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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张放声大叫,重逢的喜悦与此前的受惊,让他一时间老泪纵横。他拉着韩奕,将鼻涕与泪水全抹在韩奕的紫袍之上。
“舅舅能全身来此,便好。”韩奕笑道,又深表歉意道,“我离家数载,未曾还乡,让舅舅挂念了。倒是我屡次遣人接你,你为何不来?”
“嗯,这就是我的不走了。”屠夫张闹了半天才恢复正常。他认真打量了韩奕,见韩奕身披紫袍,腰悬大剑,身边将校悍卒恭敬地侍立在一旁,自然显现出一军主帅的气势来,他不免又恢复到小民的心态。
“奕儿真要是当上了节度使,一定要风光地回青州,将你的全部仪仗带上,多带点牙兵,骑大马,举大旗,锣鼓开道,让咱老张也风光风光。那该多荣耀啊。哈哈”
这是屠夫张当初一句戏言,没想到事实让他又惊又喜。喜的是再次重逢,又有一班将校向他这个屠夫表示足够的尊敬,惊的是,青州城内一场突如其来的拼杀,让他明白数年前的那个少年人再也找不回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统兵大将。是不能摆自己的长辈身份的。
蔡小五看出屠夫张的尴尬,笑道:“舅舅眼里只有奕哥儿,却忘了我五。”
“我哪能忘掉你呢!”屠夫张抚摸着蔡小五的戎装与佩剑,喜不自胜。“没想到那个无事生非的愣头青,如今也出人头地了。”
蔡小五挠了挠头,抱怨道:“难道我蔡小五,在家乡的名声就这么差?”
众人大笑,纷纷将屠夫张迎入大营。韩奕吩咐蔡小五招待屠夫张。自己却立刻去见徐世禄与郑宝等人。
郑宝等人正在清洗伤口,各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也是年轻使然,他们一边包扎伤口,一边不忘吹嘘自己的勇敢。徐世禄静静地坐在一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郑宝等年轻人的嬉闹,他感觉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十岁,只是此次行动的结果不太完美。
韩奕机帘入帐,不待韩奕问话,郑宝一五一十地禀报此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浑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韩奕一一拍了拍郑宝等人的胸膛。鼓励道:“从今日起,天下谁人不知英雄出少年?”
待郑宝等年轻人出去领赏,韩奕这才和徐世禄二人面对面坐着。
“属下无能,未能及时下手,让刘妹活了下来。”徐世禄伏在地上
。
“徐兄不必如此。”韩奕将徐世禄扶起道,“或许这是天意如此。”
“天意?”徐世禄不解。
“对,这是天意。人们常说自作孽不可活,但天意让刘妹之辈活于世间,可见上天其实无道得很!”韩奕握紧拳头。愤愤不平。
徐世禄担心道:“那刘妹要是杀了,便是杀了。只是眼下他活着,恐怕对军上不利,再加上慕容彦超
“我既然敢做,那便是做了。”韩奕脸色深沉,“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更应当拿得起放的下。郭琼认为我太莽撞,不计后果。那也太小看我了。”
徐世禄以为韩奕有万全之策,忙问道:“为今之计,军上将如何做?”
“我当然会上表自辩刘铩之事,我虽然出人意表,但至少也让朝廷消了心腹大患,慕容彦超也是一样,前者自恃佐命大功臣,蔑视朝廷。屡屡抗命,后者不仅以功臣自居,还自认为也是皇族中一份子,背地里常说朝中重臣的坏话。
你以为我恃强凌弱,可我义勇军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其实杨邻等人早就对刘铮与慕容彦超二人不满,我没费多少力气,替朝廷狠狠地教刮了这二人,杨相公暗地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虽如此,不过依徐某拙见。朝廷免不了要向军上追责,军上还要做好准备。”徐世禄心中稍定。
“哼,我倒是想看看,朝廷如何降罪于我?”韩奕冷哼道,“这些上的事例还少吗,越是骄横的,照例是一帆风顺,王守恩在洛阳贪赃枉法草管人命,照样在京城里享受着一份俸禄,刘妹在青州更是贪暴。就是这样的人物,朝廷仍想保他。这让我明白了一个以前不曾明白的道理。越是谦让守法的,反到是让人觉的可欺。
倘若不得以,我便去郓州城外的梁山,当个草大王去!”
“那军上一定要在聚义厅里留着一张交椅,那一定是徐某的!”徐世禄莞尔。
“一言为定,你这就算入伙了!”韩奕故意说道。
“一言为定!”徐世禄大笑。
永福殿内,皇帝刘承砧与一干重臣们,面面相觑。
一向谨慎守礼,又颇得朝野赏识的韩奕竟然给他们出了个难题。要说功劳,韩奕出奇兵,光天化日之下将刘妹劫出青州城,令其部下群龙无首,郭琼趁机领兵入城,彻底了结了朝廷的一桩隐患。要说智勇双全,他能够将沙场骁帅慕容彦超玩弄于股掌,足以显示他的将略才干。
但是,韩奕这次郓州之行,差点酿成一场兵乱,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所以,慕容彦超连上三表,指摘弗奕的不是,扬言与弗奕势不两立。
殿中坐着杨狱、史弘肇、王章、郭威、二苏与窦贞固等将相,众人议论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个对策来。史弘肇脸上似笑非笑,有些幸灾乐祸,尤其是当他听说慕容彦超气得吐血,刘妹被打掉了三颗门牙的时候。
郭威有心替韩奕说几句好话。但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太偏袒韩奕,所以他眼观鼻,鼻观口,不动声色,静观别人怎么说。
还是皇帝刘承砧开了口:“杨卿。刘妹已经在来京师的路上。郭琼上表奏请朝廷早日派人镇守青州,你看该遣何人去青州?”
杨徘心想皇帝这也是避重就轻,轻咳了一声,终于打破了沉默:“回陛下,中书近日拟徙薛怀让为匡国军节度使,徙折从阮为武胜军节度使,杨信为保大军节度使,又调刘词为安国军节度使。”他望了一眼史弘肇,接着道:
“以王饶为护国军节度使
那王饶厚赔史弘肇,不仅没被朝廷追究罪责,反而正授节钱,不的不让人惊骇。苏逢吉心中不满。他不仅不满那王饶没有厚略自己,更是不满武人专权,打断杨邻道:“陛下问的是青州!”
杨邻瞪了苏逢吉一眼,接着说道:“朝臣本有计较,徙慕容彦超为充州泰宁军节度使,至于现泰宁军节度使符集超,让符公移镇青州。”
“那天平军呢?”刘承裙问道。
“郜王高公,乃累朝宿将,又德高望重,足以捍卫京师东边门户。”杨邻回道。
“有高公镇守郓州,当然是个极好的人选。”苏逢吉插口道,“可是高公此前一直镇守郜都,何人填补此一空缺呢?”
“邯都天雄军乃河北重镇,素为京师北边门户,近来辽人蠢蠢欲动。屡有南掠之举,联心有不安。”刘承佑点头说道,“郜王不可离镇!”
“郜王虽是沙场老将,但郜王为人低调,并无力挽狂澜之策。近来辽人南掠,臣观河北诸镇自闭门户,相互推谭,任凭辽人兴风作浪,杀我百姓。”史弘举道,“所以。臣以为不如遣一朝中重臣镇守郜都,号令河北诸镇,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君臣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郭威的身上,因为除了郭威,好像没有人可以胜任这等重任,也没有人会让君臣觉得更放心边事。
郭威忽然觉得今日廷议,已经离题万里了,今日讨论的是韩奕,不是辽人与他郭威。
但无论刘妹,还是慕容彦超、韩奕,他们之间的小事”与辽人犯边之事相比,实在不可相提并论。
辽虽不复耶律德光时的强势。但常常举兵南掠,再加上河北沿边诸镇各不统属,辽人来时,大多各自紧闭门户,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恨不得辽人只去邻郡侵害,让中原皇帝与大臣们头痛不已。
如此一来,辽人更加肆无忌惮,不举兵南下烧杀抢掠,那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
“那”史卿以为如何?”刘承裕欠身问道,这种征伐之事让他如同抓瞎,没了一点主张。
“臣以为,就命郭公以枢密使之职,率禁军镇守耶都,兼领郜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陛下可诏河北诸镇,令河北诸郡兵甲钱谷,但见郭公文书立皆禀应。”史弘肇说道。
“不可!”苏逢吉闻言,大声疾呼。
苏逢吉的姿态,令众人诧异。纷纷侧目而视。
“历代故事,从无此例!郭公既领大镇,何必又兼枢密使之职?不妥、不妥!”苏逢吉直摇头。
“领枢密使,可以便宜行事,诸军方会畏服。否则,郭公何以号令河北兵壮,何以筹集钱粮?”史弘肇针锋相对道,“李守贞据河中叛时。郭公不是也身兼枢密使之职前去讨逆吗?此便是例证!倘若那时郭公没有枢密使的头衔,诸军岂会听他号令,同心合力,诛此大逆?”
史弘肇的话,令苏逢吉措手不及,苏迷吉只得向皇帝摊着双手道:“陛下,以内制外,可谓顺也!今反以外制内,罔顾制度,可乎?”
刘承砧左思右想。看看史弘举,又看了看苏逢吉,还是没有决断:“辽人近来屡犯我境,**掳掠,无恶不作,令人发指。鉴于郜都重镇。联亦以为非郭卿不足以镇守。苏卿所言虽也道理,但辽人南寇事大,还须从长计议。”
“那关于韩奕之事,应当如何处置?”窦贞固见此事暂且挂起,又将今日的议题拉了回来。
“沿边尚且不得安宁,韩奕又另生事非,视藩镇勋旧如无物,肆意妄为。臣以为若不严加惩处。怕是令诸镇难以心服。”苏逢吉抢先说道。
“所谓诸镇,也不过是慕容彦超一人罢了。”史弘肇讥笑道,“韩奕领兵趋郓州,本是身负朝廷重任,但慕容彦超拒门不纳,明知有朝廷公文在,不供粮草,苏公以为何解?”
就在慕容彦超接连上表弹劾韩奕之时,韩奕的奏表早已经呈到朝廷。当然不会说慕容彦超的好话。各执一辞。
韩奕身为义勇军马步都指挥使。掌禁军一部,也是史弘肇的直属部下。慕容彦超竟然不给自己的部下将士提供粮草,所以史弘肇当然要为自己部下说话。再说,史弘肇也没少收韩奕的钱财。那王饶原本至少应当被发配到散州,走了他家的后门。便能堂而皇之地做上了正授节度使。相较而言,韩奕的“过错”实在是不值一提。
“慕容彦超虽然有过,但弗奕难道就无过错吗?他年轻气胜,目中无人,突然兵临郓州,慕容彦超岂不会有防备之心?”苏逢吉见史弘肇总是跟自己唱反调,不禁大怒。
“苏公暂且息怒。”郭威连忙劝道,“苏公说韩奕年轻气胜,绝非言过其实。
郭某亦以为韩奕年纪轻轻,便个兼将相,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不如略加惩罚就走了,国朝欲一统天下,征叛讨逆,南击准人,北抗辽虏,需要如韩奕这样的将材。”
郭威又冲皇帝说道:“陛下,朝廷若是严加谴责,怕走过犹不及,让韩奕心生怨意。”
刘承砧听了郭威的一番言辞,连连颌首:“听郭卿老成持重之言,联心中豁然开朗,卿不愧为国之柱石。至于慕容公如何安抚,韩奕该如何受罚,还需再议,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
君臣又弃议了半天,还是商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此时此刻,在君臣的心中,辽人南掠,如何防御才是举足轻重的头等大事。
就是方才扬言要严惩的苏逢吉。也满脑子思索着史弘肇提议让郭威以枢密使的头衔领藩镇的事情,不知这是福是祸。他越想越是生气。
更没有人知道,刘妹此时正站在大梁城外,用他失了三颗门牙的嘴巴骂娘,虽然大失颜面,心中却暗道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