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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向戴家下定之后,隔了半月有余,已经是十一月头上了,纪燮才从歙州府赶了回来。他原是去那里与安徽的药商商谈,想建个稳定的进药渠道。那里的药材商人直接向药农收取药材,拿到手的价格更低一些。
纪燮一到广陵府,在大德生堂一放下行李之类,就来了傅家。他刚刚得了信儿说是傅阳定亲,便忙忙地赶过来了。
傅阳见到他,自然是高兴的,一拳捶在纪燮肩头上,道:“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向……提亲?”
傅家向戴家下定之前,是有送信去大德生堂的,纪燮正好不在,因此傅家人原也没有料到纪家人会出面。岂料大德生堂中人竟然将信送了与纪家大爷,才会有他亲自出面的事情。傅家对此十分感激,想来也是纪燮临走之前已经向堂中之人交代过了,傅家下聘的事情,才会报到纪家大爷那里。
纪燮闻言嘻嘻笑道:“傅阳大哥,等你喜事办完,我看便差不多了!”他年纪其实比傅阳略大一点,此刻如此称呼,便是认傅阳做大舅兄了。
傅阳觉得眼下妹妹的事情,两家基本上也有了默契,自然喜不自胜的。他再看见纪燮此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笑不住,于是将傅春儿招呼了来与他说话,自己去作坊接着忙。
傅春儿这会儿正在厨下忙着学做四喜汤圆,她当年在江都那头吃过一回,颇有点念念不忘的,于是打算今年冬至在广陵这头也多做一些吃。眼下她正在试味,听闻纪燮来了,很是高兴,正好多个可以帮她试菜的人。
十月原是小阳春,所以这阵子广陵府天气和暖,小秦淮旁边长了不少荠菜出来。前一日傅春儿刚和素馨、玉簪两个去采了不少回来,今日正好用来包汤圆。
纪燮在厅上坐了,侍墨立在他身后。片刻,侍墨鼻翼抽动,闻着空气中飘过来的香味,说:“好香,小七爷,看来您又有口福了。”
“谁说不是呢?”傅春儿从后堂转出来,后面跟着玉簪与素馨。玉簪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手中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盛着汤圆。而侍墨却颇为好奇素馨的态度。以往素馨见了纪燮,往往都是目光追随,片刻不离的,而且总是带着一种哀怨的神色。可是这回,素馨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眼前这纪小七,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尝尝看吧,若是好,我便等冬至的时候多制一些,送到’深柳读书堂’去孝敬夫子去。”傅春儿笑说。
纪燮自然无有不允的,当下便尝了,道:“眼下的荠菜果然不错,若是再过一个月,可能就少了。”他尝了荠菜馅儿的,接着又去尝肉馅儿的,一边吃,一边闭着眼睛辨识,“这味道好鲜,而且一点都不腻……这里面加了什么?”他仔细品了,说:“加了一点点火腿细丁,还有一点点笋丁,切得这样细,真不错。”
“是玉簪的刀功。”傅春儿丝毫不贪功,玉簪便在旁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侍墨便在旁边张大了口,看着这主仆三人。
“玉簪、素馨,你们带侍墨先去,请他也尝尝咱们做的汤圆。”傅春儿吩咐。堂中便只剩自己与纪燮两人,遥遥地对桌边坐了,对着堂前馥园的小院,正好说话。
“又炎哥,这回出门,还顺利不?”傅春儿望着院中常绿的几株冬青,柔声问道。
“还好——结交了几个歙州府专门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与他们谈起防疫的事情,倒是挺有收获的。”纪燮精神奕奕,脸上虽然带着些仆仆风尘,却不见疲累,看起来确实是精神不错。
“说来听听?”傅春儿仍然是那样,对什么都好奇。
“我这才知道,原来歙州府的风俗,一旦疫病盛行,药材商人,所有疫病对症之药都是要降价的。”纪燮叹道。
“这是为什么?”
“顶头三尺有神明,歙州府的商人笃信这个。如果在这种时候,囤积居奇,乘机抬价,那是上天的神明都看不过去的,他们说是三年五载之内,必有灾祸。”纪燮给傅春儿解释。
“是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傅春儿点头道。
“我这刚入广陵城,就听说了一件奇事,也是与你家一样,开妆品铺子的人家。”
“是么?难道是薛家?”傅春儿想了想, 自己与戴家眼下已经做了姻亲,戴家若有什么事情,自家总会第一时间知道。那么不是戴家,不是自家,就只有薛家了。
“是薛家,却不是薛家那位大老爷薛定贵,而是一位叫做薛定诺的,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这哪有不知道的呢?当日傅春儿与戴茜曾经联手查戴兴志的事情,自然晓得戴兴志背后与薛定诺有勾连,再想想薛家当日给傅阳送来的两位“瘦马”,傅春儿怎会对那薛定诺有半点好感。然而她听纪燮往下说,却越听越是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那薛定诺,竟然没了。
此事说来也甚是出奇。最先几日,薛定诺只是失踪,薛家宅子里的人都只道那薛定诺在花山涧的外室之处厮混。后来薛定诺的正妻耐不得了,去花山涧寻人。岂料花山涧那头竟然也说薛定诺好几日不曾来了。于是薛家便报了官。
广陵府受理了此案,开始盘查,先是查到那薛定诺曾经与一位戴家逐出门墙的少年争执,两人曾吵到不可开交。广陵府的差役奉命去寻找那出身戴氏的少年,却始终没有找到。多方询问之后,晓得那戴氏少年先于薛定诺失踪,而且一时也寻不见人,因此广陵府便将这线索放开了。
接下来盘查的对象是那薛定诺的外室,叫做采蘋的。在广陵府询问的时候,那采蘋也是一问三不知,但是却相当紧张。广陵府觉得大有可疑,当即令人上花山涧搜查。那去了花山涧的衙役,进门的时候,见到一只硕大的螃蟹,横在门口。衙役本也没有在意,谁知那螃蟹竟在众人面前,直往房里爬去,直入床下。衙役们移床掘地,发现了薛定诺的遗体,以此要定采蘋的罪。
岂知在这时候,采蘋的妹妹采蓝,出面认罪,指认薛定诺与那戴氏少年争执,将戴姓少年推入了小秦淮丢了性命,自己才起意报复,毒杀了薛定诺,又与姊姊同谋,将薛定诺藏尸地下。
“若是没有那只螃蟹,薛定诺那桩案子就成悬案了。”纪燮说着叹道。
傅春儿心中觉得有点压抑,那戴兴志虽然品行不端,也已经被戴老爷子逐出戴家,他所犯下的过错,罪不至死,却没想到在原来的合谋手里送了性命。而薛定诺也想不到,竟尔身边就有人会为了替戴兴志复仇,而将自己害死。
这样一件“损人不利己”的阴谋,败露之际,竟尔扯进去这许多性命。
“那名叫采蓝的女子,广陵府会不会判她偿命?”傅春儿有点儿郁闷。
“应该会的,她那位姐姐,叫做采蘋的,不知道是不是会判做帮凶,至少是流刑,也可能会丢了性命。”纪燮也有些怜悯,“只能看明年秋决之前,有没有可能大赦了。”
一时间,厅里的气氛便有些儿压抑。只是,傅春儿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因为此案,后来广陵府查抄了不少花山涧附近的私娼窠子;因为此案,附近的百姓感于此件奇事,便在街口的石砖上镌了一只“石蟹”;也因为这些,日后花山涧便改做了叫“螃蟹巷”。
“对了,春儿,我要问你一些关于上次所说开新铺子的事情。”纪燮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岔开了话题。
“嗯,怎样了?”傅春儿当日送了一份“企划书”出去,便不再插手,她倒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筹备得怎样了。
“我从黄家表哥那里借了几个人,大德生堂这里也有些人手被我调了过去那头,现在总有些眉目了。”纪燮脸上带着笑容,道:“多谢你了啊,傅家小姐。”
“这有什么?小七爷不用客气。”傅春儿也跟着开玩笑地道。“又炎哥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本月就开业。”纪燮答道。
“……”傅春儿有点挠头。
“为什么这么急呢?本月开业之后,进了腊月,也做不了多少日子的生意,就要过年节了啊!”
“这个——”纪燮突然有点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那是因为——”
“年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半载,多则一年,过完年节,一落灯就走,年后铺子再开业,怕是筹备之事就要来不及了。”广陵“落灯”之时,就是元月十八日。纪小七如果正月十八十九就要出远门,新铺确实没法在年后开业了。
傅春儿听得有些不知是喜是愁,便道:“呀,这么快就又要出远门啊!”
“是呀,”纪小七应道:“黄家表哥正月十八成亲,过了他的婚礼我便要出门了。”
他这么一答,傅春儿心里便不大爽快,两人的眼光一碰,又各自转了回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