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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有风,设在御花园的上元夜宴自然不会露天而席,而是临时搭建了竹顶和轻纱围栏,既能隔绝外间寒意,又能隐约欣赏到御花园的朦胧景致,更有盏盏花灯摇曳其间,显得意趣盎然。
帐幔之内,有挑高的丹陛月台,一层金线织就的黄幔轻轻隔开,一对龙凤宝座,尽显尊崇,乃是帝后之位。
高台之下,青幔为遮,一侧坐着以贵妃为首的诸位后宫妃嫔,还有公主郡主等,另一侧,则是皇亲国戚和来自侯门世家的贵客及家眷。
再下来,无遮无挡,朝臣以品阶依次往外落座,两人一席,或携妻带子,或两个知交凑在一处,皆可随意。
上元夜宴主要是赏花灯,看焰火,又是戌时中刻才正式开始饮宴,所有人都已经用过了晚膳,菜肴上便以精致的各色点心为主,再来便是每人一碗的六色六馅儿元宵,以及每桌一壶的宫廷佳酿。
......
青幔之下,南华倾和莫瑾言并未坐在一处,而是被分隔开了。
五年不曾在宫中露脸,甫一现身,南华倾就被一群皇亲国戚簇拥着拉了到了一侧,大家问东问西,大部人还是好奇他的病怎么突然就痊愈了。
身为皇后的弟媳妇儿,莫瑾言则被南婉容亲自招到了身边,只隔着一层黄幔,与贵妃沈蕴凌同席而坐。
沈蕴凌身为贵妃,却与莫瑾言这个一品景宁侯夫人平起平坐,奈何乃是皇后安排,她也拒绝不得,只是脸色一直沉着,而且一句话也没有说,气氛略显尴尬。
莫瑾言也没有主动攀谈,只端然地跪坐在矮几之后,目光微微向下,显得很是恬静娟秀。
南华倾被人层层围住,又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更有汝阳侯沈从义本人前来攀谈,他须得打起精神与其“过招”,所以无法完全顾及到莫瑾言,只能偶尔往对面望去。
因为有孝在身,莫瑾言虽然不能明着为亡父守孝,却另辟蹊径,只一身碧色锦服,佩戴的头面首饰也是白玉清荷的花样,亦不会违背她的初衷。加上她年纪尚小,身材纤细,姿容清素,在南华倾眼里,于众多打扮华美衣着鲜亮的妃嫔中,她反倒十分显眼。
这厢,许是感觉到了莫瑾言的沉默,沈蕴凌有些不乐意了,柳眉轻轻皱起,娇艳的容貌上也露出一抹厉色来:“景宁侯府夫人,你筷子也不动一下,话也不说一句,皇后见了,怕是会以为本宫这个主人家招待不周呢!”
“怎么贵妃以上元夜宴的主人自居么?”还是没有抬头,瑾言听见沈蕴凌终于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只语气平淡地回这一句给她。
“你!”
且不说莫瑾言的声音有种令人难以忽略的魅力,即便宴会大厅人声鼎沸,也足够清晰地传开了。
沈蕴凌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俏脸一红,看了一下月台之上的帝后都双双往她这边望了一眼,心下更是羞愤难挡,反口就道:“本宫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贵妃娘娘又是什么意思呢?”
瑾言终于缓缓地抬了眼,侧头扫过脸色涨红的沈蕴凌:“上元夜宴,主人自然是皇上和皇后,贵妃刚才那句话,怕是有些越矩了吧。”
随着莫瑾言清妙的嗓音说出来这一番话,不但上首的皇后忍不住微微一笑,就连坐在她和沈蕴凌后面的一众妃嫔们也都轻声笑了出来。
感到自己被人当成笑料,沈蕴凌却偏偏不敢发作,因为她和帝后仅一层黄幔隔开,说话声儿稍大一点儿就会被听得清清楚楚,表情动作也能一点不漏地被看明白。
可身为贵妃,又长在侯门,从来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周围人也对她极尽阿谀奉承之势,哪里曾吃过这样的闷亏。
再加上感觉到来自皇上的“侧目”,沈蕴凌更不能就此罢休,于是凤目一转,脸上的愠色隐去,换成了轻缓的语气又道:“景宁侯夫人,之前听说令尊在蜀中遇害,算起来,你不是还在孝中么?身上有孝之人,也来宫里头凑热闹,你就不怕冲撞了皇家么?”
终于听见沈蕴凌提及父亲过世一事,莫瑾言不怒反笑,因为自己之前有意激怒她,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把这件事说出口来。
今夜赴宴,莫瑾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扰乱沈家的阵脚。而沈家参与夜宴之人,除了沈从义这个老狐狸,就只有身为贵妃的沈蕴凌了。
沈从义交给南华倾去对付,莫瑾言则只需要拿了沈蕴凌来“开刀”就可以了。
她十分清楚,沈蕴凌虽然是个好对付的,但自己却不能露出马脚。所以父亲遇害一事,绝对不能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必须得由沈蕴凌提出,否则,这一场“试探”的好戏就没法演下去了。
被莫瑾言脸上淡漠却讽刺的笑容所激,沈蕴凌没忍住,声量又大了起来:“你笑什么,戴孝之人,不但作乐饮宴,还笑容满面,成何体统!”
亏得此时一群舞姬登场,于中央空旷处献艺,丝竹之声响起,加之众人觥筹交错间人声喧闹,所以皇上和皇后以及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沈蕴凌的失态。
只有对面一直暗中观察着莫瑾言的南华倾看出了沈蕴凌的异样。
虽然听不太清楚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不过片刻之间,两人交谈更只有寥寥几句话,莫瑾言就能把沈蕴凌激怒到失态,南华倾意外之余,倒也有几分了然。
早知道莫瑾言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却细密深沉,对付沈蕴凌那个自以为是、骄横跋扈外加没什么头脑的女人,的确是游刃有余才对,可笑自己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打起了精神,南华倾冷眼含笑,扫过一副面向敦厚却城府暗藏的沈从义,手里捏了杯酒,也准备开始主动“出击”了。
这边,一心放在如何让沈蕴凌出丑上,莫瑾言并未接收到来自于南华倾的关注目光。
等沈蕴凌说完话,她只眼波轻扬,脸色变得慎重端肃起来,声量更是放大了几分,至少可以上首的帝后能够听个清清楚楚:“怎么,贵妃难道不是称呼臣妾为景宁侯夫人么。那您就该知道,臣妾嫁入南家,也早已是南家的人了。虽然父母生养之恩不能忘,不可忘,但身为南家媳妇儿,又怎可为莫家戴孝?贵妃您口口声声说臣妾戴孝,那岂不是咒臣妾的夫家吗?且不说臣妾的夫君还在对面,臣妾的姐姐皇后娘娘更是在上首好好地坐着,臣妾又给谁来戴孝,戴哪门子的孝呢?这‘不成体统’四个字,还是贵妃您收回去吧,别咬了自己的舌头才好。”
哪里曾想到眼前这个娇弱清秀的小姑娘一张嘴巴竟如此厉害,沈蕴凌本来就是个粗枝大叶的浮躁性子,越听越气,到最后,根本坐不住了,直接从竹席锦垫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莫瑾言的鼻尖:“你骂谁不成体统!”
恰好这个时候,舞姬表演告一段落,丝竹之声也戛然而止。
沈蕴凌这一声喊,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大厅之中十分“响亮”,不但让上首的帝后听见了,坐在前面的一大半宾客也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更别提青幔之中离得不算远的皇亲国戚和世家弟子们,还有一种妃嫔、公主郡主......大家纷纷傻了眼,不知道这沈贵妃今日是不是吃错了酒,竟对着看似温良顺从的景宁侯夫人撒起了野来。
而被“欺负”的莫瑾言却神情无辜,脸色略显尴尬,愈加令得不知内情的旁观者心生怜悯,看向沈蕴凌的目光都暗含了几分厌恶。
看到自己女儿在众人面前以贵妃之尊竟仪态全失,沈从义老脸一青,在对面根本坐不住了,却又不好直接上前阻拦什么。毕竟沈蕴凌乃是贵妃娘娘,论身份,可比他这个异姓世袭的汝阳侯尊贵多了。
举起酒杯,沈从义看向了上首的皇帝,正想前去敬酒,以转移大家的视线,却没想南华倾横插过来,手里也举着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亦阻断了自己的去路。
笑话!
莫瑾言进行的正顺利,让那个蠢妇这么快就自曝其短,南华倾岂能让沈从义破坏这“精彩”上演的好戏呢。
于是一手捏了酒盏,一手直接把沈从义给拉住,南华倾唇角微翘,压低声音,恰好只能让沈从义听见:“汝阳侯,算起来,本候还要唤您一声岳父大人呢,怎么,难道您的女儿不再了,却也不认小婿了么?亏得小婿五年来日夜怀念亡妻,汝阳侯也不曾来探望过小婿一次,实在是令人有些寒心啊......”
沈蕴玉当年的“死因”,还有南华倾的“病因”,都是沈家的软肋,此刻听南华倾提出来,沈从义老脸一黑,虽然心中着急,却也只能暂时不管沈蕴凌那边,必须得先应付了南华倾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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