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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贵听了,果然大惊失色,失声道:“福裕,怎么会?”
戴茜低下头,一双纤纤玉手从她那件珠白色的缎面褙子袖中露了出来。她手上带着一枚铁质的戒指,戒面上镌着“宝通”二字,是宝通历来掌事之人的凭信。戴茜右手轻轻扶着左手的铁戒,转了转,才道:“几日前听到风声的时候,我原也是不敢信的。福裕么……在金陵府,也算是中上了,我们宝通不少头寸都在通过他家走着。”
她似乎很欣赏薛定贵面上的表情,施施然地道:“幸亏宝通早有准备,将所有的头寸都调了出来,否则今日,我就要与薛老爷一样……地吃惊了呢!”
薛定贵面色青白,身子一动,几乎像是想要冲出门去。然而他强自镇定,朝戴茜笑道:“徐奶奶言重了。福裕究竟如何,在下想必知道的要比徐奶奶清楚些……”
“阁下不就是想说,福裕背后就是南京守备么?薛老爷不妨打听打听,这信儿都已经送过江了,若是南京守备还又能力护住福裕,怎会金陵府八大钱庄中的七大,同时抽走头寸?”
薛定贵听见戴茜说起南京守备太监丘得,彻底坐不住了,抬眼望望油盐不进的傅阳,丢下一个“走着瞧”的眼色,随便拱一拱手,告辞出门。
傅阳笑着朝戴茜点点头,道:“还是姨姐厉害,否则以那薛定贵的啰嗦劲儿,我到现在都只怕还在应付他。”
戴悦站在戴茜身旁,有点担心地给傅阳使个眼色,示意刚才薛傅两人说话,戴茜已经听进去了一二。而傅阳则微微朝戴悦摇头,示意不要紧。戴悦便面孔微红,低下头去。
戴茜见到两人的神色,面上稍稍放缓,转向傅阳。开口道:“傅阳,你是真想伸手救下戴家的产业么?”
傅阳退后一步,道:“我只想救下’戴凤春’!”
戴茜眉头紧皱,连戴悦在旁看得也紧张起来。
屋内三人便这么静默了片刻。戴茜突然大声问道:“也是那句话,傅阳,你扪心想一想你现在手中所有的力量,你凭什么能够救’戴凤春’?”
傅阳很平静地说:“我会想办法,让戴家自己救’戴凤春’!”
戴茜听了这话,只盯住傅阳,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她才寻了一张薛傅两人都没有做过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淡淡地道:“这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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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了几日,正逢了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上上大吉的日子。这一日,纪家托了靖江王妃作大媒,上傅家求亲。靖江王老王爷本来一直念着此事的。但是这时又南下去了湖州一带采风,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了王妃。
正主儿纪燮,从纪家在城中的宅院里出门,一直走到了瓦匠营傅家门口,一路上与认识的人招呼着,若有人问起,便坦言了自己好事将近。广陵城百姓听说了此事。登时都激动起来——这可是城中出的唯一一个解元公啊!前些日子,还曾有人传过纪燮腿疾的谣言,眼下众人可是亲见了,那些曾经打过纪燮主意的人家简直要悔青了肠子。
其余人大多真心恭贺纪燮,直夸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然而纪燮今日。已经调养了好些时日,早已与刚刚从川中返家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他本就生得秀逸,再加上身上有一种令人见之难忘的书卷之气,令广陵百姓交口称赞之余。不禁纷纷打听,究竟是哪家的闺女,竟有这样的好运气,入了纪解元的眼。
这日上傅家观礼的贺客竟然极多,还有不少竟然是傅家这头的亲眷,或者说得更明白些,是傅家的姻亲,戴家的人来了不少。甚至连戴茜都来了,只是她寡居,在众人之前露不得面,一早便留在傅家的一间花厅里,不见傅戴两家之外的旁人。
这不是广陵城中常见的风俗,不过傅家人也没多说什么,人多反正热闹,傅家院儿里,也勉强招呼得下。
因靖江王妃是女眷,因此纪家也专门请来了一位官媒,聘礼是由那位官媒呈上的。纪家循古制,聘礼竟然是下的“茶礼”,这倒是广陵不多见的。除了上好的茶叶之外,自然还有四干果四鲜果四色糖之类礼盒。在所有这些礼品之上,是一只小小的帖盒,里面就是真正纪家向傅家下聘,所给的礼金了。
傅春儿躲在房中,不过反正也不缺人给她传递消息。当她听说纪家给的除了“茶礼”之外,不过二百两礼金而已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总算不会比当日傅阳向戴家下聘的时候多出太多,另外也总算比较低调。不像广陵城中,曾经流传过有盐商直接送了万两黄金上门下聘的,那得多赤裸裸地买卖婚姻啊!
然而下聘礼成之后,傅家宴请众宾,却有一拨客人,悄悄地聚在了傅家花厅之中,开始议起事情来。傅春儿听了素馨传过来的话,笑道:“最近我家门前总是有三不知的人来回晃荡,因此哥哥要与亲戚们议事,没有什么好机会。如今大家都来了,正好将未尽的事情都议一议。”
玉簪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难道就不觉得,阳少爷对姑娘的事情,好似没有以前热心了?今儿无论如何都是傅家的大日子,连大姨姐也过来,难道姑娘心里一点儿都不膈应?”
“哥哥?”傅春儿听了一怔,傅阳最近的变化,她自然也看在眼里。傅阳明显是压力山大,然而傅春儿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傅家想插手戴家生意,难是自然的,做得不好被人骂,哪怕是做得好了,也容易惹人诟病,被指为谋夺姻亲产业。若是真的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傅家的名声很容易就坏了。
也不晓得在傅阳心里,冒这些风险,值当不值当。
傅春儿以前倒是从未想过傅阳竟会有这等胆气,在这等关键时刻出手。傅阳原竟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然而细想想,傅阳一直是个有心有决断的,从他小时候自请去大德生堂学徒开始,又学徒师满回到家中自己开铺子,傅阳似乎一直有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而他也一直沿着自己为自己指明的这条路走下去。她觉得这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傅阳真的有这能力,见着机会,为何便不去把握呢?
只是她希望哥哥,不要只为了做生意,而钻了牛角尖,忘了世上还有比生意更要紧的东西。还有这件事情,不要影响了她兄嫂之间的感情才好。
过了一会儿,玉簪前来报信,说是傅老实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花厅里出去,跑到对面作坊里去抽旱烟去了。傅春儿深深叹一口气,傅老实每到他们兄妹的婚姻大事之际,便会跑去作坊生闷气抽烟,是不是就要形成规律了!她眼珠转转,叫玉簪去找个机会将在席上招呼客人的傅康给找来。
果然,傅康帮傅春儿传了话去给傅老实,说是男宾席上那头,少人招呼,傅阳既然不能出面,少不了需要傅老实出来打个马虎眼。傅老实想想也是,自家宝贝姑娘再留不了多时便要出阁的,不能此刻下了她的脸,连忙将旱烟袋倒了,跟着傅康回到席面上去,脸上堆了笑,跟着傅康后头招呼客人。
女眷那头,有杨氏在,靖江王妃自然又是处处帮着杨氏的,没有人敢将傅家小觑了去。再加上纪家妯娌几个,也对傅家透着善意。席上一片和谐。
只是有些女眷好奇,问起戴悦,说:“傅家少奶奶,几时进门的呀?”当得知戴悦已经嫁进来年余,还未曾为傅家添人进口的时候,女眷们七嘴八舌地为戴悦出起了主意,有说哪家求子观音灵验的,也有说哪家的大夫妇科擅长,开的“宜子方”不错之类。杨氏与戴悦听得感激,一一都谢过了,婆媳两个对视一眼,戴悦脸上微红了红,朝杨氏点点头,表示都听婆母的意思。
好不容易席散了去,待到傅家将所有的宾客送走,傅春儿才得自由,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站在楼上,吁了一口气——这种日日被圈在自家院子里待嫁的日子还要过上好几个月,真不晓得如何打发才是。
她坐在二楼的“美人靠”上,正巧见到楼下院儿里,傅老实走到傅阳身边,拍了拍傅阳的肩膀。傅阳连忙转头,恭敬地对傅老实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起去了傅阳的书房。
傅春儿晓得傅老实怕是不同意今日傅阳与戴家人商议的某些事情的。傅老实最是个老实而且执拗的人,他做人的准绳,其实是宁肯自己吃亏,不可令别人吃一点儿亏。所以傅阳的计划,只要是听起来有一点儿鸠占鹊巢的嫌疑,傅老实必是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双脚反对的。不过话说回来,像这个老实爹这样的性子,做生意自然难做得好,但是管着作坊,却能令傅家所出产的妆品,品质有所保证。
傅春儿心想,也不晓得傅阳有没有这能耐,说通傅老实。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