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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了,”
“终于活下来了。。”
在塔楼上,看着城下出现的血红战旗,点起火把,对上柴薪,准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付之一炬,与敌偕亡的解军洲等人,在一片欢腾声中,也不住热泪盈眶奔滚而下。
高举着的火把,也被重重的掷在地上踩灭掉,这个结果来的实在太过沉重了。
包括重伤不能动的人在内,七拼八凑出来的数千名守军加上先后数次增募的青壮,最后退到这里的只剩下三百多人,剩下的都是逃过来寻求庇护的官民百姓和工户匠人们。
号角声中,一只骑兵正在马踏联营,随着他们飞驰而过的身影,人类的肢体和破碎的漫天飞舞而起,轰轰烈烈的火团和惨烈的痛嚎声,像是伴奏一样,在他们突击行进的方向不停的升腾而起。
城外留守的营地,接二连三的被点燃,那些留在营地中休整的叛军打不,就像是被滚水淹过的蚁穴一般,被驱赶的没命奔逃,连滚带爬的相互践踏枕籍,就是没有人敢于停留下来稍作抵抗。
西奈尔,几乎要吧牙齿咬碎,就差一点,他已经夺去了昔日城主的府邸,将残余的守军,围困在内城的工场里,只要夺取到这些塞里斯人一星半点的核心技术和关键样品,不管在拔那汗的成败如何,事后无论去投奔那里,都可以换取到足够地位和待遇的重要资本。
可惜就算他有这个决心,他的部下们已经没有与负隅顽抗的残敌,继续死拼下去的斗志了,哪怕他亲手砍倒了三名临阵脱逃者,也无论遏制这种颓势。
“不要怕,我们还有机会,都到城头上去了。。”
西奈尔声嘶力竭的怒吼道,可惜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他,或是能听到他所说的了。大量叛军因为抢劫的缘故,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一时难以聚集起来了,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去控制城墙,做最后的努力。
像是烟熏了洞穴的鼠兔一般,他们慌慌张张的纷纷从正在抢劫的城坊街市里跑出来,许多人还是衣裳不整,袒露着半身,裤腿缠拌这腿脚,连武器和铠甲都拿不全,手上拖抱着沉重的财务或是牲畜,乃至拉着哭哭啼啼的女人,咬牙切齿或是茫然无措的街头跌跌撞撞成一团。
一言不合,就推挤殴打成群,更增加了他们的混乱。当这种混乱和惶然的气氛酝酿到了一个临界点后,新的变化终于产生了。
首先是那些有马的突骑师人,先打开某处城门向外逃窜,在一片目瞪口呆的尘土飞扬中,向远方扬长而去。他们的举动像是给剩下的人做了一个表率和范例一般然后是叛军中的,拔那汗人崩溃了,他们想的不是如何据城而守,而是如何带着抢来的大包小包,从没有被人阻截的其他城门逃出城外去,进而在门洞里挤踏砍杀成一团。
西奈尔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最后的部下骑上市场里抢来的骡马,打翻一路拥堵在街道上叛军,夺走他们的坐骑,尾随着突骑师人的方向,也向城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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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盘陀城,一场暗藏的变乱才刚刚尘埃落定的,但安西都护府善后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像郭析这样资重厚望的封疆大吏,率土之臣,居然被地方势力给反制,困禁在自己的行营大帐中而无所作为,这代表的是一种危险的苗头和征兆,于公于私都是没法轻轻放过的。
传令的信使大量奔走于道途,大量将领被招还和调换,相关涉及人等的公务,也要临时提举选拔其他人来填补,这也让相关人选的缺口变的更加严重,甚至连我扈从的文员属僚,都被拉去凑数,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补偿的善意和姿态。
短暂的会商分工后,郭析直接上路回到疏勒境内,在那里他匠亲自领兵北上去收拾碎叶镇的乱子,北方那些突骑师虽然也是突厥别种,可不比国内羁縻日久的那些东西突厥后裔,经过自上而下数代的羁縻和归化,都成了养熟的走狗。
从后突厥的最后一任白眉可汗,突骑师最后一任雄主莫贺达干死掉到现在才不过数十年,而真正归纳到安西的征战体系内来,也不过二三十年。
原本只是暗中有偿指使下,某些部落略作姿态分散注意力的佯动,很容易就变成有样学样的大规模动乱,在安西都护府痛下决心,以强大军势雷霆万钧之势压顶,痛下狠手吧他们杀破胆之前,恐怕是不会学会什么叫做顺服和低调的。
于是我得到一个新的任务,带兵进入宁远国代天子宣抚周边各藩,毕竟,消除了战场进展迟缓的幕后因素后,宁远国境内剩下的事情,将从战场转移到政治上外交上。
但在之前,还还得先处理一桩事情。
宁远国主亲来负荆请罪,我愣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会晤。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便服包着噗头,看起来与寻常的唐人士子没有什么两样,熟悉的面容依稀,却啊是稚气不再,变成了硬朗和成熟的线条,只是满脸的愁容和忧心忡忡的倦态,是难以掩饰的。
“阿斯冷,我多少年没见面了。。”
我很有些感触,当年还是带着几个忠心侍从,不愿万里偷偷跑到朝中来求援的愣头青少年王子,如今已经是当负万家黎民生计的一国之君。
当初信手布下的一个闲棋,居然已经成长到棋盘中关键的力量之一,不过我并不是那种控制欲爆棚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只有有点欣慰,又有点怅然和感叹。
“阿斯冷治理无方,致使国中生变黎庶涂炭。。更累及上国劳师奔禄。。”
他突然屈膝拜下,奉上一叠东西。
“痛思前后,愿效法于阗故事,以举国内附,这是田土户册。。”
“这是何苦来由。。拔那汗一向不是国朝诸藩最亲么”
我直接将他奉上的东西摆到一旁,缓声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东西么。。你想必很不甘心把”
我紧接着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毕竟是场无妄之灾。。你怎么可能没有怨望呢”
“国臣不敢有怨望啊。。”
他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颓然低下头来。
“实乃大势所驱。。”
不过作为宁远国统治的根基,那些大臣背后的贵族大姓,也在这次变乱中损失惨重,他们的家族庄院城垒,不是被乱军所屠掠,就是牵扯上,从某些程度上说,这次安西都护府内部的密谋,已经达到了部分效果。
就算唐军最后成功彻底平叛后,宁远国传统的统治和威信,也已经被严重的动摇了,那些幸存下来的臣民百姓,心态算是极为复杂的,最直观的见识到了大唐的赫赫天威和强势武功之后,相信愿意越过这位国王,直接抱上安西都护府大腿的贵姓大族,也不在少数。
“于国家大义,还是君臣名分,我都不会让拔那汗成为那个反面的典型,你明白么。。”
“更别说你为大唐功业,领举国之兵远赴它域而始终未请归期。。”
“朝廷上有大用处。。。不是你一句愿承其咎,就能落摊子的。。”
“作为亲藩的典范,我还希望宁远王家,能够继续千秋百世下去了,你明白了么。。”
“多谢上国抬爱。。”
他似乎解决了心中的一个难题,如释重负的恭维道。
“说实话,拔那汗的王权实在太过疏放,不利于长治久安计。。”
听到这句话,他惊讶的抬起头来,脸上闪起一片潮红,呼吸变的急促起来。
“大唐需要的是一个赏罚公明,心悦诚服的藩属,而不是一个审时度势,暂且屈服在强权之下,心怀嫌隙的藩属。。”
“你如果想安朝廷之心,那就将那些不怎么驯服藩臣附属,都具列出来来。。”
“我会把他们划走的。。另地迁置的”
“什么,不愿意,那就让他们都跟着老王走好了。。”
“我只是为诸藩树立一个榜样而已,只要始终忠心追随我大唐,作为诸藩之首的拔那汗,无论臣属户口,还是土领地不会减少只会增加。。”
“当然,拔那汗本国土地有限,只能转封于外,无论是吐火罗、呼罗珊,还是布哈拉,或是撒马尔罕,乃至花剌子模,都可以拥有你的封臣和王家的领下。。”
“说不定,你我后人,还能做邻居呢。。”
说到这里,我开了句玩笑缓颊道“上国处分公允,理当如此。。”
一阵脸色变幻,心情激荡之后,他已经接受了我潜台词的处置意见。然后我才展开他献纳的图册,在上面标注说明起来。
根据他新献土的格局,除了东拔那汗王都周边的另地之外,代表拔那汗腹地最精华的部分,大小二十六座城都被圈定在了献给岭西行台直辖的范畴内。但另一方面这里也是受到拔那汗内乱,波及和牵连最多的区域,重新安置军州起来阻力也会小的多。
其中的臣民百姓,愿意随王有偿迁徙别地,或是愿意就地归化,都听凭自便。
作为调整和补偿,按照事先与郭析初步沟通的结果,同时拔那汗王族和臣属的领地,也被分别置换分散到岭西其他新征服的土地上,继续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着。
当然,谁也不能硬说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因为拔那汗国获疆域和户口已经大大增加,王权也被加强了,只是失去了一些旧臣和故土,得到更大的新疆域而已。。
而原本宁远国所在的循州都督府,被分为南、东、北循州三个大军州,宁远王升格为大都督,其中北循州将成为岭西行台治下,以保持国中往来的通畅;而东循州则成为安西都护府的直领州,确保北天竺——吐火罗走廊的安全。
拔那汗虽然还有国家的名义和形式,但是领土上已经被分割成不同管辖的三部分。但这算是比较理想的妥协方案了,自从河中之地后,拔那汗作为抗击大食东进前线屏藩和缓冲的价值就消失了,其政治地位和军事价值的反差,在大唐政治版图中的位置,也变得尴尬起来。
坐拥西域最重要的四战要冲之地,堪称大国却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性,就算本代国王一心亲附大唐,但不代表将来世世代代也是如此,此早回积变成不得不正视的隐患。如今的拔那汗国的位置虽然有所边缘化,但换来的是,相对的政治上的稳定性和延续性的需要。
而且通过这件变乱也说明了某些事情,岭西行台和安西都护府的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并且随着版图的扩大和时间的推移,这种差距将进一步拉大,两者之间还需要一个地缘上的缓冲,这就是保留拔那汗大部分国土的需要所在。
处断完宁远王这端事,我又拿出最新绘制的河中郡国图舆来参详。
岭西行台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阿姆河到锡尔河流域之间,被称为“索格迪亚”的河中地区,先后重新设置了大宛、康居、南谧州、贵霜州、安息州、劫法州、三曹州等八个都督府,下辖十一个大军州和数十个羁縻州,所辖人口数万到十数万不等。
因此也编练了相当比例的驻军,以镇守这片文明开发程度很高的广袤地区。
当地驻守的军队分为防人和官键两种,官键就是按照正规军标准,挑选募集训练装备的野战机动部队,一般都是来自安西境内的军户家庭,再加上城傍、老归化人的后裔作为补充,后来又吸收了河中当地的一些贵胄子弟,连同常随军役在内,大概有一万八千六百多人,编为三个小军一个守捉,约大小二十六个营。
主要以萨末键(撒马尔罕)、康居城(布哈拉城)、达失干城(塔什干)为驻地。其中驻守萨末键的安远军和乌浒守捉同处一地比邻而驻,算是眼下河中之地的政要所出的中枢。
而防人顾名思义,就是戍防地方之人,属于以府兵屯庄形式存在,常驻性质的地方治安日常维持部队,因此要求被进一步放低,允许从当地招募表现的心向大唐的亲熟分子中招募,当然为了避免事端采取的异地服役,并按照要紧程度实行一百里到四百里的同乡回避制度。
为了填补西进后防守力量的不足,曾在当地广募各族键勇,搭配安西的军户和归化人移民,按照重要程度和来源成分,同样分为甲乙丙丁四等,但平级最大的编制不过团,分以安州、康州、石州三镇防御使兼营田官进行统制,编点在册的防人戍户,正好与当地的官键维持一比四到一比五之间的比例。
官键主要驻守在道路关要城邑中待命,而防人则分布于道路两旁的市镇城寨之中以备地方,非传召不得带甲出防区百里,战时则应需提供兵源和辅助役。
由于从安西到河中乃至南方的吐火罗都盛产良马,随着商路通达而多至价贱,因此官键全部都有复数的备换坐骑,而防人中自备坐骑或是以马代步的比例也很高。控制这么大一片区域,保持足够的机动力是必须的。
在这些军事序列之外,还有国内一路随军来的亲藩熟部,安置地方而成的城傍聚落,多分布在靠近沙漠草原的北方,以百户、千户为基本单位,分别归属在上述军州治下。
此外还有河中西南部还有何国、小史国为首等若干小国,一大批本地贵姓大族出身的传统“德赫干”(领主、城主)构成的羁縻州,他们按照实力和领地大小,顺服唐人官府的册封,并承当一定的军役贡赋。
他们也统治着远离交通干道,而唐人暂时无暇顾及的大多数边远地区,在自己的城堡和村镇里,管理着治下的城镇人口,村庄和乡村农业人口,以及草原及其游牧人口。他们坐拥在数量众多的农奴和附庸平民以家族和姻亲为纽带,维持着近似遥远西方中世纪封建采邑一般的社会生活,只是因为商业和文明的交流更加开化和接近文明而已。
他们也是那些辅助作战的藩属军队主要来源之一,如果表现出色的话,也会被破格选入正规军,进而取得唐人的出身和前程,而成为大唐军事序列中的正式成员。
而根据距离唐人行政中枢的亲疏远近,像这些当地土藩中的自治程度也有所不同。
像小史国的国兵是由唐军一手重建的,国中充任要职的官员大半都是唐人,几乎就是一个于阗国的新模版。而何国的军事防御,则完全交给了驻扎境内铁门关的一营唐军,在商贸和外交都要接受当地劫法都督府的指导。
而在这些不同地方政权势力之间,还有不少可以留白出来的缓冲之地,原本就是预定作为封赏有功将士的功爵领有之地,这也是我这番前来西域的重要因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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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西北的信德大平原,一支军队正在沿着列阵,奔走的游骑不是带来前方最新的变化。
而队列中的资深的老兵和士官们,正在检查自己所属的部曲,逐一查看兵甲军备,并小心的嘱咐道“不要怕热流汗,一定的披挂整齐。。”
“天竺土军中,不少善用毒箭的。。”
“虽然轻飘飘的射不远,但是躲在山林中偷袭,却是中者力毙,难有侥幸的。。”
“你们这一路随军征战过来,也算是百战之士了,且不要因为一时贪懒疏附,而丢了身家性命。。”
“热死总比被流矢憋屈的夺去性命的好。。”
在军阵的前方,成群结队的本地人,想温驯的羊群一般,被赶进事先预定的位置,开始挖掘壕沟和蹄坑。
“这就是你们募来来的土卒。。”
骑在高头大马上,北天竺经略副使鱼同,有些郁闷的看着眼前一群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土人,手中拿着竹木削成的尖矛,总是一副有气无力,不堪重负的模样。
“就这么一些行尸走肉能堪什么用处。。”
要知道同样是就地取材,发土人为驱前军奴,但北天竺那些诸侯藩主土王治下,虽然同样役使大量土奴,穷尽其力来供养自家奢靡无度的生活,但好歹领下下户口也只是常年面黄肌瘦,脸有菜色而已。
“严格他们都是牲口,两只脚走路的牲口而已。。”
负责就地慕卒的,是一名祖上有天竺血统的吐火罗部将,他赶忙开声解释道“当地能跑的都跑光了,不能跑的都在这里了。。”
“牲口?”
鱼同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信德之地,按说比远在旁遮普的高地诸国还要富熟多产的多,怎么过的更加不堪,要知道,一百多年前的大唐西域记中,玄奘法师可是将这里描述成谷疏嬴野,路不拾遗的丰足之地,这些个饿殍算什么回事。
“或者说牲口都比他们过的好。。”
吐火罗部将添油加醋道“起码在我们哪儿,作为牲口主人家也要好生养着,吃饱喝足适当修息,才能在尤生之年最大限度的驱使为役。。”
“这有事怎么说法。。”
“那是与当地风俗民情相关的。。”
“本地四季富足,地熟多产,水肥地腴,春落其子而来年夏收一树果。”
“当地人又极好生养多孳息,是以底层户口较别域极贱之至。。。上位者驱役致死而毫不足惜”
“这些还是其中挑出来较为健壮的了。。”
看着这些赤身露体,蓬头垢面不分男女的人,已经羸弱衰竭的似乎随时要倒毙风中的情形,更别说拿来驱使为军前炮灰了。他不免苦笑道“起码耐受力是极好的,一时半会不至于死掉的。。能挡一会就够了”
不多久天边已经传来来号角鸣金声,预料中前来迎击的敌人终于抵达战场了。
高大的战象和大队骑兵的身影,已经出地平线上,他们穿着铁鳞甲和皮甲,大象身上也披着大片的布卷在头部罩上藤牌,全部用油彩涂成鲜艳的颜色和纹路,看起来既威武又诡异。
色彩斑斓繁复的旗帜上,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只金鳞孔雀的模样,与这与西北招讨军之前遇到的那些诸侯土藩兵,迥然相异的一只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