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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出了尊经阁的林霜儿走到与那两个男人约好的回廊拐角旁。
长着一副凶神相的沙嗓子可能是等得不耐烦已然不见了人影,靠坐在柱后的圆脸听到脚步声探出脑袋,满面带笑地冲着小姑娘招了招手。
林霜儿的脸蛋被白绢面具遮着,更衬得一双明显哭过的大眼睛红通,就象只任人拿捏的纯良仔兔似的。
“柳红在里面?”,不必相问,团圆脸一下子就猜到了在尊经阁中呆了好一会儿的林霜儿是遇到了他们要寻的正主了。
霜儿憨憨地点了点头,松开了一直紧咬着的嘴唇,抽抽答答地低声道:“柳红姐姐病得好重,都见不得半点光!他们要到外边好远的地方去……”
怕见阳光?此前蒙着黑布被拉进院子里的马车似乎能说清用途了。
松下口气的团圆脸继续笑容可掬地问道:“小姑娘,再跟大叔讲清楚些!柳红何时会被送着离开疫营?”
“好象……大约明日寅时吧?”,林霜儿不甚肯定地露出了一丝犹豫不定的神色。
几个起先曾被拿来当作诱饵的铜仔儿放到了霜儿的手心里。
小姑娘迟疑了片刻,牢牢将手攒紧成拳,怕被团圆脸再抢回去似的急急揣进了袖里。
“我怕回去迟了,菀姨要到处找我了!差官大叔,我先走了……”,说话间,霜儿的小身子也随着收住的护财手,往后急退了两步。
团圆脸大度地挥了挥手。
霜儿忙不迭地掉转了头,摁着扑通扑通心跳如鼓的胸口,向着女营院落所在的方向撒腿跑了去。
后半夜的五更初,将迎黎明的天色反而是最是漆黑如墨,也正是好眠的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
两个穿着新阳县衙衙差服色的汉子挑着灯笼在学宫北门墙外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尊经阁本就设在学宫的最北面,若是里面有人要夜行倒是直接从北门出入最为便宜。
走了几遍,改服易色的沙嗓子扯了扯身上有些紧巴的褂子对着同伴低声地抱怨出声道:“崔哥!你还真信那个丑丫头的话?咱在这儿侯了可有半天了。”
“一看丫头哭得塌眉跨眼的德性,就是个没见识好糊弄的。只可惜听说脸毁了!否则但凡脸盘将就得能看过眼,凭着纤细匀亭的骨架还有那腰条,顺道牵回去倒是有不少好嫩口的富贵人立马会出大价钱买下的!”
擅长套孩子话,更擅长拐了孩子去卖的崔友自信眼力不差,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那小娘皮透着邪性。咱打听得她叫林霜儿?友哥,你不觉得这名跟着你二哥要咱们找的那小姑娘好象……”
“嘘!”,已然心不在焉的团圆脸竖指在唇,示意着话头未尽的沙嗓子赶紧收声。
黑暗中轻轻应合的马蹄声伴着吱扭的开门声从里向外走了出来。
胖道士处恒一边有气无力地单手挽着两根马缰牵着马儿,一边不住地打着一个接一个的响嗝。
说是预防着车内毒粉外逸而让他和两匹马都要在临行前喝下的解药起先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味道还带着淡淡的甜香酒味让他情不自禁地多灌了两口。
而现在两匹畜生精神抖擞,步履轻快,而处恒直觉得涌上自个儿喉头的是一股子象是放了大夏天又放了两三天的泔水味道,让他很想就此直接趴在地上,赖着不动一口气吐到天亮就好。
“肯定又被那小子给整了!就让我一人押送,还故意挑的时辰和药水……”,趁着一个嗝儿刚翻过去,处恒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屁股跳坐在车辕上。
他的身体虽然圆圆胖胖如钟似杵,但却出奇的灵活,看着挽缰提鞭的样儿倒象是个称职的车把式。
只是嘴里的叨叨不停,让前方原本竖着耳朵等命令的栗色马有些不耐地甩了甩鬃。
“玉微老祖当初怎么就收下了这个祸害?师父就接着使劲儿惯吧!总有一天萧十七会把玄清观百年基业败光喽!你们晓得吗?新城公主不待见玄清观实际也是这小子先惹得祸!那一年扈国公来观里刚和他打个照面,他就下毒把人家毒了个口歪眼斜,好险没救过来……”
处恒藏了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和委屈,但是平日里在玄清观中少有师兄弟肯听他细说。
这会儿,他慢慢吞吞地调整着坐姿半天没动地方,嘴中低语絮絮直将两匹要陪他夜行的马儿当作了一路同行的听众。
玄清观因萧十七与新城公主结下梁子的根由,不但外人少知,就连观中也如此。若不是当天处恒适逢其会,就在当场看到被师父喝令着禁口滚蛋,估计也不会知晓。
从那时起,新城公主每上玄清观闹腾一次,揣着心事的处恒对惹事生非的萧十七就加深了一分恼愤。
新城公主可是正经的先帝嫡长女,当今太后膝下唯一的亲生。当年若是妥妥投个男胎,按着太祖皇帝定下的《景诰》就是没得跑的真龙天子命。
原本非嫡非长的当今万岁现下坐在龙椅上的幸运何来,朝野皆知。
疼爱嫡女的先帝爷抱着垂髫稚龄的新城公主在膝上,一众借肚子生出来的小皇子由他们的生母抱着,齐齐大气不敢轻出地跪在下边。
小公主滑下皇帝的龙膝,滴溜溜地在众妃嫔眼前转了一圈,小细手指向着边角上的一个襁褓随意一指,“就他了!”。这才有了后来被认做皇后嫡子的太子殿下,现而今的当今天子。
“万岁都要让着嫡姐三分。萧十七居然给公主的宝贝儿子下了毒,还死不肯去负荆请罪……”
马车在处恒唇间近乎无声的唠叨声中,终于缓缓地挪动了起来。
但紧接着胖道士惊讶地倒吸口气,一把狠勒住了缰绳,“哪个杂碎在跟着你家道爷?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刚才和亲亲小马儿交流秘密太过投入,以至于处恒并没有认真观察了四周,可待等预备起行时,他终于还是发现了在暗中窥探的潜行者。
两个临时值夜的“差官”闻声而出,一前一后地将马车堵在了当间。
挂在马车上的灯笼轻晃起一片淡黄光晕,照在了前方正一团和气拱手施礼的圆脸上。
处恒眯住眼细看了下,撇嘴道:“原来是你小子!”
名唤崔友的男人本就还是处恒负责的病人之一,原本听说不过是个跟着族兄来新阳办事的帮闲,可前两天刚听说他们跟着雷县令居然还有些拐弯亲。
看着崔友身上新披上的差皮子,显然是托了关系就此顶了黄四的差事。
新阳县衙的乌七八糟狗屁倒灶,胖道士没得半点兴趣,但是眼前突然在深更半夜里拦车的人着实让他腻味了。宰相门口七品官!自小在御赐道观长大,见惯贵人的处恒难免地也带着些眼高气傲。
“处恒道长!小的敢问一句,您趁夜出行车中带着究竟是什么宝贝物什儿?”
“不管带什么,都不干你的事!快快让道一边,让道爷过去!”,处恒傲慢地直起了身子,从怀中掏出个牌子晃了晃。
打从玄清观在新阳建疫营,没少垫钱向外县外府收购药材。为了方便快捷,他们早早地就弄下了不受城禁约束的进出牌子。
“道长有要事在身,小的自是不好拦阻。只是县里刚刚接了线报,说是疫营中竟有走私人口的恶事发生,县尊大人特让我们兄弟严查了进出……”,露着一脸为难的崔友慢慢地靠近马头,伸手牵住了其中一匹马的辔头。
而蹿立在马车后方的沙嗓子已伸手摸上了盖得严严实实的车帘。
“你们乱折腾什么!车上哪有什么挟带的人口?不过是一堆儿没用的花花草草……”,处恒乌溜小眼一转,轻快地跳下车,骂咧咧地捋挽着袖子向着车后走去。
崔友一边亦步亦趋地紧缀着拦着处恒,一边扬嗓催促着楚大钻进车中看看。
按着崔青源传来的指示,只要他们寻到柳红其人,不论是将活人押带回县衙,还是在疫营门守着具尸体嚷嚷,总之将偷运人口的罪名栽到玄清观的道士头上就万事大吉了。
即便找不着,只要当即矮下身作几个揖,自刮几下嘴巴子就得了。
道士处恒的块儿要比崔友整大了两圈,可外强中干地半点不济事地推不开人,眼睁睁看着楚大一个矮身就钻进了车里,车帘松松耷下。
“里面可有人在?”,张着胳膊拦人的崔友扭头看看突然一下子不停晃动起来的车厢提声尖叫。
“红!红……哄……”,夹在车厢里瓷碎迸响中的回应声似带着兴奋过头的嘶哑。
找着那个柳红了?急急退步,双手把住车门框的崔友焦急地对里吼道:“楚大!你别搁这儿起色心,先办正事!”
“小子,不如你也进去看看呗!”,方才手足无措的处恒突然提起口气,灵巧地斜飞起重重的一脚踢在了崔友的背心上。
未及防备的男人整个儿扑身进了车里。
原本强撑着在原地踏步的马匹忍耐不得地撒开了步子,带着还在外晃着的两只大脚丫子,向着前方奔跑而去。
从车厢未掩上的门缝中轻轻地向外荡起了一缕缕袅袅的暗红色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