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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苏阳怡独自一人站在后院,直到天色灰蒙蒙,直到她的长睫也落满毛毛的雨水。
小卢被她支开,她一个人守着院中的深井。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她什么也没有想。
走到如今这一步,最早是惶惶,惊讶,愤怒。她现在却又坦然。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会如释重负。
只是,在这夏日的结尾,为什么却觉得仿佛有彻骨的冷意。
视线里匆匆忙忙地走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脸色不太好看。看到站在井边的苏阳怡,顿时大骇,三步两步甩开打伞的人走上前,紧紧抓住了她。
“阳怡!你这是干什么!”
苏阳怡愣愣地看着他。
叶泽心痛得无以复加,一下把她搂进怀里。
“阳怡。”
苏阳怡忍了一下午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哽咽道:“相公,你带我回家。”
叶泽握住她冰冷的双手,立刻道:“好,我带你回家。”
身边的人都低头叹息。
叶泽紧紧搂着苏阳怡经过门口,路过赵管事身边的时候,对方忍不住出了声。
“爷……”
叶泽感觉自己怀里的苏阳怡微微一颤。
他脚下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有些阴森地道:“有什么明天再说。”
就是赵管事跟了他那么多年,见着他这个样子,也有些吓着了。
叶泽再不管其他人,搂着苏阳怡,出了门直接上了马车。
“阳怡,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苏阳怡立刻警觉地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地看着他,手里也下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她颤声道:“回,回去再说,好不好?”
叶泽的眼神深不见底,握住她的手,道:“好。”
苏阳怡就又赖在他怀里,到家了也不肯出来。
最后叶泽没有办法,只好一把把她抱了下去。
她吓坏了。同样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何况不知道为什么,若是被叶泽送走,她心里锥痛竟然更甚从前。
进了屋,叶泽把她放下来,她立刻就跟在了叶泽身后,亦步亦趋。
搞得叶泽倒是顿了顿,安抚了一下她,道:“阳怡你先回去坐下。我去吩咐厨下准备晚饭。”
苏阳怡殷殷地看着他,眼眶却发红,忍不住问道:“您还回来吗?”
“……”
叶泽深吸了一口气,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了几声,又半搂着苏阳怡,进了屋。
他道:“阳怡,你别怕,今儿的事,我压制下去了。”
然而她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抠着叶泽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叶泽有些诧异,半晌,亲了亲她的头顶,道:“你放心。”
苏阳怡猛地抬起头,亲了上去。
嘴唇一碰,叶泽愣了愣。
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仿佛要窒息那般,有些急切地甚至咬着他的嘴唇。叶泽惊讶之余反而有些好笑的意味。
他最终伸手托住她的细腰把她抱了起来,含住那有些躁动的樱唇,爱怜地亲了亲。
“别急。”他低声道。
苏阳怡有些脸红,退了开来,却依然挂在他身上,满心依赖那般低声道:“相公。”
叶泽摸摸她的头发,眼中有些发暗。
他让苏阳怡去把她那身半湿的衣服换了下来。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苏阳怡神色倦怠,似乎不大想说话了。她不再追着叶泽跑,蔫蔫地低垂着头坐在床上,白玉似的脚丫子垂在床边。
叶泽洗了冷水澡,冷静了一些,坐在她身边,道:“怎么了这是?看这小嘴嘟的,该挂个油瓶了。”
苏阳怡低着头不说话。
叶泽又道:“相公刚回来,就要看你的脸色了?”
闻言,苏阳怡这才叹息了一声,把脑袋靠在他怀里。
叶泽花了点心思,把她哄得睡下了。
然后才开始细细想着今天一切。
昨晚他亲自去了一趟罗家。秉烛夜谈以后,今日罗越便彻底没有出现,他也取回了那个装账本的匣子。
银库上的空子,他也想办法补上了。一切只待今天早上点过库分晓。
谁知道这个时候,沈家人突然来了。沈康前所未有的趾高气昂,带着人当着他手下的管事的面,提出要将苏阳怡赎回。
理由是叶家人欺她,辱她,污蔑她。所以不如和他家去。
真是可笑!
叶泽自是不肯,双方或据理力争争执了整个下午,才出结论。这个时候不要说苏阳怡的名声已经再难保全,叶泽也不能再小心慎微,只能尽力想把人保下来。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这件事从他回来之前就开始造势了。然后他前脚赶回来,就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给他,所有的事情就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看来……不仅仅是针对苏阳怡这么简单。
他低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心中却陷入了沉思。
苏阳怡虽然累,可睡得不沉,似乎是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她将醒未醒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他。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情。
她低声道:“相公。”
叶泽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晚上了,张嘴就知道叫相公相公,就没别的跟我说了?”
苏阳怡蹭过去,低声道:“没有,相公有什么要问的?”
说实话,叶泽有一堆问题要问,也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看苏阳怡软绵绵躺在她腿上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只道:“睡醒了?”
苏阳怡点点头,道:“醒了。”
“那起来,给我把胡子刮了。”
“……”
苏阳怡只得爬了起来,收拾好了,举着烛火给他细细修胡子。
出去舟车劳顿,就胡子拉碴的。昨个儿一晚上没回来不知道哪去了,明显只是随便刮了刮胡子,看起来也有些乱七八糟的。
“三十而立,就该蓄须了。”她不经意似的道。
“还有五年。”他闭着眼睛道。
苏阳怡忍不住偷笑起来。
叶泽豁地睁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道:“怎么?”
“别动”,苏阳怡低笑,道,“只是在想相公怎么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
说着,她的工作收了尾,把小刀放在水盆里亲自端了出去。
叶泽看着她的背影,顿时有些牙痒痒,半晌道:“因为没遇见好姑娘。”
苏阳怡回来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声,有些惊讶,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她站在原地,倒有些局促不安似的,突然道:“相公……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娶典妻?”
叶泽看了她半天,道:“你先把门关上,我告诉你。”
苏阳怡乖乖地把门关上了。心里是有些期待的。这个问题是她最大的疑惑。叶泽这样的人,出身,相貌,本事,都是极好的,为什么拖到二十五岁还不成亲,反而从外面典了一个回来?
叶泽让她坐下,她乖乖地坐下了。
“我跟你说过,我爹是庶子。我们一家……在叶家,其实很不起眼。”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边道。
不像苏家,叶家是个庞大繁冗得可怕的大家族。而且他们有人做官,讲究颇多,层层压制下来,有些叶家子孙就生活得相当辛苦。
比如说叶泽的父亲。
他身为庶子,带着出身小康之家的妻子姜氏,独居在最偏僻的小院。姜氏能干,经常要去主母面前问安执理,回来就和叶泽的父亲煮酒论学。
大多数时候是老头子一人说的高兴,姜氏在一边煮酒,笑而不语。
老头子病逝的时候,叶泽才十一岁。姜氏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而姜氏常年跟着主母身边,油水甚丰,也引得内宅妇人妒忌得不行。初病时还能撑着一口气,等闲不敢有人来造次。
可是内宅争斗何其残酷?姜氏吃药,经常被克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病榻好几年。叶泽年纪小,想尽办法为姜氏弄来钱财,却是心有而力不足。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了一位恩人的资助了大笔银子。
姜氏又养了半年,才下了床。
那时候他们母子两个,已经落魄得像是最贫困的人家。
姜氏到底能干,她带着叶泽慢慢地爬了起来,在叶家大院中,重新有了一席之地。
“后来族人闹着要分家,我家因父亲不在了,又是庶出,在族中总是吃亏些。随便分了些银子,我便带着我娘来到了松阳。每日每日地忙着,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叶泽眯起眼睛,又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人多了,让我很厌烦。”
……所以你是想典个肚皮回来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就好了是吧。
难怪,你这样的人也会娶典妻。
苏阳怡长叹了一声,道:“从前看我娘和叶家人来往,只觉得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叶泽一哂,道:“他们要面子的很。”
苏阳怡有些无奈,握住他的手。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不是他为什么娶典妻。
而是想要问,叶泽,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
不过不要紧。她原本就是一个不能做梦的人。这个梦做了一半,她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