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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这会儿好不容易走到了巷口。巷口旁有一眼水井,她就在那里将“雨靴”脱了下来,只穿着绣鞋立在井边,然后打了半桶井水上来,终于将自己那双沾满了泥的“雨靴”冲出本来的模样。
“小丫头?”有个人在后面问了一声。
傅春儿一回身,见到黄以安背着手,立在自己身后。离他一尺之地内,站了十来名从人,看服色,大约有两人是家丁护卫,还有一个是书僮,其余的都是广陵城中的清客相公之流。傅春儿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黄以安出门带着这许多从人的,有点吃惊,连忙将雨靴撂在了自己随身带的一只竹篮里,然后向黄以安行礼,口中说:“黄五爷好!”
黄以安看看身边的清客相公,面上就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手一挥,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再过来。”他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书僮说:“你先带这些人到园子处等等,叫门房先请大家坐了,泡壶茶招呼。”
傅春儿见黄以安对他身后的相公们只淡淡的,甚至有点不客气,露出点不胜其烦的样子来,而那些清客相公们,却依旧是一脸拍马逢迎的样子。
黄以安看了看她,说:“还不带路?”
“啊?”傅春儿摸不着头脑。
“你家不是前几日开了家铺子么?我还托小七送了贺仪来了的。小七与我说过你们家的事儿,怎么,还不带我去看看?”黄以安一脸的不耐烦,“过了今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空闲去你家铺子转转了。”
“哦!”傅春儿本来就是想去铺子里,这下自然引着黄以安折向南,往下铺街那边过去。她走在前面,黄以安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语不发。傅春儿总觉得他似乎满腹的心事,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两人沿着小秦淮旁的林荫道走着。此时天气微凉,蝉声较之盛夏的时候要弱了许多。傅春儿听着黄以安的脚步声沙沙地跟在身后,却突然听见了他的一声长叹。
“黄五爷?”傅春儿停下脚步。
“没事,不用管我,接着带路吧,小丫头。”黄以安声音里透着烦躁,“为什么想过一点舒心清净的日子这么不容易?”
“黄五爷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傅春儿依言接着往前走,但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就是明年皇上南巡来广陵的事情,广陵府杜大人给我指了一堆差事,我爹那头,又将摊在我家头上的一大堆差事指了给我。眼下真的是分身乏术,每日简直就是被人架起来在广陵城里到处跑一样。”黄以安突然开始巴拉巴拉地,朝外就倒着苦水,将傅春儿吓了一跳。
“黄五爷,难道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好搭把手,帮个忙的,至少能将您家中的事情接过去几成的?”傅春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说呢,本来还算能做点事情的人——”他说到这里,突然张大了嘴不敢往下再说了,他本来想提一下庶兄黄三的,可是此人也已经被父亲远远地送到外地去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到广陵来。可是,那人做的事情,他突然下意识担心地看了一眼傅春儿,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黄五爷,其实我倒有个人选能够推荐给你的。”傅春儿好似完全没有在意黄以安突然将半句话吞进了肚里去似的。
“哦?你有人选,是什么人?”莫非这小丫头想把自己的父兄荐给自己?他对傅阳印象不深,只记得傅春儿有个特别老实巴交的爹,见事就爱钻牛角尖的。
“五爷,我说的不对,你千万莫怪。”傅春儿先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才道,“您刚才说,这差事当中,有好些是您家里相关的事情是么?”她满心猜着,就应该是指明年皇上南巡的时候可能会由广陵士绅几家接驾的事情吧。
“若是真的与家宅,或是银钱相关的事情,或者又是账目上的事情,不妨请九小姐来帮帮您吧!”傅春儿知道,广陵大家女,没有不懂经商的,就算再没有天赋,也会看账记账,也是不在话下。因为广陵城中大户,大多以商起家,这许多年来,由商入仕,或又由仕入商的,不胜枚举。久而久之,广陵城中,竟有风俗,娶妇相看之际,不少人也会过问这未来的媳妇是否懂行商之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丢两本账簿子去,让人家小姐看看,见说得出道道来,此女才算是合格的,将来嫁到夫家,才能挣得上一家管事之权。因此,黄宛如想必在家,也是受过这方面训练的。
“宛如呀!”黄以安想着,倒是面上露出些笑容来。
傅春儿只管出主意,最后怎么实施,就看黄以安自己的了。当下她带着黄以安拐上埂子街,黄以安斜着眼睛瞅瞅“薛天赐”的店铺,突然问:“你家开的也是个香粉铺子?”
“是呀?”傅春儿知道黄以安这个“也”字是何用意,她接着说:“您也觉得我家铺子开得离薛家和戴家的铺子太近了?”
“这个是自然,”黄以安想也不想地说:“戴家百年基业,你家若没个十年的功夫,根本没办法与之争。薛家新贵,眼下在全力与戴家相争,见你家冒头,想到的一定先是给你家一个下马威,让你家乖乖地退避三舍。”
他停下脚步,看着薛家店铺门口车水马龙的样子,突然手一挥,说:“咳,当日我原是没空,而小七又忙于科考。你家在这里开铺子,实在是有欠考虑,有欠考虑啊!”
有欠考虑?明明是深思熟虑的好不好。傅春儿心中不服气,在街边,也将哥哥傅阳的设想,倒豆一般地都说与黄以安听。这些,其实也是她的想法,因此一听见有人指摘,就忙不迭地跳出来要为自己辩护一番。
黄以安耐心听她说完,就说:“你家铺子买的位置没错,把铺子赁出去,坐收赁银,或是捂个两年,再出手,都是没错的。但是,听我的话,不要再在这边做香粉和妆品生意了,迟早薛戴相争,会波及到你家铺子。”
傅春儿听黄以安说得严肃,心中一凛。然而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埂子街街口,远远地可以见到下铺街傅家的铺子。这个时候,傅家铺子里光顾的人也不算太少。黄以安见了就“咦”了一声,道:“你家铺子生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他疾步走到铺子跟前,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傅阳正在与一位主顾说话,见到黄以安过来,后面还跟着妹妹,面上稍稍有些惊奇,可是却也没停着,直到做完那主顾的生意,收下了二十几枚制钱,才回过头来,想要招呼黄以安。
在此之前一直是傅春儿陪着黄以安,见他刚刚看到铺子里的货品的时候,面上露出了一些鄙夷的神色。然而黄以安抱着双臂,在铺子里一一看了下去,又听傅阳与那主顾说着的一席对话,面上那小觑的神色便渐渐收了起来,但是却也是面无表情。直到傅阳过来,与他招呼,黄以安这才向傅阳叩了叩下巴,说:“傅小哥,刚刚你妹妹给我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因此我也回报你一二。”
傅阳看着妹妹,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这家铺子,离戴家和薛家的铺子太近,眼下薛戴相争,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你家铺子多半就会殃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另外开一间铺子,远离是非之地。”黄以安说的非常直接。
“我家从不曾料理过香粉头油的生意,只是这些年来,这广陵城里来来去去开的铺子多了,关的也多,见到好些事情反反复复的,有心想提点傅小哥两句。”
傅春儿听黄以安说得沧桑,忍不住朝他面上看了一眼。
黄以安看着傅家铺子里的摆设与布置,叹道:“铺子收拾得清新可喜,货品的路子也是别出心裁,但是新起之秀,难敌旁人以财或是以势压制。”
傅阳听到此,朝黄以安拱了拱手,道:“黄五爷金玉良言,在下感激不尽。”
黄以安摇摇手,说:“没事,没事,或许开头会难一点,如果能撑住五载不倒,相信你家的铺子便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他是那种人若敬我,我自会敬人的脾性,见傅阳态度彬彬有礼,却不卑不亢,连忙又客气了两句,说:“这话若有冒犯之处,傅小哥姑妄听之,总之便是当个广陵本地的门外汉,对你这铺子随便发的两句感慨罢了。千万别谢我。”
“广陵本地的门外汉”,黄以安这话说得滑稽,傅春儿在旁边听得觉得有趣,嘴角露出些笑意。
说完这几句话,黄以安便推说自己还有事,匆匆向傅家兄妹告辞,沿着下铺街往北去了。傅阳依然是再三客气地谢过了,目送黄以安的身影远去,这才回过头来问妹妹,说:“春儿,你来说说看,这位黄五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