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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刚刚听闻黄宛如即将远嫁,心里正在吃惊,黄宛如已经伸出手,握住了傅春儿的双手,道:“傅家妹妹,我只想问你……”
门外有个丫头的声音,道:“呀,少奶奶,您来了啊!”
黄宛如眉头一皱,人已经站了起来。她脸色不太好,但是大声招呼,“嫂子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坐的呢?”
这时候黄宛如的丫头帮着打开了黄宛如闺房的房门,傅春儿见到一位穿着大红缎的褙子,梳着罗汉鬏的年轻少妇,扶着另外一个丫头的手,走了进来。她肤色甚是莹白,颧骨甚高,眉间宽阔,一双长眉描得又黑又浓,斜斜扫进两鬓去,说不上美貌,但是却能叫人一见难忘。
傅春儿只瞅了一眼,便赶忙敛了眼神。她晓得这是黄以安娶的新妇洪氏了,便跟着黄宛如站了起来。
“我在抱山楼后头摆了茶桌,做了一些藤萝饼,原是想请妹妹过去品茗赏景的,却没想到妹妹在与人说体己话。”洪氏说着,笑着转向傅春儿,道:“这位姑娘一定是我们宛如的闺中好友了吧!”
黄宛如听到“我们宛如”四个字,好像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只赔笑道:“嫂嫂亲自来请,妹妹怎能不去。这位是我闺中好友,傅姑娘。”
傅春儿朝洪氏行了一礼:“黄五奶奶!”
洪氏听了心中便有些不喜。黄以安是黄府唯一的嫡子,而她嫁到黄家,又是御赐的姻缘,因此进门之后,黄家上下,便全称呼她“少奶奶”,没有人提起黄以安行五这茬儿。傅春儿哪里知道这些,外人都唤黄以安做“黄五爷”,她岂有不称呼洪氏的排行的道理。
“既然来了,”洪氏看了看傅春儿身上头上的衣饰,说话的口气便淡了几分,道:“就与宛如一起去我那后头坐坐,随便用些茶点再走。”说罢,就扶着丫头的手,往门外走去。回过身来,洪氏就对丫头冷声说:“还不快点去扶你们小姐,随我往园子后面去过了。
傅春儿清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道:“黄五奶奶,实在是对不住,我还有旁的事情。今日过来只是与宛如姐姐见上一面而已。黄五奶奶的美意,春儿心领了。有冒犯之处,万望黄五奶奶原宥则个。”
她说得很直接,直接到洪氏转过身子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黄宛如在旁边就有些发急。然而洪氏却敛回了目光,慢慢地道:“既是如此,那我先去,宛如一会儿送了傅姑娘,记得赶紧过来。”
“知道了,嫂嫂。”黄宛如跟着往外走,将洪氏送了送,送到院门口,才转回来。一进房门,便将门板“哗啦”一关,低声道:“怎么觉得跟娶了位祖宗回来似的。”
傅春儿觉得是黄家的家事,所以紧紧闭嘴,不发一言,但是她也觉得那洪氏有点过分,而且有点立威的意思。立威立到即将远嫁的小姑子头上?不太寻常啊!可是要不是立威,稍微体谅点的,都会让黄宛如安心准备出嫁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有小姑子见客的时候便直接进来说事儿的——这位洪氏,真的是奇哉怪也。
黄五婚后的日子,不晓得过得怎样。傅春儿八卦的神经忍不住又跳了跳。
“不过因为前一段时日里,有一阵子我曾管过家,而娘又叫我将手里管的事情都移交给五嫂。五嫂想立威——”
傅春儿想,果然是要立威。
“——所以总是拿我的人,或是直接与我过不去,叫人好知道她的手段。不过,可怜我,连给她做垫脚石的时日也不多了。”
傅春儿听她这话说的不吉利,连忙开口劝道:“宛如姐姐,看开些,树挪死,人挪活,能够离开广陵,未始不是一种转机。”
“你若是知道我因何而嫁,嫁到何处,只怕就会明白,我这几日很难,很难像妹妹说的,那样看得开。”黄宛如忍不住向傅春儿解释。傅春儿越听越奇,她这才晓得,黄宛如此番出嫁,竟然与那巡盐御史过来广陵府有些关系。
御史前来巡盐,不为别的,只为朝中有人上书,重提要废“引窝制”,因此皇上特别派了监察的官吏过来,想查访一下盐业弊政,是否真如大臣们所谏言的。
广陵城中的盐商们,听说了此事,却并不担心。他们算盘打得甚好,只要御史肯来广陵府,而不去两淮盐场,或是去查访行销天下的食盐价格,那便好办了。广陵城中,瘦西湖畔,被誉为“销金一窝子”。因此,只要人肯来,其后便稳稳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果然,便在巡盐御史回到朝中之后,原先扯了大旗,高呼着废“引窝制”的朝臣便偃旗息鼓。同时朝廷批了另外一个引窝的份子下来。黄家外头,日日有人排了长龙,求见黄韬,就是为了此事。大家都知道,若能手持着一份“引窝”,便是一本万利,泽被子孙的营生。然而引窝的份子,多年来都没有再增加过,都是把持在两淮江南,屈指可数的几大家盐商手里。所以这回得到了消息,大家都争相来拜访盐业总商黄韬,即便知道可能实力不及,拿不上这份引窝,却也不愿生生地就将这机会放过去。
然而只有黄韬一人,嗅出了其中危险的味道。他早知道黄家是绑在“盐政”之上,万万下不来的,而在他当上两淮盐业总商之前,就已经开始慢慢处理家中各种“见不得光”的产业或是稍稍沾到些“不轨”之事的子弟下人。黄三便是那时候被“清洗”出去的。
这回巡盐御史的到来,和对朝中形势的判断,令黄韬极快地作出了反应——他几乎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为亲女黄宛如说了一门亲事,令人惊讶的是,这门亲竟然是令黄宛如嫁入京中做续弦。而黄韬之所以看中了这个女婿,就是因为女婿的叔叔,眼下已是谨身殿大学士,辅臣之中的第一人,只待目下首辅告老,便能成为次辅。而此人是朝中唯一旗帜鲜明地反对废止“引窝制”的,而且又对皇上的决定有直接影响的。
——很明显这就是一桩有关利益的联姻,可是傅春儿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定得是续弦。黄宛如远嫁,孤身一人在京中,本就不易,再做继妻,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了。不晓得这黄老爷究竟是什么考虑,难道那位朝中的阁老,就没有个与黄宛如相般配的子侄,甚至学生,学生也可以啊。傅春儿听着,眉头也锁了起来,很是为黄宛如的前途担忧。
黄宛如面上也是一片黯然。她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会将傅春儿请来,又要与她说这一番话——她自忖,与傅春儿并不算太熟,只是过去总是听哥哥黄五提起这个女子,在黄五口中,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似乎什么都难不倒她……
可是一旦想到自己的亲事,黄宛如却又觉得糟心得很。她也曾经为此事苦求父亲不成,她想过逃婚,想过以死相挟,甚至实在是觉得心里苦的时候,去姑母那里痛哭过。一向疼爱自己的姑母,这回也真的束手无策,只能一边说着长篇累牍的大道理,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一边又遣人去叫自己的父亲去接自己。
傅春儿点漆似的一对眸子紧紧地盯着黄宛如,突然道:“宛如姐姐,早先五奶奶进来之前,你是有件事情要问我对么?请问又是何事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