道,笑出来又忙收起来。
虽然笑能表达自己的友善,但他们身为大理寺的差人,笑反而让人更为不悦。
“不用了大嫂。”程娇娘说道,“半芹和我去就可以了。”
曹氏看着她,抚着身前的手微微发抖。
“你去和哥哥说一声就可以了。”程娇娘又说道。
曹氏应声是。
“妹妹,你,你别怕。”她颤声说道。
这样子也不知道谁更怕…
一旁的差人心里嘀咕道,再次带着几分敬佩看着这程娘子。
果然不愧是神仙弟子,异人高徒,看着云淡风轻的神态…
“我不怕。”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转身先迈步。
“程娇娘!”
陈十八娘追了几步喊道。
程娇娘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出门。
在差人的拥簇下,一辆马车在街上驶过。
雪后的街道阴冷无比,纵然裹着厚厚的斗篷,自天一亮就站在门口的韩元朝已经冻得手脚麻木了。
看着马车而过,他忍不住迈步要上前,腿脚一个踉跄。
“公子。”小厮手快的扶住。
韩元朝扶着他站稳,看着马车已经走远了,寒风中年轻人浓密的眉头更加紧皱了,揣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握住。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他慢慢吟道。
吟完他又苦笑一下。
没想到屈原的这句话竟然是他在面对一个女子的时候有感而出。
而与此同时,庆王府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后院的空地上积雪并没有清扫,此时庆王正在上奔跑笑闹。
“殿下,殿下。”一个内侍急匆匆过来,看着只穿着棉袍的晋安郡王喊道。
头上一层细汗,袖子挽起来,大冬天里露出半截结实胳膊的晋安郡王笑着转过身来。
“程娘子到大理寺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那这次可有好戏瞧了。”他笑道,笑完转过身,继续看着庆王。
内侍退后几步,只看到郡王挺直的背影,没有看到他脸上凝滞的笑。
没完没了啊,没完没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就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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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少卿心里叹口气。
真是倒霉。
他再次心里说道。
胥吏已经慢悠悠的将问词念完了,看着站定在堂下的女子,他只能清了清嗓子,心里将寺丞和御史台再次骂了几声。
这就是不是正卿的缘故,遇到点棘手的事,就要他出来应对。
“程氏,适才御史中丞冯大人的问罪,你可认?”他问道。
程娇娘摇头。
“民女不认。”她说道。
“但冯大人说,这些事都是你承认做过的。”少卿问道。
“是,这些事我是做过,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程娇娘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这是什么意思?
少卿皱眉。
“我做事,仅仅是为了我要做的事,也仅仅是我做的事本身,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想我,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他们想的认为的,也跟我无关。”程娇娘接着说道,“大人,程氏承认做过这些事,但是,不认冯中丞的指责。”
那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啊?
所以说这个案子审着就是麻烦,那就慢慢审吧。
少卿心中念头闪过,就要举起面前的惊堂木。
“大人。”身后有书吏轻咳一声,“御史台的人来了。”
后堂里,少卿看着来的御史眉头直跳。
“你说什么?今日就要?”他拔高声音喊道。
“中丞大人今日就要定论。”这个御史板着脸说道。
“现在?今日?”少卿来回走了几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那么好审的?”
“中丞大人说这个案子好审,让她认了,定了,送她回家。”御史木然说道。
送她回家?
少卿一怔,旋即明白了。
大理寺的大牢,可比不上御史台,那边好歹是查办官员们的。
一个女子家来大理寺就已经够身败名裂了,更别提再住一住大牢了。
看来这个鬼判官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到底还是记着这是个恩人。
不过,这种好心怎么看都更像是猫哭耗子。
“你说让她认她就认啊!”少卿哼声说道,拂袖转身向堂上而去,“等着吧。”。
而在这时,弓弩院内,曹氏已经等的急不可耐,终于看到范江林疾步出来。
“你干什么呢?快些走啊,妹妹已经被带去大理寺了。”曹氏急道。
范江林点点头。
“已经带走了吗?”他问道。
曹氏点头,催着他走。
“稍等一下,昨日刚抓了个大案,我先处置完。”范江林却说道。
曹氏愕然,旋即又大怒。
“你官迷了心窍了!这么多天都没回家,到底忙什么?”
掩盖在京城陌生环境忐忑不安下的西北女子的暴虐脾气终于爆发了,伸手揪住了范江林的胳膊。
“妹妹的案子重要,还是你这里的狗屁案子重要!”
门厅外的人顿时笑着忙扭头回避。
“妹妹的重要,妹妹的重要。”范江林微微尴尬的说道,一面拉开妻子的手,“我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他说完逃也似的走开了。
只气的曹氏在厅中跺脚。
“大人,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官厅外,跟随范江林疾步而行的兵丁说道。
范江林面色沉沉。
“那怎么成,兵器重物,不得不儿戏。”他说道,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弓弩院的后院。
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些人,正围着两个被捆绑跪在地上的男人。
“李茂!”
范江林疾步走上去,带着盛怒,抬脚就将其中一个男人踹翻倒地。
“快说!”他厉声吼道。
这动静让四周的人倒吓了一跳。
“大人怎么了?”有人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审问犯人跟拉家常似的。”
“范夫人来了,家里出事了。”跟过来的人低声说道。
同事交流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大家便都恍然了。
看不出来啊,这范军监还是个惧内的。
“快说!”大家便跟着喝道。
倒在地上的男人又被揪了起来,虽然胡子拉渣,面容憔悴,但依旧可以认出正是曾经的城门官李茂。
“我只是借用一下行砲车。”他说道。
“借用?”一个武将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借用军器?”
“我什么东西都不算…”李茂垂头自嘲一笑。
以前当监门官的时候不管上下都不把他当东西看,现如今因为家里着火而被推出来抵罪没了官身的他更不是东西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范江林再次踹断。
“借用?你骗小孩子呢?说,你是不是西贼北辽的奸细?”他喝道。
李茂抬头猛摇头。
“大人,大人,我不是。”他忙喊道。
“不是?”范江林一把揪起他,硬拖着向一边去,站定在一个碎散的行砲车前,“那为什么拆散了投石车?是要分散运送出城,还是要学了其中的技巧机关?”
李茂连连摇头。
“大人,不是拆散的,是我试验炮弹时冲毁的。”他说道。
范江林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一旁一架还完好的投石机前,这架投石机似乎是投石机又似乎不是,其上筒身里塞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弹。
“这个吗?”他问道,“你是说着石弹砸毁了投石机?”
李茂点点头。
“是的是的。”他说道,话音才落就被范江林再次踹了一脚。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还是没上过战场的傻丁啊?”范江林喝道,“石弹怎么能自毁投石车!”
“大人,大人,我这个石弹跟以前的石弹不同。”李茂忙说道,一面挣扎起身,站定在投石车前,“我这个是点燃的,会炸裂,有很强大的催力,投石车太散经不住….”
范江林皱眉。
“点燃?石弹还能点燃?”他问道,目光落在石弹上,“怎么点燃?”
李茂忙上前,手绑在身后,只能用肩头指给他看。
“这里。”他说道。
范江林皱眉,伸手取出一个火捻子,随手一晃,燃起火来。
“点燃了怎么样?”他问道,一面伸手点燃了李茂指着的引线。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李茂都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火捻子,引线已经刺溜闪光作响没入其中。
“大人不要!”
李茂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轰然一声巨响在弓弩院平地而起。
大理寺内,少卿带着几分不耐烦继续审问程娇娘。
“程氏,你认不认罪!”他竖眉喝道,一面将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惊堂木落在几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少卿只觉得双耳嗡嗡,脚下的地面剧烈的抖动。
“大人,地动了!”
忠心的胥吏一把抱住少卿拖着就向外冲去,堂内的人顿时都冲出去,包括躲在后堂的御史等人也抱头疾奔而出。
站定在堂外,耳边的轰声已经消散,地面也平稳如常,一群人神情惶惶的站着互相对视。
出什么事了?
“哎呀,那个程娘子呢?”
不知哪个说道,大家忙四下看,却见那个女子还站在堂内,而原本侍立在堂外的小丫头已经冲进去站在了那女子身边。
一里一外,一明一暗,人多人少,两相相对。
“我不认罪。”程娇娘看着门外的少卿,认真的答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