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轩中浴裳

鸡丁爱马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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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慧没有死,回到了华城,被她愤怒失望的父亲丢去做了苦工。可她至少没有死!她重新露面,就可以证明洪综文里提到傅琪的那部份是谎话。那一部份不真实,全部都有可能不真实。洪综的信用就可以被击破了。

    李一鱼希望方慧能露面帮云裳、洪缣作证。

    他不知道,现在方慧的人身自由,很成问题。不单是出于她父亲公子达,更出于华君!

    方慧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儿。

    那时候她正在大炉子旁边烧煤炼铁。华城炼金属用的大炉,比安城的房子还大。用的燃料,是一车一车的往里推,熔出来的金属液,就像炽热的梦。

    如果投身进这样的金属液里,不用等真的掉进去,离液面还远着呢,人已经“哧”的化为气体、化为灰。

    方慧跟其他人一样烧煤、打铁,把身上弄得黑乎乎的,像个灰捏成的人儿。

    那天,就是她一个人蹲在灰堆里,半睡不睡的倚着,看着炉里的火。

    炉火把她脸映得红彤彤的。

    她觉得她以前的日子啊,全都已经变成灰了。那些火焰,都像是梦里的,为什么还带着热力呢?实在奇怪。

    这时候,一个男人走进来,把她推倒,占了她的身子。

    方慧第一个感觉就是,这男人武功太高强了。方慧在他面前,无还手之力。

    第二个感觉就是,这男人太冷静、也可以说太礼貌了。他占用方慧身体的整个过程,像位绅士在享用生蚝。穿着礼服,扎着餐巾。那蚝在挣扎,血肉模糊,死了。食客冷静而平和。

    等事情完了,方慧看清了男人的脸,才发现,这男人就是华城君。

    “为什么?”方慧问。

    华君没有回答。

    不需要回答。

    因为方慧不丑。因为听说了内情之后,华君忽然对这个愚蠢热切去找树人、又卷入安城丑闻的女孩子发生了兴趣。总之,他就想来做这么一次。

    后来又一次,又一次。

    这过程中,他们听说了安城的新纠纷。也看了新的胶印纸、以及上面为安伯少君综鼓吹呐喊的文章。

    “是假的吧?”华君问方慧。

    不用调查来龙去脉,华君都觉得洪综在说谎话。换了华君在洪综这个位置,他也会编出这一类东西来。这是政治家的共识。

    “是假的。”方慧回答,“要我去拆穿吗?”

    语气缺乏起伏。

    一开始时她试图反抗过华君,不算太强烈。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身上裹了不舒服的湿布,想把湿布扒下去,也就是这种反抗程度而已。后来,她连这种反抗都不做了。连厌恶都不再表达。只有厌倦。只是这样而已。

    红极成灰。

    她已经烧尽了。

    “不用你去拆穿。”华君道,“觉君自有分寸。”

    觉城云裳的判断就是:向华城求取方慧来澄清真相,耗时过长。真等到那时候,安城早已全是洪综的天下。华君审时度势,宁愿声称方慧失踪,也不会来得罪洪综。云裳就全盘皆输了!

    都是政治家,或者说都是生意人,对彼此的肚肠,都心知肚明。废话就不用说、废事也不用做了。

    云裳直接向洪缣摊牌:“仲少君。如果你肯努力一把,跟你兄长争一争呢,我还帮你。如果你不肯,那我就把你牺牲,换我们觉城的最大利益了。你看怎么样?”

    洪缣痛苦的蹙起眉头:“请再容我考虑!”

    云裳点点头:“你还有半天的时间。”

    洪缣走到院子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太窝囊。

    如果洪综跟他易地而处,肯定别无二话,直接放手争吧!如果是云轩……

    一袭灰色的身影飘入院中,洪缣脱口而出:“公子轩。”

    “怎么不唤我法号了呢?”悟宁修眉凝然。

    洪缣惭然的笑。因为云裳也在、李一鱼也在……大家都在。他恍惚觉得悟宁又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不,悟宁确实回到了本来的样子。他仍披着袈裟,但袈裟里已经逸出杀气!

    莫非是近来各地纷乱的杀伐,已经影响到了悟宁。他又变回以前跟战神李一鱼分庭抗礼的海上凶煞?

    洪缣脑子里乱哄哄的:“轩兄……兄长也曾面临我这样的抉择,当时是怎么做出决断的呢?”

    当年,公子与媛裳争位,人们说公子落败。而今洪缣已经知道,是悟宁自己放手。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不用问我。”悟宁道,“你哥哥不是云裳。你也不是我。”

    洪缣颓然。

    若洪综像云裳一样英明慈厚,洪缣不用心理挣扎,直接把一切都让给洪综就行!问题在于,洪综有那么点儿能耐,但能耐不一定很强,凶恶程度却绝对超过他的能耐,竟然让他母亲弑君!洪缣觉得自己应该为父君报仇、杀掉洪综好让正义伸张。可是他们兄弟争竞,不像民间两兄弟打架。他们都是少君,身边都有一群人。说是忠臣也好、说政治投机者也好。总之进退都不再是自己的事儿,杀伤力也很难控制。洪缣一定要与洪综斗,会不会反而造成安城更大的动乱与损失?

    洪缣无法决定这一点啊!

    他苦笑着对悟宁道:“果然我比你难得多。半天。觉君只给我半天考虑。这半天我能推算出什么来呢?唉,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不像你、你——”瞄了悟宁一眼,把话头咽回肚子。

    悟宁怜悯的望着他:“你说。”

    “其实你当时可以两全其美的。”洪缣声音很轻道,“我想你一定有特别的苦衷,所以没敢问。但也实在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你……”

    悟宁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道:“你不用说下去了。”

    人都说公子轩与云裳之间,水火不相容,洪缣却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存在情愫。

    并不像李一鱼与云裳之间,那种忠诚和协调。云轩与云裳之间是另一种情况。他们像刀与剑之间劈砍出来的火花。

    那火花比星光还璀灿。

    他们有情。

    碍于同姓、同宗、辈份却不同,他们无法结合。寻常百姓碰到这种情况,是绝对没法子了。

    但是君系贵族们不一样。

    正君位,是要讲究血统的。各城之间联姻固然好,但如果同一个种姓之间结婚生子,会怎么样呢?很早很早以前,有人做过这样的试验。

    试验似乎是失败了。后来的君系贵族们都没有再进行这样的尝试。但有一个例外:作为君系的秘密,只有三代以内的贵族尊长们可以得知,那就是,君系同姓生子,失败的机率很大,会创造出可怖的孩子,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创造出纯得不能再纯血统的君裔。

    有传言说,这样的一位君裔,将会胜过十二城千万年来存在过及将要存在的所有君王,会带给十二城无法想像的灿烂未来。

    然而那样的希望太渺茫了。而失败的代价太惨烈了。平民的乱伦结合创造出的孩子,已经多有痴傻、畸形,君系这样干了之后,诞生出的孩子更为扭曲。扭曲到什么程度?密卷中有比较详细的罗列,但凡有资格看到的,无不战栗,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点的,甚至到了啼哭呕吐的程度。

    这样一来,君系的血亲结合试验,就中止了。

    毕竟还有渺茫的一点可能,它并没有完全禁止。网开一面的结果是:如果同一君系中的两个人,一定要结合,经尊长们鉴定,他们心意也是光明的,没有邪恶成份,那可以试试看结合,但一定要保密,诞出来的孩子,一见有异常,便立刻毁弃。

    这许多年来,还没有听说谁愿意、而且有能力做这样的试验。

    云轩和云裳却不一样。

    他们都是心地光明高远的人,洪缣看得出来。

    他们是这样受对方吸引,洪缣也看得出来。

    君位只有一人坐,那为什么不让一个人去坐,另外一个人与之秘密结合呢?国事可以商量着办,婚姻的缘份也可以顾及,困难只在其中一个人要隐形匿迹,这婚姻要永远保密,免得百姓得知之后震恐惊乱。还有……

    “你觉得我们肯造出可怖孩子吗??”悟宁质问洪缣。

    “不啊!你们可以永远不造孩子。”洪缣道。

    悟宁瞪着洪缣,好一会儿,忽尔笑了:“好一个君子,居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君子不器!”洪缣红着脸抗争。

    这句典故的意思是,君子不是一个浇铸好的模器,不受固定的模式所限制,他在不同的处境下知道变化怎样的形状。

    这个理念,经常被很多小人们利用。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美其名为变通,其实被别人看不起。他们没注意到,君子可以“不器”,但是质地始终如一。

    那很难形容、却分明可以感受到的“质”,让君子坚持的方向不会有偏差。

    所谓“仁”。

    所谓“爱人”。

    洪缣之所以弃家城而走、又搭云裳的大船回来,之所以犹豫不知如何取舍、又向悟宁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建议,其中质地始终如一。

    爱、关切、以及不忍。

    悟宁眼中,怜悯的神情更浓,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对洪缣道:“我们尝试过了。”

    洪缣大为震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