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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心然一番声泪俱下的哀求,使屋里站着的下人们都不觉动容,徐掌柜的眼睛也湿润了,毕竟,他也怀念自己的母亲,而大女儿正好和他的感情是一样的,这叫他不知不觉又减掉了几分对大女儿的嫌恶,平添了几分亲近。
苏氏神色惶然地看着沉浸在对亡母思念之中的丈夫,不觉手脚冰凉。她上哪儿去找婆母的那些遗物呢?以前丈夫并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和家里其他的物品一样,都放心地交给了自己保管,从来也不过问。可今天,若是丈夫较起真儿来,自己可怎么解释得清楚?变卖其他的东西,丈夫一定会体谅自己,因为福盛祥生意不行了,这大家都知道,为了一大家子的生计,变卖一些东西,也情有可原。但是苏氏更加清楚丈夫对于婆母的感情,也很清楚,若是丈夫知道自己居然变卖婆母的遗物,那会怎样的气愤。
徐掌柜自然是不知道苏氏怎样处理了母亲的遗物,毕竟苏氏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觉得,苏氏不过就是将那些东西收藏起来罢了,并没有想到苏氏会有那个胆子去变卖。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对苏氏说:“若兰,心然是她祖母一手带大的,祖孙两个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而且心然如今也有了宽敞的住处,可以自己保管那些东西,你就给她吧,她已经十六岁了,总不能仍旧事事都依赖你。”
苏氏已经由愤怒彻底变成了恐慌,再也顾不得日后怎样报复徐心然,只想着怎样将眼前抵挡过去。
思虑半晌,苏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请老爷责罚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这个突然的举动令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
徐掌柜更是纳闷儿,不明白苏氏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惨,而且看见苏氏不停地磕头,只管说“我错了,我错了”,额头扣在硬邦邦的青砖地上,那声音着实叫他心痛。可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走上前去扶她起来:“若兰,若兰,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我责罚你?好啦好啦,不要再磕头了,你看看,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徐心然心中长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接下来,苏氏一定会哭诉自己有天大的难处,以至于不得不变卖了婆母的遗物来维持家中生计。
可是,徐心然显然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位庶母。
只见苏氏已经被徐掌柜拼命扶了起来——因为苏氏一再坚持,若是徐掌柜不肯原谅她,她就永远跪在这里——并且半抱在怀中。这个时候,下人们都很知趣儿地悄悄退出去了,因为按照做下人的经验,接下来当家主母就要说出来一些秘密,而主人家里的秘密,自然不该被下人知道。
苏氏将头伏在徐掌柜的胸口,抽抽噎噎地说:“老爷,都是我不好,我只是不想让老爷白天为了生意奔波忙碌,好容易回家松口气还要被这些琐事烦心,所以才擅做主张,隐瞒了这件事情。”
徐掌柜依旧一头雾水,不过也猜到了七八分,母亲的遗物,也许已经不在了。于是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呀!若是你做的有道理,我绝对不会怪你的。”
徐心然听见父亲对苏氏的保证,这几天好容易涌上心头的一丝对父女之情的留恋又消失无踪了,看来,在父亲的心目中,依旧是苏氏最重要。原本自己打算借着祖母的名义给苏氏一个下马威,可现在看来,人家苏氏也不是笨蛋一个,不仅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而且也尽量示弱,先争取同情。看看这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比自己刚才的表演可是自然多了,效果也好多了。
苏氏终于停止了抽噎,畏怯地看着徐掌柜,说:“老爷,今年夏天,我爹忽然得了急症,大夫说,需要每天吃二钱人参,方能保得性命无虞。可我娘家的情况,老爷是知道的,哪里能吃得起每天二钱人参?就算是党参红参也是吃不起的。老爷那阵子又忙,整天早出晚归的,我有心告诉老爷,又怕老爷分心,影响了做生意,而且老爷那段时间身子也不大好,我就想着,最好是自己能把这事儿办妥了,别给老爷添麻烦。可是家里的开支已经使缩减了,我又没有旁的生出银子来的办法,只得将老夫人的几件东西拿去换了银子,给我爹续命……也是我这做女儿的不孝,只顾着忙自己家里的事情,一年到头,却看望不了爹娘几次,我娘和我的弟弟们还瞒着我,不叫我知道,怕我分心。等我知道的时候,我爹已经病的很严重了。若是我早点儿知道,资助一些药费,我爹的病,也不至于延误至此……”
徐掌柜吃惊地问道:“岳父大人病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徐掌柜正牌的岳父应该徐心然的外祖父宋老太爷,可由于徐心然的生母宋氏难产而亡,翁婿两个的关系迅速破裂,宋老太爷还抽走了放在福盛祥的股金,以至于两家已经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徐掌柜心里根本没有宋老太爷这个岳父,而是将小妾的父亲当做了泰山老大人,逢年过节,总是要备上礼物去看望的,只是今年过年去看过苏掌柜一次之后,就只顾焦头烂额应付生意,所以对于苏家的情况,真的不甚了解。而且大齐国对于嫡庶的分别是很看重的,也没有人要求一个男子将小妾的父亲当做正经八百的岳父去孝敬。
苏氏一看丈夫上当,心中暗喜,却又告诉自己,回头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父母和两个弟弟,帮自己把这个谎圆过去,千万不可露馅儿。对了,还有自己的两个女儿,尤其是慧玥,就知道吃,万一哪天说漏了嘴,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在苏氏的两个女儿这会儿都挺机灵,虽然明知道外祖父并没有生病,也更加没有需要每天吃二钱人参,可听见母亲说得如此伤心,也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苏氏期期艾艾地说:“是我不叫他们说的。老爷那么忙,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做生意,天黑了才能回家里来,我哪里忍心用这些小事来打扰你?”
“这是小事吗?”徐掌柜不满地看着她,“这是人命关天啊!岳父都病得这样严重了,你居然还瞒着我,我都没有去看望他老人家,这太失礼了。”
苏氏忙说:“可是女子出嫁从夫,一切应以夫家为重,不能总是往娘家跑,再说了,我还有两个弟弟和弟媳妇儿呢,有他们在床前伺候,况且现在我爹现在已经好多了,老爷就不必为此忧心了。”
徐掌柜有一天:“那怎么行?岳父生病,又不在远的地方,作为女婿,我连看望都没有去看望一下,这太不应该了。要不这样吧,等会让我晚点儿去店里,先和你去看看岳父。心然——”
“爹,有什么吩咐?”徐心然平静地答应了一声。
“你先去店里照应着,我去看看苏掌柜。慧瑛慧玥,你们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赶紧去换衣裳,随我一起去你们外祖家。”
徐慧瑛和徐慧玥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因为外祖家的情况,她们再清楚不过,外祖父根本没有生病,反而是脸色红润腰板儿挺直,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做,就提着一个鸟笼子,在街上闲逛。好在苏家饼铺在京城最南边,而徐家和福盛祥的店铺都在城中偏北的地方,徐掌柜和苏掌柜都有着自己固定的活动范围和路线,所以没有碰面,否则,苏氏这番话早就穿帮了。
徐心然默默地转身走了,她知道,父亲和苏氏毕竟也有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仅凭一件两件事情就能够抹杀。其实,如果苏氏不是背地里损了夫家贴补娘家,不是苛待了她三年,不是在家中为难之际还只算计着她们母女三人的利益,徐心然也许不会提到祖母的遗物。可是,死过一次的她,不再糊涂,已经看出来这苏氏绝非善与之辈,说不定有一天徐家真的散了,她就是那第一个趁火打劫的人。
所以,徐心然不能放过她,也绝不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仁慈,否则,自己的下场,也许比上一世更加悲惨。
不过,要公开对付苏氏,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心然一边往外走,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父亲,发现父亲已经彻底原谅了苏氏背着他私自变卖祖母的遗物,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岳父大人”生病的消息给吸引了。
徐心然故意走得很慢,因为她很想知道,苏氏会用什么方法来阻止父亲不要去看望“岳父”。
果然。苏氏是有办法的:“老爷,我爹的病已经好多了,家里生意又这么忙,我看你就不用去了。而且因为我爹病着,家里头也没人张罗,乱七八糟的,免得叫你看了心烦。”
“你又说笑了。”徐掌柜自然认为苏氏是在客气,是在替自己着想,不让自己太劳累,要知道,从徐家到苏家,就是乘坐马车,也需要一个半时辰呢,而且还是单程,“你刚才说不是有你两个弟媳在家里照应着吗?虽说他们已经分了家各自单过,可家里老人生病,他们做晚辈的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管吧。”
“可是……可是……”苏氏似乎是词穷了,脸上冷汗直流。忽然,看见了还站在门口磨磨蹭蹭没走的徐心然,仿佛好容易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说,“老爷,大小姐要去店铺,肯定需要一辆马车,那么剩下的那辆马车,也只能坐三个人,不如我带着慧瑛慧玥去就行了,您还是和大小姐去店铺吧。其实,我爹这一向已经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