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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幽兰用纸团把离恨天带到活泉附近时,遥遥便望见青岚正引着一个黑袍人从洞内出来。
那人周身隐在黑袍里, 看不清面容, 只一头披散的乌发顺肩披下,染满飞雪。幽兰心一沉, 隐约猜出此人身份, 又惊又恼,便欲上前问个明白。谁知, 她刚抽出腰间弯刀, 一个青色身影,已抢先她一步, 朝洞口掠去,堪堪挡住那黑袍人的去路。
黑袍人与离恨天似是旧识, 见他骤然出现, 先是愣了愣,才微微抬起头, 唇角微勾, 露出一双邪魅狡猾的眼睛。
离恨天二话不说,揪起那人领口, 红着眼怒吼:“你骗我!”
一开口, 才发现自己喉间如被填了张砂纸,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这愤恨至极的三个字,听起来声调怪异,如同鬼哭。
黑袍人被他如此粗暴的对待,也不见恼怒,反而露出些怜悯之色,坦然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怪我有何用?不过,见了你这番模样,我倒忽然明白主公为何不愿让你掺和进来了。”
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欠扁的笑。
“曲、照、汐——”“砰”得一声,离恨天一记狠拳,直接把黑袍人打飞出去。
曲照汐?!
幽兰暗暗吃惊,她虽然猜到,对方是护灵军重要人物,却断没想到,他竟是护灵军现任首领曲照汐!
眼见着黑袍人喷出一道弧度优美的血线,如断线的风筝般飘向温泉外,青岚先是大惊,后是大怒,霍霍抡出斧头,劈向离恨天面门。
一道寒光,恰隔在他和离恨天之间,愤怒扭头,便见幽兰柳眉倒竖,恼道:“别添乱了!”
“九幽,你让开!”青岚自然不肯罢休,此人竟敢欺负到他们护灵军头上,不教训一顿,他可出不了这口恶气。
泉水对面,传来“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幽兰转眸一看,那黑袍人正悠哉的盘膝坐在石头上看热闹,口中不忘挑拨离间:“小岚啊,今日你要是能砍掉他一只手,我就销掉你过往不及格的成绩,直接提拔你做中灵士,要是能砍掉他一双手,我就提拔你做上灵士。”
因为中灵士考试屡屡不及格,他不知被其余王族子弟嘲笑过多少次!这等丢人之事,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青岚一张脸顿时如熟透的大虾,又红又涨。很快,他把这份羞耻归罪于离恨天那一拳,大吼一声,逼开幽兰,朝离恨天迎面劈去。
离恨天本不屑于和这愣头青计较,奈何青岚杀气腾腾,倒是要动真格,他一怒之下,直接弹出几道剑气点了他周身大穴,将他定在原地。
青岚气得险些吐血。
泉对面,照汐抚额,甚是牙疼的道:“唉,小岚啊,你这资质,这辈子恐怕也升不了中灵士了。”
青岚又羞又怒,两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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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洞内,九辰依旧如往常般,坐在石榻上玩石子。除了这项自小谙熟的游戏,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件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耳边听见脚步声传来,他摸石子的手微微一滞。这声音,不似青岚的步子急躁,也不似幽兰的步子利落干脆,反而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迟疑和探究。
自从失明后,他耳力变得极好,就算是周围极细微的动静,传到他耳中,也能放大到十倍。鉴定完这脚步的主人,既不是幽兰,又不是青岚,他不由悄悄扣住了袖箭机关。
越是靠近,离恨天的脚步越是踟蹰。
隔着洞中昏暗光线,他心痛如绞的盯着石榻上的黑袍少年,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是真的……这个孩子,真的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原本绝望的心,忽如枯木逢春,这一瞬,生出了无数希望,以及无数念想。他何其庆幸,日后他还有机会倾尽一切所能,照顾他,爱护他,把他成长过程中缺失的所有的爱,都补偿回来。他想成为那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长辈。
即使没有目睹他的成长,他也能从那一条条蛛丝马迹中猜出,他幼时过得如何孤独辛苦。若阿语知晓这一切,又该如何心痛?
这浩渺天地间,唯有一个阿语,他没能护住。若再护不住阿语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他枉为男儿,更无颜承受当年汉水之畔,他为那红衣少女许下的诺言。
思及此处,他原本踌躇的脚步,忽然快了起来,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到石榻旁,紧紧护住那个孩子,再也不离开。
眼见着,那石榻已近在咫尺。
一道劲风骤然迎面袭来,中间夹着一缕凌厉寒光。
离恨天猝不及防,青袖一挥,化掉杀气,将那抹寒光握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支暗箭。
他猛地愣住,抬头,石榻上的少年,正警惕的扣紧袖箭,目光在他立身之处四下搜寻,微皱着眉毛,问:“何人?”
那双原本明亮如星的黑眸,黯淡一片,再无昔日光华。
莫非,照汐当日在信中所言,竟是真的!离恨天心口如遭重击,已分不清是惊是痛,发疯一般朝石榻掠去。
九辰慌乱之中,只能毫无章法的射出暗箭,耳边陆续传来几声利箭入肉的声音,应是击中了那人。可奇怪的是,这人明明内力极深,却并不躲避,只一味的朝石榻窜来。
袖中暗箭很快用完,九辰还没来得及思考逃生之策,右手手腕,已被人用力扣住。被扣住的地方,正是命门所在。
“你到底是何人?”
九辰心跳如鼓,咬牙又喝问了一句。他虽不惧生死,可眼下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若真葬身此地,也太过憋屈,他化作阴魂厉鬼,都不知该找谁报仇去。
此刻被他挟制,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了。
可问了许久,那人都没有回答。更奇怪的是,扣住他命门的那只手,竟然在剧烈的颤抖,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哭声。
似是嗓子哑了,哭得很是难听瘆人。
九辰无端竖起一身汗毛,该不会,这山中真有传说中的精怪,来附近觅食,被他给撞上了罢……
以前,他曾在书上看过,一些深山老林里,有一种鸠妖,一到夜里就会哭着出来找孩子,还常常把过路的百姓当做它的孩子抓进洞里。
难道这就是那种鸠妖?可鸠妖明明在夜里才出来,现在可是白天……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只「鸠妖」终于开了口:“师父……来晚了……”
声音虽然依旧粗哑难听,九辰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如紧绷的弹簧,骤然收了回去。
师父……
他默默念了这两个字,许久,才回过神,后背、额角、掌心已溢满冷汗。
过去的种种,对他来说,已如大梦一场,九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离恨天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痛,甚至还带着几分追悔的味道,如果这些情绪是因他而起,他着实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青衣男子,虽是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他们之间的旧账,已清算的差不多,他确实不亏欠自己什么,也没必要如此。
离恨天注视着对面少年茫然疑惑的表情,喉间那股汹涌翻滚的苦涩,几乎要令他昏将过去。他喉结滚了几下,千言万语凝在心间,终是无法说出口。
九辰却忽得扬起嘴角,问:“可是阿幽带师父过来的?”
离恨天无声点头。
九辰似感受到了,便笑道:“是她太过紧张。我所遇之事,也不算大麻烦,认真筹谋一番,足以自保。师父想必有许多更重的事要忙,不必因我涉险受累。”
不料,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陡然紧了紧,继而,是离恨天黯然伤神的声音:“你这么说……可、可是在怪师父没能替你手刃仇人?”
九辰不由皱起眉毛。自打上次在明华台被此人捡回一条命,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异常的好。想来,是因为刺心草之事,他那副侠义心肠被激发出来,对自己这个受苦受难的倒霉世子心生怜悯吧。
如此一想,顿觉了无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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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进来时,便见离恨天身上被戳了好几支暗箭,直挺挺的倒在石榻下,似是晕过去了。
她讶然不已,似没料到离恨天会栽在九辰手里,惊问:“发生了何事?”
九辰淡定的把玩着一颗石子,揣测道:“大约,是我抹在箭上的迷药起了作用。”
幽兰有些怜悯的望了眼洞外,九辰抹的迷药,是她贡献的,没有两个时辰,这离恨天是醒不过来的。这就意味着,青岚还要继续在洞外站两个时辰。
转念想到照汐之事,她立刻又有些恼怒的道:“你背着我偷偷约见照汐,是不是想撇下我,独自行动?”
不等九辰回答,她便很是伤神的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涉险,可我的心意,你也应当明白。若你真出了什么差池,我只怕要成为这九州里唯一一个没成亲就要守活寡的公主。”
九辰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默了默,只得好声承诺:“日后诸事,我不瞒你就是了。”
幽兰这才展颜,贴心的倒了碗茶递到九辰手里,才问:“你们都谈了什么?可探出他的目的?”
九辰平静道:“我已经决定,跟他们去西楚。”
幽兰容色唰的惨白,强忍着颤抖,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阿幽,我总有一种感觉,我和西楚、和护灵军,好像有些说不清的牵扯。当初,那个楚人在我腕间种下的图腾,似乎也和这份牵扯有关。”
九辰想起今日初见照汐时,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神秘又莫名熟悉的气息,这种不安感便愈发强烈。
“你还记得吗?在诏狱时,我跟你说过,从小到大,我常做一个奇怪的梦。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宫殿,那里面,沉睡者一个女子。无数薜荔女萝不停的从她的身体里滋长出来,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今天,照汐竟问我,是不是经常做这样奇怪的梦,他所描述的梦境,和我这个怪梦一模一样。”
“他竟然说,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和我有极深秘的关系,只有在西楚才能找到答案。他还说,我的眼疾是天生寒症,也和这梦境有关,只有到了西楚,才能寻到救治之法。从小到大,我生病之时,眼睛的确都会酸胀的难受。我虽不愿信这些鬼扯之语,可不弄明白这些事,我又不甘心。”
幽兰自然也不信鬼神之事,可若照汐真这么说,此事确实有些玄妙。
西楚……
她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那意味着狼窝虎穴、千难万阻。默了半晌,她才叹道:“你既然心意已决,我拦不住你,只能陪你去闯一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九辰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幽兰决然道:“让离恨天和我们一起去。一来,他乃西楚第一剑客,在楚国有些根基,有能力护我们周全。二来,他此番寻来剑北,得知你的「死讯」,在岐黄关上跪了五日五夜,几乎要自绝心脉。可见,他极爱重和你的这份师徒情谊。”
九辰微微一怔,许久,道:“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