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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长安暗流
飘落的雪花里,阿青抱着儿子,看着远处的天空,在她身旁是几名打着罗幛的披甲士兵,而贺氏这个太皇太后就在不远处的暖亭里看着这个孙媳妇,满脸都是笑意,曾长孙的出生,让她这个孤独了二十多年的老太婆,忽然间好像年轻了许多。
“青儿,过来坐会儿,小心冻着小虎。”贺氏笑吟吟地开口道,一边朝阿青招着手。
整陷入遐思的阿青回过了神,她连忙抱着怀里的儿子回到了暖亭,“来来,坐这边。”贺氏招呼着,然后抱过了自己的曾长孙,一看到那张圆圆的红扑扑的小脸,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庭院里,守卫的士兵和内侍,宫人并不多,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些年纪,他们都是这些年来一直跟随贺氏的老人,每个人都知道阿青和被贺氏抱着的孩子的身份,脸上亦都挂着笑意,尤其是那些虎贲老兵,更是心里高兴。
庭院外,远处的宫门外,贺正阳披着大氅,整个人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有种格外沉重的压抑感,这个平时总是看上去很和蔼的老人,此时却像一柄出鞘的杀人刀一样,浑身都透着一股叫人心悸的冷意。
不多时,正逗弄着曾长孙的贺氏身旁,匆匆从宫门处赶回来的内侍小心地上前,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贺氏的眉头轻皱,然后开口了,“知道了,摆驾。”
将曾长孙还给阿青,贺氏看着似乎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曾长孙,满脸歉意地朝阿青道,“青儿,奶奶有事走开一会儿,你先陪小虎玩儿。”
“是,奶奶。”阿青有些意外贺氏的离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彻底把这个从来不准自己叫她太皇太后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亲人,而从儿子小虎出生后,贺氏更是从来都不会厌倦和这个曾孙子相处的每一点时间。
阿青没有想太多,只是很快抱着儿子,轻轻地摇着,讲起了郭虎禅的事情,她要让儿子知道,他有一个英雄般的父亲。
点着长明烛的偏殿里,贺氏见到了自己的兄弟,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似乎老好人的兄弟动真怒的样子,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两样,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兄弟眼里那凌厉的杀机。
“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弟?”没有外人,贺氏自然不会跟这个兄弟再见外,直接开口问道。
“太皇太后,殿下他在蓟县被人行刺,刺客虽未得逞,可殿下受了伤。”贺正阳几乎是铁青着脸说出这个消息,郭虎禅醒过来后,薛猛后面派出报信的人,一路上是硬生生地跑废了十几匹驿站的良驹,才赶在同一天之内,把郭虎禅遭到行刺后重伤不醒的消息前脚后脚地送到了贺正阳手里。
贺正阳当时几乎被前面送到的消息惊得手足冰冷,还好随后送到的消息让他放下了心,不然的话,恐怕他就要召集薛讷等人,直接采用最激烈的手段来一场宫廷政变了。
“虎禅他受伤了,伤得怎么样?”贺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慌,她几步间走到了贺正阳身边,抓着他的手问道。
“殿下的伤无碍性命,已经没事了,太皇太后不必担心。”贺正阳回答道,接着他拿出了那后一份送来的密报递给了面前的姐姐贺氏。
这时贺氏听到郭虎禅没事,已自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开了那份密报,看了起来,只是片刻后,贺氏脸上已经满布杀机。
“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贺氏的声音气得有些发抖,她就郭虎禅这么一个孙子,才刚刚相认,她就差点像当年失去儿子那样失去这个孙子,这已经触到了她的逆鳞。
“太皇太后,此事还需瞒着阿青。”贺正阳朝自己已经失去冷静的姐姐,沉声说道,也是在提醒着贺氏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哀家知道,阿弟,你立刻去找曹少钦和李业嗣,就说哀家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都要给哀家查出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的,哀家要那个人付出代价。”贺氏深吸了一口气,才朝贺正阳吩咐道。
“是,太皇太后。”贺正阳离开了,郭虎禅被刺客行刺,而且从目前消息里得到的情况看,那些刺客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而这次的刺杀已经触碰到了他们这些重新联合起来的功臣集团的底线。
缇骑司府内,李业嗣静静地跪坐着,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杜老大派人秘密送回来的报告,他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他的手却在微微地发着抖。
在那份报告旁边,是李秀行在几个月前用暗语写的报告,当时李业嗣得知这个最出色的儿子并没死时,心里满是欣慰,但是儿子送回来的消息,也让他心里沉重,唐王府很可能阴谋造反,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叫他不敢掉以轻心。
当时李业嗣派了不少精干的人手去了朝鲜行省,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郭虎禅居然会在蓟县被刺客行刺,而且几乎丧命,这让他不禁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找贺正阳,薛讷他们通个讯,而是想着稳妥点,等有更准确的消息再找他们。
李业嗣不敢想想一旦长乐宫里的太皇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举动来,现在他只希望太皇太后到时能够保持冷静。
“来人,备车。”李业嗣高声道,他现在打算先去郑国公府上一趟,找贺正阳商量这件事情。
李业嗣刚刚出了缇骑司门口,贺正阳派来的府中侍卫已经到了,正是请李业嗣过府一叙。
李业嗣是何等人物,立刻便知道贺正阳恐怕已经知道蓟县发生的事情了,这也让他心里多少放下了点心,看上去这位老世伯似乎并没有失去冷静和理智,这样就好办得多。
李业嗣到了贺正阳的书房里,却是看到了他并不喜欢的一个人,曹少钦。
缇骑司内外两个指挥使相来不对付,而李业嗣和曹少钦更是如此,不过这一回两人都明白兹事体大,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互相冷嘲热讽,毕竟贺正阳的资格摆在那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看起来,你也应该知道蓟县的事情了?”贺正阳瞟了眼进来后神情有些异样的李业嗣道。
贺正阳的话一说出口,李业嗣和曹少钦的脸色都是冷了下来,那个派刺客行刺郭虎禅的人等于是在向他们这些属于郭虎禅一边的所有人在挑衅,特别是他们两人,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把脸全都丢光了。
文皇帝之后,缇骑司不再像以前那么风光,各地卫所的人手短缺,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这并不是他们用来原谅自己的借口,起码在李业嗣和曹少钦看来,郭虎禅遇刺,他们都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太皇太后给你们的懿旨就是查出幕后主使,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贺正阳看着曹少钦和李业嗣,缇骑司分为内廷外卫,虽然彼此互相制约,但是只有两者合作的时候,这个帝国最强的情报存在才会展现出它真正的力量。
李业嗣和曹少钦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贺正阳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们都不喜欢对方,但是面对这次的刺杀,也只有他们互相合作,或许才能查到那个几乎滴水不漏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老叔,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李业嗣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而是将唐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贺正阳看着面前的李业嗣,声音变高了,但随即又低了下去,“算了,我明白你是怕牵扯到那一位罢了。”
曹少钦在一边面无表情,他当然明白贺正阳口中那一位是什么人,平阳王郭长生,他的祖母是孝烈皇后李秀宁,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前,却是给这位平阳王发了丹书铁卷,只要平阳王府不是犯了谋逆大罪,其余罪皆可免死,一直以来这位平阳王都是很安静地当自己的王爷,少有出现在朝野的视线中。
但是提到唐王府,却不由得不让人联想到这位平阳王,曹少钦清楚要是换了他是李业嗣,恐怕也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而是要等近一步确定后,才会说出来。
“平阳王那里,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贺正阳阻止了想要辩解的李业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平阳王,就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年太祖皇帝本来是有意传位给他的父亲郭昌,但是他父亲郭昌和孝烈皇后一样英年早逝,再加上当时所有的大臣们都认为有着李唐血统的孝烈皇后的子嗣不该继承帝位,于是才有太宗皇帝即位。
太宗皇帝即位后,对这个侄儿也是非常照顾,一直以来都是赏赐优渥,景武太子在世时,和这位平阳王爷关系也很不错,可真是因为如此,贺正阳才更觉得这位平阳王爷的可怕,一个始终戴着面具的人实在太难让人看透他的真实一面了。
“我知道了,老叔。”李业嗣应声了,平阳王府也算是大隐隐于朝的那种存在,可是从没人敢小看平阳王府的力量。
…
程务挺的府邸书房里,看着来访的薛讷,程务挺有些吃惊,因为薛讷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对这个老上司可是了解得很,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薛讷拥有这种可怕的表情。
“你自己看吧?”薛讷将自己从贺正阳那里得来的密信扔给了程务挺,如今程务挺已经是他们一党,枢密院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地方,虽然里面可能还有些不安定的因素,但是已经降到最低,但是北庭都护府,甚至于其他都护府都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程务挺看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要是郭虎禅真地被刺杀身亡的话,到底会出现什么后果,也许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会不再管什么祖训,毫不顾忌什么后果直接发动一场宫廷政变,到时候整个帝国的国体都会被破坏。
“天佑大汉,殿下安然无恙。”程务挺发自真心地说道,郭虎禅本人的才干器量和手段都是一个如今的帝国所需要的皇帝应当具备的一切,只要郭虎禅还在,就能统合那驳杂庞大的功臣集团的力量。
“北庭都护府那里恐怕已经有了很多内奸。”薛讷恨恨地说道,过去二十年里,他当这个枢密院太尉,一边要应付文皇帝的猜忌,一边还要应付内阁那帮家伙,没想到苦苦支撑之下,还是出了那么大的问题。
“安西都护府那里,得尽快派人去一趟,那里可绝不能出岔子。”薛讷从贺正阳那里也知道了唐王府和平阳王的事情,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对于帝国军队内部还是充满了绝对的信任,他绝对不想看到帝国军队内部因为那些派系而分崩离析,一个帝国海军的分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我知道了。”程务挺点了点头,虽然安西都护府目前看起来拥有的作战兵力是最雄厚的,可是比起过去全盛时期,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要是黑衣大食铁了心的再来一次河中大战,恐怕他们只能坐看河中各属国的沦陷,要是安西都护府这时内部再出个什么岔子的话,说不定那些该死的大食人就会举着他们的新月旗,打到帝国的本土边境,到时候整个枢密院都难辞其咎,不但是他这个现任太尉,恐怕一大批人都得离开枢密院。
这时的程务挺和薛讷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自信,两人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那些居心叵测,试图夺权的人和势力。
长安城里,一股汹涌的暗流悄然涌动了起来,缇骑司化整为零地派出了不少人手前往辽东,而曹少钦也利用自己目前受到皇帝的信任,秘密去了未央宫一次,禀报了唐王府可能涉及到朝鲜行省的叛军一事,还隐隐暗示了目前的平阳王可能有问题。
曹少钦并没有在未央宫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起码皇帝看上去对于这些事情毫无所知,而反应也是同样挑不出毛病来。
此时远在万里之遥的乐浪郡,郭虎禅已经到达了前线,这时整个乐浪一线部署的帝国军队大约有四万人,这其中包括他从蓟县带来的一万三千折冲府的士兵。
面对摆出死守架势的近二十万叛军,他们的兵力可以说是单薄异常,但是因为此前成功地骗到了新罗叛军,所以在他们防线对面的新罗叛军以为足足有超过十万人以上的帝国军队抵达,目前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老兵大营里,帅帐里,郭虎禅看着面前的沙盘,如今已经是晚春,再过不久,朝鲜半岛的积雪就要开始融化,他不能再犹豫了,到底还要不要进行跨海战役,他必须在三天之内作出决定。
帅帐里,几个虎贲老将都是看着郭虎禅,他们是知道郭虎禅身份的,因此郭虎禅一到,他们就立刻让出了指挥权,就好象当年在太子殿下手下时那样。
“唐王府。”郭虎禅口中喃喃自语着,当年李建成带着李唐遗族到达当时还未改称瀛洲的日本列岛,却是主动和那些日本地方上的豪族联姻,让唐王府得以站稳脚跟,甚至壮大,虽然他的做法也加快了日本列岛的汉化,但是更多地恐怕还是为自己的家族打算。
到达乐浪郡后,郭虎禅见了来薇这个越侯府的大小姐一次,而这位大小姐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唐王府是日本列岛和朝鲜半岛航线上最大的航运控制者,他们拥有的船只数量远远超过越侯府能调集到的船只,换句话说,唐王府可能拥有一支藏在暗处的海军舰队,同时更能把超过数万人的军队直接运送到朝鲜半岛。
这个不确定的意外因素,让郭虎禅第一次犹豫起自己先前的战略和决定。
“大人,目前我军眼前的新罗叛军,兵无斗志,军中士气惶惶如惊弓之鸟,要是我军轻兵直进,当可击溃新罗叛军。”王海宾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说道,他终究是个纯粹的军人,不能再看着战机被贻误下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年淝水之战,苻坚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可是先锋二十万大军战败之后,直接全军崩溃,不战自败。”郭虎禅自语着,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说给帅帐里其他人听的。
“我军现在轻兵直进,或许可以击溃新罗叛军,但是想要完成全歼之举,却是很难办到了。”郭虎禅自从学习兵法以后,秉承的理念就是尽一切力量歼灭敌军。
听到郭虎禅的话,王海宾,薛猛,苏文焕和帐中的将领都是一惊,没想到郭虎禅居然是想要全歼二十万新罗叛军,而不是击溃。
郭虎禅沉吟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牺牲掉当初布局在新罗叛军中的那几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创造出合围叛军的机会出来。
“我们佯败yin*叛军追击,然后将其围歼。”郭虎禅指着如今他们防线后面的沙盘模型,朝众人沉声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