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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在大厅坐定,乖官看着身边的誾千代姐姐,未免就有些想笑。
这时候,大厅内坐的是这个庞大利益集团的中高层领导,权柄最高的显然是钟离钟游击,而乖官则类似扶桑天皇,名义上的吉祥物,毕竟,所有人都要靠他才黏合在一起,而钟游击眼中乖官舍死相救的颜家,居然一个都没有,连钟离以为的乖官名义上的老丈人都不在。
钟离也问乖官,为何不请颜家主来坐,乖官就告诉这位哥哥,留一万黄金给老颜已经很够意思了,钟离心里头未免诧异,我这兄弟拼死拼活救了颜家,怎么又不肯给颜家多争取些利益呢
要知道,他原本还是有些愧疚的,颜家带来的二十几万现银子可都进了宁波八卫的口袋里头,如今看自己这个兄弟的态度,却是熄下了原来的那点愧疚,就小声对乖官说:也是,这海外的买卖还得李玉甫这等人来做,颜家还是老老实实在大明朝做安生买卖合适,兄弟这也是拳拳之心,想必那颜家主以后会懂的。
钟离对颜家主这种搀和地方政府对外买卖军火的行为说实话也很反感,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你一个商人非要参合进巡抚大人和扶桑人的军械买卖,不是嫌银子多的烫手想被人抄家么,这等买卖,玉蛟龙李玉甫能做,你有什么资格做,真以为有几条快船,有几百精壮就能在外海生存了。
像是颜家平时的小打小闹,和扶桑也有买卖往来,但不过是些生丝、绸缎之类,而海上的海寇们并不是正常人想象的那般真的就杀人烧船抢货,像是正常往来扶桑做织布、生丝、绸缎之类的买卖,这些海寇相当于武力收税,逢十抽一,这也是钟离为何给李玉甫六千两黄金的道理。
看起来很好笑,明国的商人要给海盗缴税,而朝廷若是收他们的税,一个个却上串下跳,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记打不记吃。
所以,很多时候宁波舰队自己也要客串一下海盗的,不然的话,庞大的舰队拿什么养活?钟离仇恨商人自然就有他的道理了。泥马,老子好不容易从绿林大哥招安,转正成朝廷命官了,你们这些狗商人,居然又逼着我干那些抢劫的勾当,你们要是老老实实缴税,老子何必偷偷摸摸叫手下去客串海盗。
这种情况等到了明朝末期,情况愈发严重,商人们动不动就武装抗税,可真正的强盗过来了,他们却屁也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把身家性命全部付上去。像是明末郑一官,当然,这位郑一官和郑乖官没任何关系,他是一个成功的海盗,名义上臣服朝廷,但却自行武力收税,所有南海海面上的船只,统统要缴税(每舶例入两千金)给他郑一官,因此养着一支三千条船的庞大舰队,后世外国学者普遍认为郑一官依靠**的经营税收积累起庞大的财富,富有超过他的君主,甚至连荷兰人都要向他缴纳税金。
这位郑一官后来在扶桑的平户町交好扶桑大名松浦家,并且娶了一位叫做田川松的姑娘,结婚后当年生下长子福松丸,第二年生次子七左卫门。
郑一官的长子福松丸后来改名成功。
像这些情况,乖官心里头也是很清楚的,所以,还真的没觉得自己这位大哥吞了颜家的银子有什么不妥,人家肯留你颜家一条活路够意思了。要知道,后来他的本家大海盗郑一官年收入以千万计,而张居正改革拼死拼活才一年收了五百万两,后来万历搞矿监税,史料记载十年零零碎碎才收了五百多万两。
可怜的万历一辈子拼死拼活搞了大约七百多万银子,结果丫儿子泰昌不争气,一上位做皇帝,先是[尽罢天下矿税],然后,哗,送财童子一般,银子全给户部了,真是被读书人洗脑洗的够狠,而明朝的皇帝按规矩是不能从户部往自己的内库拿银子的,也就是说你只能花自己的钱,户部的钱是天下的,你花了就是昏君,历史上从户部拿银子的皇帝都被史官们记录下来骂得狗血淋头,我们看史书其实也不过就是寥寥几笔[上从太仓库取银二十万两]这类,但万历自己藏的棺材本被不争气的儿子全部又还给户部却只字不提。
有钱一顿饭吃几百金,却没钱缴税,像是这种人,跟自己认识,眼看着要他死,毕竟是人命,的确说不过去,可乖官觉得,自己做的够好了,够意思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欠颜家的自己已经通通还掉了。
所以,他并不打算更加亲近颜家,连英国海盗抢了金银珠宝都知道回去孝敬自己的国王,泥马的大明商人,你啥时候觉悟才能跟英国海盗看齐啊
他就长长叹气,别管颜家了,天下救一个人易,一人救天下难,颜家,说白了就是商人,我哪儿管得了整个商人阶级的死活。
这时候,天色已晚,大厅内坐着大约好几十人,这里头包括李玉甫这边的二当家何康安还有几个海盗头目,还有很多宁波八卫的武官,自然,也有小野镇幸和立花玄贺以及那些老资格的家臣武士。
我们不得不描述一下众人聚餐的庞大客厅,没有桌子,众人盘膝坐的是编席,要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毕竟是琉球岛,很多习惯都被同化了,然后每人跟前放上一张小桌子,酒水已经上了不少,可菜却迟迟未上,等得这些宁波八卫的军官们个个肚子咕噜噜作响,本来坐在地上就一肚子不高兴,坐半天还没上菜,那真是更败兴了。
“我说玉甫老兄,你老哥好歹也是堂堂海阎王,说出去,一顿饭到现在都没准备好,你搞什么东西嘛”有些军官忍不住就责问李玉甫,李玉甫满脸尴尬,不是他不卖力伺候,这得从饮食习惯说起,他们这些海盗绝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那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要知道这是海岛,资源匮乏,就算有银子也花不出去啊而且作为老营,还不能搞得太人烟稠密,不然动不动每天定时定顿,炊烟渺渺的,你这儿到底是世外桃源还是海盗老窝。
所以,李玉甫的小日子其实也苦巴巴的,也就跟那些扶桑大名差不多,吃个茶泡饭,弄个小鱼吃个腌萝卜条什么的,他倒是可以拍着胸脯振振有辞说[不差钱],但说到吃好喝好,能养成现在这样,有点小肚腩,已经是很幸福的了,想像那个宁波八卫副千户牛德华那般腰围三尺,做梦也不可能。
而宁波八卫的舰船,历来船底压舱石是用猪来代替的,猪好养活,宰来就是肉,这些宁波八卫的武官们得了银子,却也好心送了李玉甫不少猪,这玩意儿,可喜坏了那些海盗,尤其是家中有婆娘的海盗,都被自家婆娘撺掇着跟上头开口要一两头回来养。
好罢其实,这其实就是李玉甫这儿没合格的大厨子,会侍弄猪下水的婆娘倒是有几个,可要弄出让这么多大明朝武官们入口的菜肴,真是头疼坏李玉甫了,所以,上菜迟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时候他不好意思不说,期期艾艾,把缘故说了,笑得这些宁波八卫的武将们打跌,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那有着一个大肚子的副千户牛德华忍不住就大声怪李玉甫死要面子活受罪,要好厨子,招呼我老牛一声就是了,泥马,害大家等这么久。
他说着,起身匆匆出去,叫了手下亲兵,然后问李玉甫带人出去,等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忍不住就拍着肚子吹嘘,“不是我老牛吹厉害,我手底下三十个亲兵,每一个放出去那都是酒楼大师傅的把式……”
上面钟离就笑他是个吃货,这话一说,众人倒是纷纷拿他取笑,他却也不以为忤,反倒摸着肚子自得其乐,乖官冷眼看了,再看看李玉甫,忍不住就暗自赞这李玉甫做事圆滑。
他才不相信李玉甫手底下真的连个厨子都没有,或许真的没那么多厨子,但你李玉甫的城府,难道不知道早早的准备?
无非,就是弄这一出,自爆其短,让宁波八卫的武将们笑一笑,大家顿时就能拉近了关系,把自己的某个缺点暴露出来,这是迅速拉近朋友关系的好办法之一,就好像后世的所谓大学死党,你能想起来的绝对都是死党的缺点,而那些时不时露出优点的,只好叫偶像,只会叫人敬而远之,同**同分赃其实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这才是真正圆滑的家伙啊怪不得几十年纵横海上,颜船主不能比啊乖官忍不住就感叹。
他旁边坐着的誾千代,老老实实跪坐着,像是一个精致可爱的偶人,这就不得不承认扶桑女人的温顺,就像是后世晚清民国时候那些学贯东西的名人们所谓的[天堂就是美国的薪、中国的菜、英国的房,还有日本的妻],当时普遍的论调就是日本女人有汉唐余韵,具备十大优点,而这些优点如今在国内逐渐被掩杀,所以想体现回味传统中华女子的余韵,只有去扶桑找了。
她自然听不懂这些宁波八卫的武将们说什么,乖官作为具备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的少年,自然就主动低声说给她听,倒也没仔细解释李玉甫的心思,这些东西太深邃黑暗,还是不要说给誾千代姐姐听的好。
不过,当他在那儿仔细琢磨李玉甫的心思的时候,手上突然一暖,接着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却是誾千代接着宽大袖子的遮掩,塞在他手上一个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看着样子,像是个饭团,用锦缎细细包裹着,他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外头裹着紫菜的小饭团子,也就是后世所谓寿司。
这东西起源就是扶桑战国打仗便携的食物,说白了,等于后世的方便面,乖官忍不住腹诽了下,但是,不能拂了誾千代姐姐的好意,当下笑了笑,就往嘴巴里面一扔,咀嚼了下,味道居然还不错,而且里头似乎还有很多配料,他就有些诧异,不应该啊这时候的寿司应该才只是起步阶段,丰臣秀吉也只配吃茶泡饭,怎么味道如此好?
他就忍不住转头过去问誾千代,这一说话没注意音量,声音大了些,顿时众人就看了过来,誾千代到底是六岁做家督的姑娘,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居然落落大方,若无其事低声告诉乖官,这是鹿岛神宫秘制的滋养力气的补品。
乖官顿时明白了,这时候扶桑普遍是吃两顿的,而誾千代姐姐自小苦练剑术,胃口肯定不小,这玩意儿等于我们补充体力的牛肉干。
要知道,此时扶桑战国武士们在农民眼中是武士老爷,可武士们上头还有人,就是武士们口中所说的[腐败的公卿阶层],这个阶层不单单指公卿,还有僧侣、神官,而公卿作为这个阶层的代表,其实过的并不如意,但僧侣和神官们,绝对是当时最富有的人群。
织田信长火烧高野山,理由就是僧人们吃肉,当时扶桑是所谓佛国,正常人是不许吃肉的,当然,这只是借口,实际上就是垂涎和尚们有钱。
和尚、神官这些在扶桑就是典型的富二代,他们的职业和身家都可以传给自己的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比武士阶层有钱多了,誾千代的老师冢原彦四郎秀干的老爹冢原土佐守朴传的老爹是鹿岛神宫的神官,这句话看起来比较别扭,其实说白了,就是誾千代的剑术老师是个富家子出身,一天不肯吃两顿,还得精心侍弄的好吃的才行,导致誾千代自己身上也带着所谓的鹿岛神宫秘制滋养力气的补品。
这时候的扶桑武士也不可能顿顿吃上白米饭,可誾千代就能随身带着,而且味道极好,实际上,这就是小点心,当然了,普通的武士绝对吃不起。
咀嚼着这有滋味的小饭团,乖官倒是觉得庆幸,这年月没什么娱乐,能吃点儿好吃的,绝对是最大的乐趣了,要是这个乐趣都没了,那真是痛苦了,所以他忍不住就从怀里面摸出个婴儿巴掌大小的扁扁的瓷盘儿,打开盖子后伸到誾千代跟前,里头全是果脯。
誾千代伸手捻了一块放进口中,味道酸酸甜甜的,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忍不住眯起了漂亮的大眼睛来。要知道扶桑可没这么好的果脯,即便是在大明朝,这玩意儿也是很贵的,别的不说,中国土产的所谓西洋糖可是出口创外汇的拳头产品,大明朝自己做的糖渍果子都比较贵,可想而知这要是卖到国外得是个什么价钱,讲个不好听的,估计此刻也就欧洲几个皇室能吃得起,至于立花家的公主,还真吃不起这个。
别看立花家有钱,拿六万黄金买佛朗机炮,可糖这玩意儿,价比黄金,你拿来腌制果子,地主家也没余粮这么糟蹋啊普通情况下,譬如家臣武士被赐了两个甜豆包,那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这玩意儿对扶桑武士来说,相当于人参果之于猪八戒,要等几十年后岛津家攻击琉球国,强迫琉球国全国种甘蔗,糖这才走下神坛普及起来,即便那样,由于熬糖技术不行,明国糖依然价格高昂。
所以誾千代姐姐吃到这糖渍果子,只觉得口齿留香,口水不停地分泌出来,忍不住就轻轻眯起眼睛,享受着那种美味,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看见乖官笑眯眯瞧她,忍不住脸红了,哎呀糟糕,太丢脸了。
把小瓷盘儿连盖子一起塞进誾千代手中,乖官笑着低声说:“送给你。”
誾千代顿时诧异,接着,就感动起来,要知道,这糖渍果子价格不菲,当初南下的时候大头就嫌弃小倩吃糖果子太多,认为她太败家,这巴掌大小的一个小瓷盘儿,合起来拿在手上把玩,看着很漂亮,里头又是珍贵的糖渍果子,这要是拿到扶桑去卖,估计得卖个六百两银子,还别笑,不还价,就好像欧洲香料价比黄金直接催生了大航海一般。
这塞过去的,就是一把传世宝刀啊说个不好听的,誾千代那一把死活不肯给熊宗茂的家传雷切刀值不值六百两都很成问题。
譬如糖炒栗子,这在大明也不过百姓随便可以吃到的,远渡扶桑以后,也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子了,就这个,是扶桑御供,想吃,得天皇赐下,导致有公卿家的女儿对武士家的女儿趾高气昂说:我吃过明国的糖炒栗子和烤白薯……这就相当于后世小资对别人炫耀法国鹅肝、波尔多红酒、黑海鱼子酱这般。
可想而知,这一小盘各色糖渍果子对于扶桑人来说得多珍贵,誾千代虽然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渍果子但不代表她不识货,府内町和博多町都在大友家地盘上,这是当时对南蛮交易的两大聚集地,她也是吃过南蛮的那种硬硬的糖块,就那么小小几块用纸包裹着,得二十几贯钱才能买到,普通扶桑人一辈子也吃不起一块啊
握着小小的、还带着体温的瓷盘儿,誾千代觉得眼眶里面有热热的东西盘桓,似乎有东西要滚下来,赶紧使劲儿眨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瓷盘儿贴身放到怀中,这才柔柔对乖官笑,这一瞬间,她觉得,哥哥立花玄贺虽然以前建议父亲让自己嫁给熊宗茂很可恨,但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恨哥哥了。
乖官一点儿也没料到,一点儿果脯就彻底打动了誾千代姐姐的心,从这一刹那开始,誾千代姐姐彻彻底底站在了乖官身边,日后面对无数的责难都没退却过,忠诚的代价,居然只是大明朝价值一两银子的一小盘糖渍果子。
看着两人在上面你来我往地互相递东西,下面坐着的小野镇幸和立花玄贺心里头那个高兴,互相看看,觉得这一次真是做了一笔最划算的买卖,而那些坐的更加远的立花家家臣武士们,也觉得有了奔头,谁见过誾千代公主一天内这么多次的笑?或许,当初公主嫁给高桥千熊丸就是一个错误啊幸好……
这些家臣们心理变化之大,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宗茂主公已经变成了高桥千熊丸,可想而知立花宗茂此刻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降到了什么地步。
钟离看着自己这个兄弟和那个扶桑公主来来往往的,忍不住就笑,暗中倒也高兴,毕竟,这些扶桑人的公主成了自家兄弟的女人,那日后也好说话,慢慢吞下去说不准也不是难事啊就像是这兄弟说的,在海外谋划,那也算是开疆辟土,封狼居胥的功劳,日后史书上未必没有我钟离钟无影的大名。
作为一个前绿林大哥,他真的对目前满意极了,名垂青史这种事情,也就是文官们才有那资格,或者做到戚少保那个位置也可能名留青史,但钟离却不太敢奢望能走到戚少保那个地步,如今另辟蹊径,居然也可能名留青史,名声是好是坏暂时还不知道,但,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无论如何,已经是了不得了,所以他很是期待日后的发展。
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终于开始上菜了,一直跪坐在后面的侍女给誾千代和乖官把酒水先倒满了,这正是那个惊声尖叫的侍女小初,乖官忍不住看了她两眼,这位年纪比乖官还小的侍女用眼睛瞪回他,叫他忍不住一笑,就转头问誾千代,“姐姐,你这个侍女应该有十二岁了罢怎么还没嫁人。”
他这么问倒也不是失礼,譬如11岁嫁给前田利家的阿松,12岁就生下了长女前田幸,当然了,他只是故意吓唬吓唬这个小姑娘,誾千代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对那侍女说:“小初,过年后就十三了罢你在我身边服侍也好多年了,等回去家中,我就让你的父亲给你找一个合适的武士嫁了罢”
小初吓得乓当一声把酒瓶打翻在地,一下就以额贴地匍匐在地上,泣声道:“公主,小初从服侍公主的那一天开始,就发誓不嫁人的。”
大厅内众人的目光顿时就扫了过来,乖官立马儿尴尬的不行,拉着誾千代的袖子低声说:“我开玩笑的。”
这个时候,誾千代却是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匍匐在跟前的小初,她这是准备在众家臣面前给乖官摆出架子来,省得日后有家臣下人得罪了乖官,反而更不好。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