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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密探
“你是个好军人。”郭虎禅伸出手,朝躺在地上的秦风道。
秦风迟疑了一下,最后拉住了郭虎禅的手,他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他仍然不希望郭虎禅就此失了人心。
“你们几个,我有个任务,很危险,十死无生。”郭虎禅拉起秦风后,然后看向了那几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士兵,口中的话让他们都是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我等愿往,还请大人成全。”那几个士兵全都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头在地,额头上全都留出了鲜血。
“都起来吧。”郭虎禅朝那几个士兵道,接着看向了军堡内的辽东边军,声音陡然变高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不管有任何人问你们,他们几个都是因为伤残离开军队,要是有人追问得紧,就说是犯了事情,若问得详细你们随便编。”
所有的辽东边军都是愣愣地看着郭虎禅,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愿意相信郭虎禅。
“好,今夜不醉无归,尽兴而还。”郭虎禅提起了桌案上的酒坛子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看着提着酒坛灌起来的郭虎禅,辽东士兵们也被最后那句话勾起了心事,都是一起拿起了身边的海碗或酒坛,大声道,“敬死去的兄弟,敬活着的你我。”
这是郭虎禅第一次看到几百条汉子最后喝得稀烂,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帝国士兵在喝醉后痛哭。
战死的兄弟,从来不曾在他们心中被忘记,尤其是那些老兵,在过去几次被长安的大人们当成无关痛痒的叛乱里,他们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兄弟就好像是普通人一样死去,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共有超过两千名帝国士兵死于朝鲜行省零星的平叛战争中,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多少辽东子弟在熊津都督府服役。
“打仗总会死人,没有人可以说能够看破生死。”军堡的城墙上,郭虎禅披着大氅,薛猛在他身边喃喃道,冰冷的雪片落在了他们脸上,瞬间化成雪水落下。
“那些死掉的人里,有两个是我从小认识的,那时候我经常偷偷地逃出家,和侯府街头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两个比我大,总是很照顾我。”薛猛看着远处一弯月牙下依稀可见的辽东大地自语着,“后来他们搬家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要不是那天在战场上,他们两个替我挡刀,恐怕我一直都不会记起他们。”
再强悍的猛将,一人也不是千军对手,郭虎禅懂得这个道理,就像太祖皇帝有虎贲营,那些帝国的将军们在战场上,背后也总有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你最后不是记起了他们,这样就够了。”郭虎禅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他知道薛猛不是个软弱的人,他终究会看淡生死的。
“殿下,那些兄弟,不会白死,对吧?”薛猛忽地笑了,朝身旁的郭虎禅问道。
“是的,他们不会白死,每一个兄弟都不会白死,我保证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新罗人,不会再有靺鞨人。”郭虎禅的双手按在了满是积雪的墙沿上,“既然那些叛军选择了和我们为敌,那他们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他任何的命运。”
“我愿意成为殿下手中最无情的屠刀。”薛猛的血液里有什么苏醒了,当年他的曾祖薛仁贵因为坑杀十余万俘虏而为辽东各族所恐惧,而他亦是宁愿被当成杀人魔王,也不愿再失去身边的兄弟。
“你不是我手中的屠刀,我们每个人都是屠刀,从我们成为军人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注定要为帝国造无边的杀戮。”郭虎禅拍了拍薛猛,然后笑了起来,“屠刀本就无情,更何况杀的只是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郭虎禅走下了城墙,他不知道那些战死的细柳营士兵里,竟然有薛猛小时候的发小兄弟,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在战场上失去身边认识的兄弟,那时候他或许会比薛猛变得更加无情。
薛猛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郭虎禅,解下腰间的牛皮囊子,喝下了剩下的酒后,回头看向了那一片黑暗,低声自语道,“无边的杀戮,殿下你说得真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
第二日,风雪已经停了下来,阳光照耀下,一片苍茫白色的原野反射的光映得人的眼生疼,军堡的城墙上,围起了遮挡寒风的厚实毡布。
一共七名辽东边军站在其中,里面有刚来不久的新兵,也有当了好几年十夫长的老军官,现在他们全部站在郭虎禅面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于不认识彼此。
没人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但是面对郭虎禅,他们每个人都有种被猛虎盯着的感觉,似乎只要郭虎禅愿意,随时都能杀死他们,即便郭虎禅刚刚挨了二十军棍,背部全是瘀伤。
辽东边军的士兵们没有想到过,今天早上当他们清醒过来后,便是对昨夜聚赌之事的处罚,本来他们以为郭虎禅会忘了这事情,就像以前的那些大人一样。
可是郭虎禅第一个领了二十军棍,当着堡内校场到齐的每个士兵的面,脱了衣服,二十军棍,棍棍结实到肉,直到背上血肉模糊一片,方才受刑完毕。
郭虎禅之后,是薛猛和几个百夫长,作为参赌者,他们每人和郭虎禅一样,都是明知故犯,全部领受二十军棍,至于那四名开盘的士兵更是一人四十军棍,但直到他们被打到昏死过去,没有一个人吭出一声。
最后,一共五十七名辽东士兵没有一个人逃避受刑,全部都主动领受了十军棍。
郭虎禅看着面前七个军官和士兵都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朝他们道,“怎么我很可怕吗?”
“大人赏罚分明,慷慨豪迈,我等只有钦佩。”七人中,资历最老的一名十夫长开口答道手打~,他已经从军十三年,郭虎禅这样故意跟士兵一起受刑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
毡布围起的不远处,苏文焕将一大把产自安南的白药不要钱地一样往薛猛背上抹着,他的手劲大,疼得背对他的薛猛面目狰狞,还得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免得被这个混蛋笑话。
“你说,二郎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干什么?”苏文焕看着不远处给围得严实的一圈毡布,忽地停下了手上抹药的动作,朝薛猛问道。
“你想知道,就去问二郎?”薛猛没什么好气地回答道,他早就知道这个混蛋跑来主动给自己上药,就是没安好心,他现在整个背上都好像没了知觉,那种麻木叫人难受得很。
“你都不急着知道,我着急个什么劲。”苏文焕笑了起来,然后看着要离开的薛猛,一把按住了他道,“药还没用完呢,我们接着抹。”
“苏大郎,你别怪我翻脸。”薛猛怒了,朝苏文焕瞪眼骂道。
“翻脸,怕你不成。”苏文焕可不怕薛猛跟自己耍横,他放下手中的铁罐道,“好心给你上药,没想到你倒是匹白眼狼。”
薛猛看着面色不善,捏着拳头的苏文焕,虽然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可是他刚吃了二十军棍,又给这个混蛋‘上药”现在动手,他必输无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帐他留着以后跟这个混蛋算郭虎禅的手中多了一枚令牌,那是枚不起眼的黑色铸铁令牌,可是他面前的七名军官和士兵看到后,脸色都是变了,这时候他们似乎知道为什么郭虎禅要见他们了。
缇骑司果然不简单,郭虎禅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从洛阳出发前,他得到了李业嗣派人送来的一本名册和那枚令牌,缇骑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是皇帝的耳目,既不站在内阁一边,也不是枢密院一边的。
除了中枢大臣和各地大员,枢密院以及各地都护府,都督府,折冲府,军事要冲处才是缇骑司重点监视的对象,以防止任何将领拥兵自重的现象出现,同时也是便于皇帝掌握整个帝**队。
如今站在郭虎禅面前的七个人,就是这处五百人的军事堡垒里,缇骑司安排的密探,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们或许会这样默默无名地以一名军人的身份老死,没人会知道他们每隔一到两个月,就会向蓟县的联络点送去‘书信”报告军事堡垒里的日常事务。
李业嗣交给郭虎禅的名册上,这样的人的名字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七个,里面有人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剩下的人依然会绝对服从缇骑司的命令。
这是李业嗣的原话,但是郭虎禅并不认同这个观点,那些密探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的,尤其是这些把自己的心隐藏于黑暗中的人。
“参见特使。”七个人同时向郭虎禅行礼了,他们的年龄虽然各异,可是此时心中都是带着隐隐的雀跃和兴奋,作为缇骑司的密探,他们或许一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但是现在他们的眼前却多了那枚代表行动的令牌。
“不必多礼。”郭虎禅朝行礼的七人道,接着示意他们验下令牌。
七人中,依然是年纪最大的那名十夫长,接过了郭虎禅的令牌,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令牌,合在一起,两枚令牌变得浑然一体,而其他六人也都是一一用自己的令牌验过,确认了郭虎禅手中那枚是母令,脸上神情都是变得异常恭敬。
“好了,不用那么严肃,我让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摆什么特使的派头。”郭虎禅朝七人笑道,接着说起了正事,“你们应该清楚,如今北庭都护府的大部兵力都要向北防御草原,辽东这里能够得到增援的兵力有限。”
七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一直处于边境,对于整个大势并不是太过了解,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些帝国如今面对的困境。
修文年间的削减武备,从某种程度上并不能说是完全错误,毕竟当时超过两百万的帝**队是一个过于巨大的数字,虽然帝国拥有着对整个河中的统治,丝绸之路巨大的利益足以支撑天文数字般的军事开支,但是那是要建立在帝**队依然能够保持太祖皇帝时代和太宗皇帝时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基础上。
不管是当时登基的文皇帝,还是当时的老臣如英国公徐世绩都不认为帝**队能继续保持过去那种强大,所以才有英国公徐世绩压下了当时的反对声,帮助文皇帝削减武备,从一些小国国土上驻扎的帝**队,但是没有人想到文皇帝在稳固了地位后,一直都没有停下削减武备。
文皇帝就好象是想把帝**队全部回收到本土,解散那些在他看来多余的士兵回家去种田,这直接导致了帝国目前军事力量的严重衰弱。
六十万军队,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可是相比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以及需要捍卫的利益,六十万军队又能做什么,更何况里面还要分出不少军队驻守帝国本土的要冲,真正可以用于边境的作战部队,绝不会超过十五万人。
这就是帝国如今要面对的窘困境地,而临时仓促征募青壮从军,只是给人以可乘之机,至于掉队各处要冲的帝**队,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情。
郭虎禅知道枢密院的计划是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和最快的速度平定朝鲜行省的叛乱,而这同时也是自己控制辽东地区帝**队的机会。
“除了一万老兵,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增援部队,而我要用这一万老兵夺回熊津城,解决新罗叛军。”郭虎禅朝面前的七人说道。
听到郭虎禅的话,七人都是目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不知道郭虎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新罗叛军的大部主力被全部吸引到乐浪郡一线,而我军从海路直插新罗叛军空虚的后方,夺回熊津城并不是难以办到。”郭虎禅铺开了地图朝面前的七人说道,“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让新罗叛军调动到乐浪郡一线。”
“我要你们作为死间取信新罗叛军。”郭虎禅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他看向了面前的七个人,“那四个士兵也同样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现在你们还可以拒绝我。”
“请特使下令。”七人中,那名年纪最大的十夫长朝郭虎禅抱拳道,其余六个人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
“你们要知道,你们如果选择执行这个计划,有人将会失去生命,有人将会成为被唾骂的叛徒,而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将毫无意义地死去,永远成为被唾骂的叛徒。”郭虎禅看着面前的七人沉声说道,“即使如此,你们依然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么?”
“至少我们做了该做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七人中,有人开口说道,那是一个并不高大的汉子,脸上神情很郑重。
“那么,带着这些回去准备吧,做出决定后来见我。”郭虎禅将早就准备好的七份手书的卷宗交给了七人,他并没有让他们当场看过后焚烧,而是让他们带回去。
接过那些卷宗,七个人没有一个人离开,而是当场翻看起来,随后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烧着炭火的铜盆前,将手中的卷宗扔了进去,看着它化作一片灰烬。
郭虎禅看着七个人烧掉所有他写的卷宗后,朝自己一礼后离开,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这七个人或许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活下来,他亲手把他们送上了不归路。
…
军堡内的一处营房里,那四个聚赌的士兵此时正趴在榻上,挨了四十军棍的他们背上血肉模糊一片,虽然抹上了伤药,但依旧是触目惊心。
突然间门打开了,随着吹进的冷风,郭虎禅走了进来,看到他进来,那四个士兵都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郭虎禅阻止了。
“你们恨我吗?”郭虎禅搬了张马扎,坐在了边上,看着四人问道。
“大人铁面无私,我等实乃咎由自取。”四名士兵中,一名看上去大约年近四旬的中年汉子开口道,他少年从军,原本想要和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可最后修文年间,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里忘记了初衷,成了油滑的老兵痞,要不是郭虎禅,或许到现在他都不会清醒过来。
“那个任务,你们现在还可以拒绝。”郭虎禅看了眼另外三个没说话的士兵,朝那中年汉子说道。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片沉默,郭虎禅等了很久,才继续道,“那么记住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忘记谢谢大人。”片刻后,那四名士兵都是低声朝离开的郭虎禅背影喃喃自语道,因为他们最后得到了郭虎禅的保证,他们不会白死,那样就足够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