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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冬天不会像北方的冬天来得那么凛冽和干冷,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夏天残存下来的水汽和雾气,然而这些水汽又好似托不住那些冰冷的空气一样,在半空中就凝结住了,成了一片片薄薄的六棱形的薄片。
在南方的冬天能够看到雪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许久未能回到扬州老家的一个老者正坐在自己家院子的廊下,看着天空之中的薄雪片纷纷簌簌的从没有尽头的天空之中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在地上堆积起一层薄薄的浅白色。
他正坐在一把藤椅上,藤椅的样式是很老旧的那种,坐在上面的人稍微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落雪,摇椅,屋檐,老者。
四者构成了一幅很安静,很静谧的图画,本来是那么和谐的一幅静态雪景图却被这老者的一个动作而突兀的打乱。
他因为岁月的刻痕而在手臂上留下的褶皱和老年斑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双手的主人,他,正在不断地老去。
或许,这个曾经叱咤过一时的朝廷重臣,两朝的丞相,绝对是朝中的元老级别的他,却也最终难以逃得过岁月的碾压,将这一场风花雪月一般的宦海做了一场如斯的告别。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份今天早上传来的飞鸽传书。
人不在江湖,心却在江湖,非为明利,而是因为这江湖之中还有他的牵绊。
没错,他现在牵绊的就是那个兄妹三人一起在京都的孩子们。他有五个子嗣,每一个都是他的骨肉,他虽然是一幅冷面,平生讲求的是公道和正义,却也难以逃过一个父亲的私心,他离开京都已经八个月了,他很想念自己的那几个孩子。
长子死在银安殿里,成全了全家人的活命和老皇的信任。而次子却因为这巨大的刺激而持续高热不退,演变成痴傻的呆子,成天如同三岁孩童一样无忧无虑的围着自己打转。
此刻,刚刚被艾管事哄着去睡了午觉。
想到这里,老者叹了口气,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一点也不为过,他现在的确是品尝到了一点这滋味。成全了他晚节的,正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是最出息的两个儿子。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条,忽而发出一声喟叹。
信,是早上被一只信鸽从旬阳道府上传来的,闻说京城之中又出了一件和楼家有关的事情,楼三郡主因为触怒圣颜已经被送到西城防务营帐里做女兵。
这件事情当然在京城里头还是绝对的机密,但是对于有眼线在其中的大官贵族们来说,想要知道的清楚明白,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出钱,那些人出情报,算得上是一种等价交换。
这种书信没半个月来一次,曹汝言作为太傅依旧独独看好太子这个储君,将所有的宝都押在她的身上,黄白橘和顾文伦还是忠臣清流的代表,他们最看好的,是二皇子凤紫泯,也就是所谓的二皇子党,而北侯陆灿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保持着一个武将的中立原则,让人看不清楚深浅,总的来说,大凤朝当中仍旧是这样三足鼎立的状态。
一切的一切几乎和自己刚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然而作为一个老牌的政客,楼铎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从遥远的京城传到了扬州的这个小镇上。
他预料,朝中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是恨不得了的大事。
这个时候,楼云霓那个莽撞的孩子被调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的总漩涡,也应该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只是……
楼铎白花花的眉毛一皱起来,暗想到,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另外一双儿女是不是能在即将到来的京城的暴风雨之中,明哲保身?楼云钰是个寡淡心思的孩子,是皇后册封的铁项金锁侯,而楼云裳,她年纪最小,而且又有皇上亲手颁赐的免死金券在身上,也应该问题不大。他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竟然觉得自己这个莽撞女儿在这个时候惹出这样的麻烦事来,会不会是为了要逃出京城的一个小心机?
应该不会,楼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他自己的女儿他最了解,这个三女儿是个天生的武将,绝对不是能想出这样好办法的聪明人。
难道是……她么?
眉梢一跳,楼铎被自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楼云裳不是一贯和楼云霓感情不和的么?几时转了性子,竟然会帮她的忙?会替她着想了?
楼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站起身,将身上的裘皮长袍紧了紧,回到书房之中,研磨提笔,刷刷点点的写在纸上,他要问问何悠远,京城里到底出了怎样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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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哎哟,好痛,好痛,莲准!你轻点啦!”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唤从云裳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从早上送走了楼云霓的时候,楼云裳就一直睡着睡着没有醒过,楼云钰带着雅墨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不见她起来,只得独自去送楼云霓离开。
后来听丫头们说起来,说楼云霓走得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几乎是咬着牙和大家作别。
没成想,在送走楼云霓之后,云裳的房间里就忽然有了活气儿,那么高声的尖叫让人不敢想象到底是不是她发出来的……
丫鬟和小厮们面面相觑,个别的丫头已经悄悄红了脸,还有的骇然道,“莲准公子看着那么干瘦干瘦的,怎么会……嗯……这么神勇?”
“哎哟!人家好痛啦!你慢一点!”屋里又是一声尖叫,外头的丫头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满眼惊艳。
“哎哟,我的小美人儿你就忍着点吧,我不到位,你更难受。”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对话,让外头所有的人都两眼放光起来。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大一会儿她的房间外头就围拢了不少丫头,自然,楼云钰正送走了自己的姐姐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儿,正想着来和自己的这个妹妹来诉一诉苦的时候却正好不偏不倚听见了那么几句好正点的对话。顿时脸上就是一绿,脸色难看了好几分,她虽然和楼云霓感情不好吧,但是也总归算是一对亲姐妹吧,怎么她姐姐被遣送走了,不见她来送也就罢了,还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和这个小戏子男宠睡得鸾凤颠倒?
“云裳。”他在外头喊了一声。屋里顿时没了动静,围拢在外头的小丫头们看见是四少爷来了都不约而同的低了下头,“四少爷。”
“都在这儿站着,不用干活了?”旻言一瞪眼,拿出那么点小总管的气势来,跟着对身边的楼云钰抱歉的一笑,说道,“四少爷,您别见笑,这些都是原先倾芙园的仆人,小郡主吩咐了,三郡主公务外出的时间还不确定,这么多家奴园丁的,咱们养着也是一笔开销,不如辞退一部分,留下一些忠心的,就够用了。这不,叫小的一早上叫他们过来,小群主说是要自己亲自过过目。”
楼云钰脸色稍霁,随手一点那扇紧闭的房门,“那她为什么还不出来?”
“小郡主扭伤了脚踝,刚刚上了药,你们可以站过来了,让她看清楚即可。”们哗啦一开,是衣装整齐的莲准,他似乎没怎么睡好的样子,有点憔悴,看见楼云钰微微一笑,“小郡主昨夜里高热不退,故而今早晨不能去送三郡主了。”
楼云钰一愣,腰间的穗子一甩一甩,“你怎么知道的?”
莲准不说话,只笑眯眯的看着他,楼云钰又是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他这是问的什么愚蠢的问题啊。他当然会知道,因为自从进冬之后,这个男宠就一直睡在云裳的卧房里。
算起来,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半个妹夫了。
云裳在屋里叫了一声,“四哥,进屋里来坐着啊。外头冷。”
楼云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莲准,见他手上还有药膏,“她要是伤的厉害,你就替她找找大夫,伤筋动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莲准勾了勾唇,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只负责让小郡主每天都过的快活,不负责其他跑腿儿的活计。”
楼云钰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带着雅墨走了进去,旻言嘿嘿一乐,朝着楼云钰的方向竖起一个大拇指来,莲准妖娆一笑惹得众多在院子里等待着小郡主莅临的丫头小厮们足足的花痴了一把。
屋子里,云裳的脚踝被裹上了厚厚的石膏和灰绿色的药膏,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楼云钰本来还带着一肚子的不满,但是一看云裳的惨状顿时就没气了,惊呆道,“你这伤这么严重?”
云裳果然是如同莲准说的那样一般,根本没睡醒的样子,眼睛底下好大的一块青黑色,“四哥……”
楼云钰就是有天大的脾气也被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叫唤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坐下,“还是找个郎中大夫来看看吧。”显然,他是不怎么相信莲准的医术了。
莲准也不说话,靠在门框上,楼云钰正在和云裳说话的时候,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莲准跟着呵呵了一声,揉了揉鼻子,云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莲准朝外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倒是热闹,走了一个,来了三个。”
云裳正在发呆,寻思他说的这三个到底是哪三个的时候,便看到了之前已经见过一次的北侯陆灿正精神矍铄的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路走来,在门外看见屋里有男人在,就毫不客气的迈了进来,云裳跟着就是一皱眉,她虽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是这个年纪在古代还是要区分下男女的好不?这么随便的踏进她的闺房,也太不把她当什么了吧。
她正在心里小小的翻着白眼,就看见北侯陆才一把揪出来自己背后的那个二儿子陆慎,陆慎明显是一脸的铁青色,将他推到云裳的床前,对云裳郑重其事的说道,“是陆家对你不起,小郡主且放宽心,我一定会让这个不孝子对你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