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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安一夜
暗沉沉的夜色里,火把亮起的长龙队伍忽地出现在了街道一侧。
天空里飘落的稀疏雪花里,缇骑司的卫士们一个个都是面色严肃地把整座驿站给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缇骑司千户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者,身材魁梧,眉目如鹰隼般,他脸上的神情冰冷,可是那种目光里却带着一股狂热。
缇骑司是天子鹰犬,在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时代,他们是比廷尉府更受文官们恐惧的存在,尽管缇骑司只有侦缉之权,但是缇骑司只要出手,从不落空。
只不过自从文皇帝掌权,原本风光的缇骑司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威势,尽管李业嗣手里,缇骑司的探子依然遍布长安城和大半个帝国,但是比起过去缇骑司能叫那些官员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盛况来,却是差得太远。
索元礼已经不记得缇骑司有多久没有这样明火执仗,大动干戈了,不过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恢复缇骑司过去光荣的机会。
缇骑司的卫士们把守住了驿站所有的街道各处要口,而索元礼则是带着手下直接撞开了驿站大门。
温大睿他们下榻的驿站乃是礼部下辖专门用来招待外藩的大宅,其中自有看守的兵马,不过缇骑司虽然说一向独立于枢密院和内阁之外,但是若说到和二者的关系,在内阁的宰相们看来,缇骑司和枢密院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因此索元礼他们一出现,那驿站守备的帝国军官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反倒是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封锁各处院落。
“奉命公干。”索元礼的话简单而直接,李业嗣的手令直接送到了那名等于是帮他们控制了驿站的帝国军官手里。
“可是为了那些李唐余孽。”那帝国军官是名羽林军团的百夫长,接过索元礼那张缇骑司指挥使亲自签发的手令,扫了一眼后就开口问道。
“没错。”索元礼和那名百夫长,一起走进了驿站,至于是否会透露机密,他毫不在乎,因为指挥使大人早有命令,可以适当地把一些消息透露给帝国军队,而眼前这个百夫长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那些李唐余孽反了。”索元礼言简意赅地把消息透露给了身边的百夫长和他身边的那些帝国士兵。
这时整个驿站,已经亮起了火光,“缇骑司奉命缉拿逆贼,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缇骑司的卫士们高声怒吼着,腰间长刀出鞘,一间间房子挨个过去,全都控制了起来。
驿站靠内的院落里,温大睿这时已经知道了缇骑司闯进来的消息,而和他一起的李保替身就算平时训练得再好,此时也不由慌乱起来。
“温大人,我们怎么办?”假李保看着房里默不作声的温大睿,忍不住急道。
“你慌什么,记住,你现在是王爷。”温大睿看着面前抖抖嗦嗦的王爷替身,忍不住骂道,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自己也是心中毫无底气,不知道缇骑司突然这般大张旗鼓地夜闯驿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保护王爷。”温大睿随行的那些瀛洲武士,都是些凶悍之徒,其中更是不乏身手高强的死士,当缇骑司的卫士们闯进护卫温大睿和假李保的院落外面时,终于遭遇到了抵抗。
黑暗中,那些瀛洲武士劈出的刀光冷冽,几个缇骑司的卫士一时不察,直接被这些隐匿在夜色里突然杀出的瀛洲武士给砍倒在地。
“大胆。”索元礼正好刚刚赶到,正看到这一幕,不由怒极大喝,缇骑司在长安,何曾遇到过敢反抗的,更何况还是当着他这个堂堂千户的面,身旁还跟着帝国军队的百夫长。
索元礼乃是汉儿,祖辈本是安西胡种,他虽年近五旬,但是从小练武,一身功夫走得刚猛凌厉的路子,此时自觉丢了面子,大喝间已是拔刀悍然出手。
索元礼身材高大,所用的横刀亦是足足有近五尺长,一般人根本难以驾驭的长刀,在他手里却威力无穷,颇有军中斩马剑的威势。
两个瀛洲武士没想到那个缇骑司的千户大喝间,出刀竟然快如奔马,喝声未落,刀已劈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同时挥刀格挡,却被索元礼刀上的巨力给震开了。
而这时两人身边另外几名瀛洲武士,也丝毫不管自己安危,直接如同野兽一样挥刀劈斩向索元礼和他身边的人。
和索元礼同行的百夫长,横刀已自出鞘,一横一拦,就将一个气势汹汹,扑面而来的瀛洲武士给当场毙于刀下。
“反抗者就地格杀。”百夫长大喝道,本来他不过是跟索元礼这个缇骑司千户一起看个热闹,顺便打听点消息,毕竟这种抓捕逆贼的事情,他没有命令,也不好去插手缇骑司的事情,不过现在这些瀛洲武士不知死活,主动朝他们动手,他自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
索元礼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如今缇骑司不比当年,这些年人手不足,招进来的新人也不似过去那般都是出身世家子弟或者本身就是好手,混进了不少长安城里的混混泼皮。
驿站里一时间刀兵喊杀声大作,索元礼手下的那些缇骑司卫士,固然有精锐好手,可也有外围那些混混泼皮出身的草包,唐王府蓄养的瀛洲武士,个个都是凶悍的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是杀过人见过血,视人命如草菅的狠角色。
跟着索元礼一起来的缇骑司人马,大半是留守长安的,这些年安逸惯了,一下子面对那些瀛洲武士凶狠的搏杀,只是抵抗了几下就招架不住了,要不是驿站里驻守的帝国军队出手帮忙,几乎就直接给这些瀛洲武士杀出条路来。
血光暴现,索元礼将一名瀛洲武士当胸一刀砍倒在地,听着手下禀报,部署在驿站外街道的人手居然被杀出了缺口,逃出了不少逆贼,不由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废物,那里是谁把守的。”索元礼喝骂了起来,他出发之前可是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夸了口,不会叫这些李唐余孽跑了一个,可如今他手下死伤惨重,还被人逃了,叫他回去如何向指挥使大人复命。
不多时,冲进驿站各处的几个缇骑司百户清点了抓到的人后,一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地向索元礼请罪,他们忙活了大半夜,最重要的两个逆贼,假李保和温大睿一个都没有抓到。
“给我立刻追,他们逃不远。”索元礼面色阴沉地大吼道,这个时候就是把那些放跑假李保和温大睿的废物全给杀了也无济于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补救。
在索元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喝声里,他手下的人马都是分作了数队,沿着驿站外的街道开始追踪,而那名百夫长则是抱拳朝索元礼告辞,驿站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要回去向顶头上司禀报,而且如今缇骑司的抓捕貌似搞砸了,恐怕这事情已不是缇骑司一家的事情了。
索元礼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目送着那名百夫长离去,握拳的手骨节处一片发白,他这回算是把缇骑司的面子给丢了个干干净净,自从太祖皇帝时缇骑司成立以来,缇骑司何曾这般狼狈过,区区两百多人的唐王府侍卫,居然从他带来的千把人手里,护着那假李保和温大睿逃走了。
索元礼离开了驿站,他这时要回缇骑司向指挥使大人请罪,一想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他的脸上神情越发阴沉。
索元礼走后没多久,只剩下几十名缇骑司卫士和留下的帝国士兵看守的驿站后院里,黑漆漆的井口下,温大睿在两名心腹死士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出来。
尽管冻得浑身哆嗦,胸膛里的肺好像要炸裂一般,可温大睿还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来,他从井沿边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落,静静地躺在地上,死命地不让自己喘气,只怕惊动不远处那些亮着火光地方的帝国士兵和缇骑司卫士。
温大睿出来后,他那两名心腹死士好像幽鬼一样从井里跃了出来,两人一出来后,就架起了温大睿,带着他翻出了墙头,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至于王爷的那个替身,则是被温大睿听清楚缇骑司的卫士高喊捉拿逆贼的口号后,一刀结果了他。
夜半时分,枢密院里,留守的枢密使,很快就被惊动了,缇骑司连夜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李保,把驿站附近的数条街道都给封了。
紧接着就是驿站的百夫长送回的坏消息,缇骑司的抓捕失败,而从缇骑司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是瀛洲已反,前往长安的唐王乃是替身。
“立刻派人去太尉府。”留守的枢密使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一边派人去请程务挺这个能做主的太尉,一边却是让城中的巡夜帝国军队随时做好准备。
黑暗里的长安街道上,狂奔的马蹄声在呼啸的北方里回荡,惊破了寂静的长夜。
程务挺是被自己的管家叫醒的,自从他当了太尉以后,还是头一回因为公事给半夜叫醒,换上官服,程务挺就急匆匆地出了房间,直奔前厅。
“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北庭战事失利。”程务挺一到前厅,看到那来的枢密院参军,就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
“太尉,缇骑司刚才前往驿站抓捕唐王,更声称瀛洲已经造反,那唐王乃是替身,而且抓捕失败了。”那名参军简明扼要地答道。
“李业嗣怎么搞的?”程务挺听完之后,忍不住开口骂道,不过他也没有磨蹭,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准备马匹,直接往枢密院而去,瀛洲造反这件事情倒还在其次,当初他和薛讷这个老上司就商量过,李保这个唐王一旦反了,长安城里只怕会因此而引发一场权力洗牌。
就在程务挺刚赶到枢密院,缇骑司里,刚从皇宫回来的李业嗣也见到了来向自己请罪的索元礼,对于这个把事情办砸了的手下,李业嗣虽然心里恼火,可是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把索元礼的千户降为百户,要他立刻带人去平阳王府监视,任何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索元礼一下子从千户降为百户,虽然心里不忿,可也不敢抱怨,算起来指挥使大人还是给了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待索元礼离开后,李业嗣一个人闭上了眼睛,开始盘算起来,郭元佐虽然心胸狭窄,没有器量,更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并不是个蠢人,这一次他肯定会借题发挥,李保那个替身到了长安之后,和温大睿可是没少拜访长安城里的官员,这个时候这些人恐怕全都要倒霉了。
还有平阳王府,李业嗣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怎么借这件事情把郭长生这个平阳王给除掉,毕竟这个看上去似乎老实得很,人畜无害的平阳王很有可能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李业嗣没有想太久,就被属下的禀报声打断了思路,原来是枢密院那里程务挺派人来了。
叹了口气,李业嗣站起了身,枢密院那里,内阁那里,恐怕用不了多久,长安城里不少人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宗楚客府邸,宗楚客这个当朝内阁诸相之首,这时候也是换上了一身朝服,程务挺离开府邸时,已自派人到宗楚客府中报信,如今枢密院和内阁乃是一体,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和他通气。
宗楚客坐进马车的时候,一脸的倦容,脸上神情亦有些忧虑,瀛洲造反并不稀奇,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再想到那个该死的李保派了个替身来长安,这段时间里更是往不少官员府邸上送礼,如今这事情一出,只怕未央宫里的皇帝有足够的借口,来趁机搅乱朝局,安排自己的人了。
这个局面,一个应付不好,那就是文官集团内部分裂,权力大洗牌,宗楚客有些头疼地想到,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本来内阁里和他步调一致的其他六人中有人似乎对他这个诸相之首的位置有了些心思。
宗楚客赶到内阁时,才发现自己不是来得最早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管不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只是朝那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一起往未央宫入宫面圣。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奸巨滑的宗楚客知道自己要尽量避免落人口实,就算皇帝被架空,可皇帝就是皇帝,一旦被皇帝抓到机会,他这个当朝首辅也很难撑得住皇帝的发难。
未央宫里,郭元佐看着连夜进宫的宗楚客他们,心里生出了几分快意,他被内阁和枢密院联手架空后,一直都在隐忍,如今宗楚客他们还不是要来求见自己。
“李唐余孽,罔顾太祖圣恩,起兵造反,实乃狼心狗肺之徒,朕绝不会放过这些逆贼。”郭元佐的声音冰冷,尤其是说道逆贼时,更是加重了音调,这次乃是他的绝好机会,正要借着瀛洲造反一事,好好将文官集团整顿一番,让他们知道他这个皇帝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宗楚客心头一惊,郭元佐虽然看上去平静,可是说话时,那语气里带着的杀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瀛洲造反,虽然只是缇骑司的消息,可是想来李业嗣这个缇骑司指挥使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宗楚客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是附和着郭元佐的话。
“枢密院到底是干什么的,瀛洲造反,此等大事,他们到现在都没消息。”郭元佐看着宗楚客很是识相,却是故意大声自语道,他心里清楚,缇骑司的消息是飞鹰传书,比起帝国军队的八百里加急在消息传递上更快,不过这时候正是打击枢密院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宗楚客这个时候沉默了,没有顺着郭元佐的意思说话,程务挺这个枢密院太尉,背后可是整个功臣集团,虽然不知道如今北庭战事如何,但是卫王,齐王都去了蓟县,北庭都护府更是大军云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他反正顶多再干两年就要从内阁致仕,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把功臣集团给得罪了。
郭元佐要独揽大权,迟早都要和功臣集团翻脸,可如今太皇太后掌控长乐宫,原本一盘散沙的功臣集团也暗地里联合起来,这君臣间的博弈胜负谁都猜不准,和宗楚客一起来的那几个宰相,哪个不是老狐狸,就算有人对宗楚客如今的位子虎视眈眈,可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轻率表态,一个个见宗楚客不说话,也自是沉默以对。
郭元佐看到自己一提到枢密院,内阁的这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一声不吭,也不由心里大为恼怒,从他父亲文皇帝开始,就一直想控制枢密院,可就算是挑起了文武之争,但是内阁和枢密院始终都恪守着一条看不见的底线一样,如今也是一样。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郭元佐的脸上变得有些阴沉,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反正他本就没有指望内阁这些老东西,廷尉府都闲了这么多年了,也是该他们威风威风了,想到来俊臣这个酷吏,郭元佐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