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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杜小九与当初他在仁益堂上匆忙一瞥间的杜小九差别实在太大,她刚来时,自己怀着满腹怨气,始终不看她一眼,此时无意中一见,没曾想竟是如此惊艳的容貌!
她不再是风尘满面,而是梳洗打扮得干净整齐,娇美精致,那端坐案前的身姿竟有几份柔中带骨的坚韧感,如同一株河堤边的杨柳,柔而挺拔,媚而不俗。
周煜昌呆了好一会,他默默站在门边,看着她运腕在纸上书写,神情十分专注,一时竟不敢去打扰她,就像是生怕吓着了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还好,只是半盏茶功夫,杜小九就搁下了笔,长舒一口气,“好了,各院的开销都单独做了一份小计,发放月用时按这份单据即可,另有一份各院开销的合计总账,我记在一张纸上,先生过来看看,这样做得合适么?”
盏中灯油熬去大半,油灯忽地暗了一下,把正在出神的周煜昌惊醒,这个丫头,不经他同意,擅自翻弄账本,居然还写上了,就算她统计得分毫不差,他今晚也绝不能原谅她!
“出去!以后未经我同意,不许进这书房!”他声色俱厉。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要给这个自作主张的丫头一点厉害瞧瞧,就因为她是大奶奶邱娴芝安排过来的,他就更不能让她舒坦。
杜小九原以为自己如此勤快地为他分忧解难,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赏,谁知得到的却是一顿喝斥,这人脑子有病吧?
她想不通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他那张僵硬的脸和直直瞪视着她的毫无半点感情的生冷目光,她毫无退缩之意,仰起脸,与他直直地对视了足有三分钟之久。
你凶什么凶?你有本事就扑上来咬我一口。
你不敢来咬我一口,就证明你是个只会打雷不敢下雨的纸老虎,本姑娘好心反倒落了个驴肝肺,你别想着像以前赶丫头们一样再把我赶出去,本姑娘来这儿是做事的,可不是看你脸子的。
时间一久,周煜昌有点撑不住劲了,但杜小九一直在用那种清澈有神的大眼睛瞪着他,瞪得他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倘若自己先转移视线,那不就是输给她了么?他只好憋足了劲,继续凶巴巴地瞪着她的眼睛看。
又两分钟过去,周煜昌瞪得两眼发酸,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突然,杜小九噗嗤一笑,站起了身,似是要首先妥协,“先生,你眼珠子掉下来了!”
“嗯?”周煜昌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精于算计,却疏于人情。
杜小九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桌上她做好的账纸全部打散,稀哩哗啦地搓成一团,随手扫落在地上,纸团滚得满屋子到处都是,“既然先生不喜欢小九好心帮忙,那就是先生不识人情,欠大体,而且还长了一副驴肝肺,就冲这份上,小九也就不与先生计较了,我好端端一个人,再计较下去,那不是连我自己也变得不人不畜了,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待周煜昌发话,杜小九已经飞快地走出了书房,回头抛下一句话,“小九忘记出来前替先生打扫书房了,可是先生发过话,未经同意,不许擅进书房,小九累了,去歇着了,麻烦先生自己打扫一下吧!”
她说完这话,人已经脚步轻快地到了院子里。
周煜昌始终没来得及说出句什么话来,他愣愣地看着满屋子的纸团,这时才醒悟过来,她刚才说他长了副驴肝肺,又说不跟他计较了,那不是指明了骂他是畜生,不近人情吗?
“杜小九!”周煜昌怒气冲天地大叫了一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听见杜小九回话,只有院墙根下花草丛里传来的蟋蟀叫声,嘈嘈杂杂,响成一片。
可惜,这个杜小九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就算她甩脸子给他看,说话悉落他,他既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只能窝了一肚子肝火,生自己的闷气。
周煜昌弯下腰,把地上的纸团一一捡起来,他随手将一个纸团抚平,看见一排排笔迹娟秀的字体,这字迹娟秀中又透出一种硬朗的风骨,外柔而内刚,再者,不说这字如何,光看这一笔笔统计好的账目,足以见她思绪清晰,头脑理智,不是个莽撞轻浮的女子。
他将这张纸展平,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又急忙弯下身来,将地上的纸团一个个捡起来,展开,抚平,更令他惊讶的事,许是杜小九怕他弄乱了页次,还细心地在每一页的最右下角边缘处写上了页次顺序,他一张张排好,丝毫不乱。
这个丫头,虽然嘴巴刁蛮的厉害,行事做风也很大胆泼辣,实则内心却是如此细腻,真是人间少见,只怕千万之中也难挑出一个来,难怪像邱娴芝那么精明的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
这丫头到底从哪儿来的?出身如何?祖上又居何地?
一无所知的周煜昌对杜小九忽然充满了浓浓的兴趣,但他还是不打算放过她,明天一早,他就要给她点厉害瞧瞧,让她知道他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他虽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他也不是软柿子。
周煜昌将杜小九做好的账再次过目一遍,与他本意毫无任何错漏之处,他看着那些账目上娟秀的字迹,不禁看入了神。
院子里突然传来阿不的一声大喝,“谁?谁在院子外面?!”
紧接着,静心庭门口传来吵闹声,声音模糊喧哗,像是某人喝得酩酊大醉后在蓄意兹事,也或者那人自己都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难道是哪院里的下人小子们?
赵府的规矩可是不是准下人们喝酒的,周煜昌管理着整个赵府,遇到这种事,理当出去问个清楚,他急忙将手中整理好的账册放下,走出书房,朝大院门口快步奔去。
可惜,他来晚了一步,阿不已经和那人纠缠在一起。
但那人醉得实在厉害,整个人都扑在了阿不的怀里,夜色黑暗,视线不清,只听一阵呕吐之声,伴着一片唏哩哗啦,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
阿不来不及躲闪,污秽脏物灌了他一脖颈,半边身子全是酒臭气,湿湿嗒嗒的淋了一身,令人恶心,阿不倒是不嫌脏,用力将那人扶起。
谁知对方已经瘫得像团烂泥,根本站不稳身子,被阿不强行架住胳膊,两条腿还使劲往地上坨。
周煜昌看不清对方的脸,院门口没有灯,院内廊上悬着的灯笼光线昏暗,也照不清楚,待要寻问两句,对方张口冒出一句浑话,“谁他娘,他娘拉我?二少爷我有的是银子!叫月月红出来!二少爷我,我拿银子砸死她!你叫她出来,你他娘拉我干嘛?你个混账东西!”
听声音,周煜昌听出来这酒醉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邱娴芝的二儿子赵世尊赵二少爷,平时这个二少爷身上也没有什么太令人发指的恶习,就爱在外面喝个花酒,捧个戏子,但今天醉成这样,也不知为的什么事情。
“二少爷,你醉得不清,有什么心里不平的事情,还是明天去找大爷、大奶奶说吧,这夜色已晚,我叫阿不送你回院里去。”周煜昌冲阿不摆了摆手。
阿不却死活拉不住赵世尊,赵世尊斜着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梗着脖子骂道,“你他娘,他娘的是谁啊?你凭什么冲二少爷我吆三喝四?二少爷我拿银子砸死你!……”
赵世尊破口大骂,周煜昌只当他是个醉鬼,不和他一般见识。
这时,院内脚步声响,杜小九提着一桶刚打的井水冲院门口直奔过来,一面高声叫着,“阿不,你让开!”
阿不回头望了一眼,见是杜小九,急忙松开两手,向旁边一闪。
失去扶持,两腿虚软的赵世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干脆整个人往地上一躺,叉成个大字形,朝天便骂,“叫月月红出来,二少爷我要拿银子砸……”
哗啦!
一桶冰凉的井水浇得赵世尊全身湿透,像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落水狗,这一桶凉水浇得他瞬间酒意挥发了一大半,整个人立即就清醒了,他几乎是精神百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杜小九大骂,“你他娘是哪个骚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