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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叙一时语塞,再度沉默。刘妍长叹一声:“哎,你啊!就该再多说两句。”
说着,她回到案前,将包袱一扔:“来人!”
门应声而开,青竹进来:“殿下。”
“请两位军师来见。”
见黄叙转身要走,刘妍连忙叫住他:“先别急着走开,坐这儿。”
黄叙皱了皱眉头,默默坐下。刘妍给他倒了碗水:“喝口水,给我说说定军山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山峦层叠,都不高,树林茂密,气候适宜,有天然洼地,可藏兵。”黄叙的话言简意赅。
“也就是说,其实有许多山,许多峰。从地图上看,它的位置的确十分优越,堪比当年的江夏,甚至比江夏更好些,易守难攻。”刘妍沉吟道。
“是的。”黄叙点头。
“所以我更要亲自去看一下,你所谓的洼地,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究竟可藏多少士兵。”刘妍向往道。
“藏兵过万。”黄叙如是说。
“如此说来,如果整座山都用来藏兵,可藏三五万了。
“不止。”
“哎……没有三五年,哪儿有三五万……除非十室九空……可是,谁会给我时间呢?”
“……”
“所以,必须亲自去一次才行。”
“殿下想去便去,只是乔装微服不可取。”黄叙直接点题。
“……是……你是对的,是我冲动了。要去,当然不能只与你去,你我与军师同去才是上策。”忍了再忍,刘妍选择低头认错。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她只是长沙太守,年幼且露面次数不多,乔装微服别人不易察觉。
可现如今她是蜀侯,是红极一时的大汉长公主,穿着礼服招摇过市也不是一次两次。此时此刻,公主府内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只怕是门还没出,门外想要刺杀她的人就已经排排队等好了。
关键是她还没有正式立储,全国上下万万民众的身家性命都在她一人肩上,她不能冒险。
“……”听见她认错,黄叙低头不语,方才摆事实讲道理的,仿佛是别人。
不多时,徐庶与庞统联袂而来。黄叙见状起身给他们见礼,刘妍招呼道:“找你们来,是有个事情要交代一下,师兄,你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一下,我们去汉中走一趟,慰问军卒。老师您留守成都,密切注意庐江前线的战况。顺便给孟获去个信,就说我请他家王妃吃酒,时间就定在明年正月,我生日前后吧。”
徐庶点头:“为师记下了。殿下何时启程?”
“嗯……”刘妍想到黄叙说乔装微服不可取,可真要是前呼后拥,就需要时间准备,一腔“雄心壮志”褪得七七八八,转向边上一直沉默的黄叙:“要多久?”
“三天。”黄叙不假思索。
“好,那就三天后启程,师兄回去准备一下,让你的人先行出发,把本宫去汉中督军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刘妍立刻拍板。
“……殿下,如此大张旗鼓,三天的准备,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庞统有些犹豫。
“途中可以走慢些。”徐庶却是略一沉吟之后便同意了,不过他还补了一句:“再带上公瑾。”
“师兄你带上手下那两位小公子”刘妍沉吟道:“至于周瑜……”
她想到当天听到文聘去江夏时周瑜那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叹了一声:“罢了,便依了老师之言。”
本来打算一个人悄悄去汉中,最多跟一个黄叙,结果带了一个“专家团队”,等徐庶和庞统都回去了,刘妍一脸的不高兴:“带了这许多人,束手束脚,一点儿都不方便。”
“一切以殿下的安危为先。”黄叙不喜不怒。
“这次出门,你能不能……”
“不能!”黄叙还没听完就直接否决了,并且一躬身:“属下告退。”说完下堂,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这,这我还没说完呢!怎么气性比我还大。”
两天后,刘妍告别徐庶,带着庞统,周瑜以及哥哥寇封一干人等离开成都前往汉中。
虽然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但长公主的仪仗队仍然拉出了两公里。这还不包括先一步出发的庞统的亲兵和送信的斥候。
刘妍在车里,时不常打帘子偷瞧外面的景色,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徐庶坐车而不骑马,如今正是初秋,不冷不热,跨马游街什么的,恣意又畅快,可惜自己只能在车里面憋着。
“哎……”刘妍在马车里叹气,外面秋景喜人,哥哥和侍卫们个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可她却受不到半点眷顾,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刘莱的主意。
不如将他早早推向台前,一来减轻自己的担子,二来也好给北方那位退了位的皇兄吃一颗定心丸,帝位虽然丢了,但汉室刘姓还在,究竟鹿死谁手,活久见。
可是转而再一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身边没有正儿八经的刘氏宗亲,不处理好他的身份问题,就贸然将他推到前台,那是会害死他的。
而且,目前蜀国军力不足,若庐江前线胜了,自己还有些底气,公然与曹魏叫板,但凡前线有所闪失,自己立刘姓为储的举动,就十分危险了。
不过,立储是早晚的事,刘妍默默决定,且等这次汉中之行结束之后,就把刘莱的姓名坐实了。
果然实力这东西,就像金钱一样,是没人嫌多只会嫌少的。作为与曹魏二分天下的蜀国之主,刘妍可以说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可是,她依然觉得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出门非组团不可,说活要先酝酿语气神态。属下怕得罪她,却不知她更怕得罪属下,怕他们有事没事就提立储。
后半辈子生活无忧却也无趣,期盼刘莱一夜长大,只是刘莱长大,安了别人的心,谁来安她的心,告诉她远离了责任之后,她的人生如何安置。
哎,这世上从没有真正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人。活着就一个字:“累”
正颓废着,外面传来寇封的声音:“殿下,前方三里便是行营,各位大人已在那里迎候。”
“知道了。”刘妍收敛心神,再度端出蜀侯的架子。
徐庶让她缓缓而行,她便想出了每到一处地方,不住驿馆只住行营,让地方官到她的行营里汇报工作。
这么一来,每一次停顿最少三天,汉中之行便无限拉长,排着队等着见她的人越来越多,刘妍尽管心里厌烦至极,脸上还要做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这不,今天又到了接见属下的时间,她人还没到,迎接她的人就已经跪了一地。
刘妍可没指望靠这些人的汇报来了解民情,她有她自己的监察渠道,官员的官声,百姓的民声,还有学馆里,士林学子们对她和她的领导班子的各种议论,她都能很快知悉。
周瑜作为谏言堂的主事,还帮她收罗了一群能言善道的“社会人士”,成立了所谓的“市井访查队”专门搜集民众的呼声,送到刘妍的耳朵里。
正是因为做了这些事,周瑜自认为刘妍对他已经非常信任甚至以为心腹了,没想到庐江战事再起,他仍然不能回江东。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有点绝望了。徐庶看出他状态不对,这才向刘妍提议带他去汉中。
其实周瑜的心思根本不用猜,刘妍压根儿没考虑过放他回江东,自然对他之前“殷勤”的付出视而不见,只是她到底对他心存不满,没想过安抚罢了。
而今老师求情,周瑜跟了出来,整天对着一张丧尸脸,刘妍无奈,还是趁早把话说明白,彻底掐灭他的希望,省得他总觉得是别人辜负了他。
打定主意,刘妍决定择日不如撞日,都是不怎么想见的人,见一个总好过见一波:“今日的会见,由周大夫主持,结束之后,让他来见我。”
周瑜莫名被拉出来,只当是刘妍又拿他当“便宜劳工”,心里苦,却又不得不认命。来求见的官员们见他脸色阴沉,无不战战兢兢,以为刘妍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等着他们自己坦白从宽。
结果,原本普普通通的“工作汇报会”变成了“自我批评反省会”诸位大人们出门脸色都很难看。
刘妍不知道这些,她正等着周瑜来“谈心”,没曾想等来的还有一沓子“悔过书”倒是意外之喜,对周瑜的那一点不满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爱了。
心情一好,脸上便有了笑容,语气也柔软了许多:“先生在公事上助我良多,本宫感激不尽。”
“殿下谬赞,属下才疏。”周瑜情绪恹恹。
“先生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让人望而生畏啊!”刘妍轻笑:“很有高官的气势,本宫喜欢。”
对面的周瑜闻言恨不能一个白眼翻过去,麻蛋!老子心情不好,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你瞎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见不得别人兴高采烈,现在周瑜看刘妍越看越讨厌。
与之相反,刘妍看周瑜却是越看越有趣。见他低头沉默,伸手拿起水壶给他倒水:“先生觉得,诸葛瑾此人如何?”
听到“诸葛瑾”这个名字,周瑜这才有了些像样的反应:“有些小聪明,胜在为人忠厚。”
“新扬州的旧臣中,杏林君的姐夫我是最看重的,要随我去青州,徐盛比诸葛瑾更年轻,他们是未来扬州牧府中不可或缺的一二把手,至于其他人,都老了,受不得案牍之苦。先生你觉得呢?”刘妍顺水推舟,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绍儿能得您的庇护,是他的福气。”周瑜答非所问。
“不止如此,庐江战事一了,他会成为庐江侯。”刘妍似笑非笑,下了一记猛葯。
“庐,庐江侯?!”周瑜瞪大眼睛,失态到拍案而起。
“他是孙氏遗孤,血脉纯正,治病救人只是他的爱好,杏林君的称谓,也只是替他老师先担着罢了。他,迟早是个要封侯的。”刘妍正色道:“如此,先生可安心了?”
“属,属下,属下只是想为殿下多尽一份心。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周瑜直接跪倒。
“我知道,你爱惜他,更怀念他的父亲。怕你关心则乱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先生你,想知道吗?”刘妍起身走到周瑜面前,弯腰扶起他,卖了个关子。
此时此刻,刘妍对他所有的成见彻底消失不见,全化作了怜悯。
没错,就是怜悯。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曾经的人雄孙策,有过无比辉煌的过去。
相比有类似遭遇的张飞,刘妍更同情周瑜。因为刘备一无是处,张飞只是盲从,现在过得又比周瑜好太多。而孙策的事迹却有三世的江东基业为物证,太史慈和周瑜为人证。
而今,这物证和人证都归了刘妍,两相对比,周瑜就更显得“弱小无助”了。
周瑜不知道刘妍心中用弱小无助来形容他,只觉得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老板说怕他“关心则乱”所以不放他回江东,他怎么就一点都没想到呢?
关心则乱,听着好像是一番好意,怕他处理不好情绪,影响判断。可实际根子上还是不信任他,怕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煽动江东旧势力死灰复燃搞独立啊!
周瑜此时心若死灰,面前的女子,是蜀侯,是老板。自己脑子里怎么就缺了这根弦?换做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只怕自己和绍儿这辈子都不能踏足江东了。想到此处,心里难过,换是个女子,要眼泪汪汪了。
周瑜当然不会就这么哭了,只是情绪再度低落下去,人也软绵无力了,真的借力让老板把自己搀扶了起来。
“属下愚钝,不敢揣度上意。”周瑜死了心,动了辞官的念头。
刘妍没看出周瑜的情绪变化,只当他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勾起了对孙策的哀思。将他扶起之后指了指桌上官员们的悔过书,开了个玩笑:“除了先生,还有谁有不怒而威,让他们不打自招的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