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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一句话说起来几乎是咬着牙关,显得异常阴森,众人听得心中都是一凛然。
张居正:“陛下说得是,国朝两百年来,无论是什么情形,科举都未停过一次。”
嘉靖点点头,大步走到御案前,提起笔蘸了朱砂,一边写一边说道:“着,命内阁学士张居正会同三法司,审讯今科会试舞弊一案。”
话刚说完,敕书已毕。
黄锦忙将皇帝这份手敕接了,递给张居正。
“臣领旨。”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失望,科场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不管徐阁老是否清白,这个大总裁是做不成的了,内阁有资格做主考官的也只有他张居正。
却不想皇帝让他去审案子,这让人隐约有些失落。
这个是一个广收门生的大好机会啊。
他却不知道,张居正在入阁之后已经展示出过人的政治才华和手腕。科场舞弊案牵涉太大,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酿成一场**,皇帝用他,用的是他的识大体,懂权变。
“着,礼部右侍郎李春芳为今科会试主考。”
李春芳面容一喜,其他人也大觉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过来。李春芳不是阁臣。虽然和张居正是同期进士,年纪却要大上许,今年已经满五十了,沉稳谨慎。再加上他又是状元出身,能够镇住考场中那群已经乱成一团的考生。
李春芳是皇帝的近臣,以前在西苑就侍侯过万岁,在嘉靖面前说话也随便。
可今天突然被任命成大考官,又惊又喜,眼睛里有几点泪光,颤巍巍地接过手敕:“臣领旨……陛下,臣定不负厚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嘉靖哼了一声:“又不是上阵杀敌。死什么,你马上去贡院恢复秩序,安定士子们的心,就说,朕说了,考试继续举行。”
李春芳一惊,忍不住问:“万岁,考试继续进行。那么考题呢?今天既然张阁老在这里,要不召内阁的所有阁员们商议一下,看能不能马上将考试题目拟出来?”
嘉靖:“不用了,内阁五大阁臣,严嵩老迈昏聩,他儿子又不是科举出身。就不用来了。徐阶已被关押,高拱也在贡院里,朕还能召谁过来商议?”
他一把挽起袖子,露出光秃秃的手臂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这题目就由朕来拟,等下直接送去考场,朕就不信这样还能漏题?”
他下笔如风,众人只看到他那条苍白的满是红色斑点的手如穿huā蝴蝶一样上下挥舞,眼睛都huā了。
嘉靖:“考期不改,依旧是九日后结束考试。这一天耽搁的时间也要计算在内。但题量却要改一下,比如第一场的七道题目就改为五道,后面不变。第二场五经题一道;第三场策问五道。这样可否,是否有违朝廷祖制?”
说着话,就将目光落到黄锦和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天子言出法随,可。”
黄锦也点点头。
“好,就这样吧!”话音刚落,嘉靖已经写好了所有题目,将其封好:“用印。”
“是。”黄锦接了过去。
嘉靖又写了一个便条:“这是副总裁的名单。用印。”
“是。”
“十八房同考官名单。用印。”
“是。”
“誊录、弥封、监试官名单,用印!”
“是!”
手敕如流水一般写出来。再加上这么多题目。只在须臾之间就已经写好,根本就没有考虑。
要知道科举考试的题目该如何出题,都有讲究。出的题目须以前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还不能太生僻,否则就有故意刁难人的嫌疑,有违朝廷取士的初衷。
出的题目也要具备一定的代表性,要能直观只反映出考生的文化素养。
因此,在出题的时候,内阁都会慎之又甚,反复查看以前的卷宗,并多次商议。
皇帝竟然能够在一瞬间就将题目想妥,可见嘉靖的博学和学养并不比内阁阁员们低多少。
至于其他同考官和外帘官的名单,考前都要反复商议斟酌。
如今,皇帝连想都没想,提笔就来,显然是早就做了预案。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这个万岁爷平日间看起来好象不怎么管事,又神神叨叨的,其实是胸有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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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其实嘉靖的心思李春芳已经想明白了。这个万岁爷治国,一向强项。当年杨廷和父子那么强势,皇帝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百官叩廷,说打死就打死。
这样的天子最最爱面子,今年科场出了这么大一桩舞弊案子,朝廷面上无光。若再延期,脸都要丢尽了。
所以,皇帝勒令考试不许停,继续考。
如今已经耽搁了一天一夜晚,虽然酌情删减了两道题目,可等到,考场办交接,组织考生入场,还得huā上一天。
无论如何,再不能耽误了。
李春芳拿了同考官和外帘官的任命书之后,立即下去召集人马,忙碌半天,就捧了题目跑去贡院。
贡院里从考官到衙役都换了个遍,全是新人。
刚进门,就有一个新任的书办向他汇报了半天。
等到听完之后,李春芳问:“徐阁老、高相、赵大人他们现在何处?”
书办回答说:“回李大人的话,徐高二位相爷和其他大人们都去了北衙,等候询问,作弊的考生也都被锦衣卫衙门提回去了。只是……只是……”
这人说话罗嗦,李春芳急着开考,顿时有些不耐烦:“只是什么,有话但讲。”
那书办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一脸的害怕:“只是……那赵文华赵大人死活也不肯离开考场。”
李春芳:“厂卫不都在这里吗,直接捉了就是,用得着那么麻烦?”
书办:“回大人的话,那赵大人如今正躺在棺材里,死活不肯出来,说是要死于任事。别人不好用强,毕竟,赵大人乃朝廷二品大员,又不是罪犯。如今连着棺材抬出去,须防着他在街上乱说乱叫,抹黑朝廷。若扣上棺材盖子吧,又怕憋死了他。”
“什么,这个贼子好不要脸!”
“好个蟊贼,非打死他不可!”
李春芳身后的考官们都是一脸的气愤,有的人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李大人却笑了,他本就是个厚道沉稳之人,挥了挥袖子:“赵大人这还是耍起赖皮了吗?由他去好了,诸君时间紧迫,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马上恢复考场,准备发卷考试吧。”
“是。”
众考官一涌而入,各自就位。
等进了大厅堂,就看到惊人的一幕。
只见,赵文华那口棺材已经从外面抬到大堂正中。大敞着,赵文华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好象死了一样。
李春芳叫了几声“赵大人”赵文华眼睑动了动,却没有理睬。
“赵大人,今科会试题目泄露一案关系甚大,所有考官都要去北衙等待三法司的询问。徐相和高相都已经过去了,大人是不是也该过去?”
赵文华的眼睛睁开了,哼了一声:“我又没有舞弊,清清白白,过去做什么?”
“赵大人也是进士出身,也知道科举对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我们连基本的公开公正都做不到,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间?赵大人若心中无私,怎么会怕去北衙?再说了,新的考官已经到了。大人躺在棺材里,堵住大堂,也不成体统。”
“体统,什么叫体统,带兵冲击考场就有体统了?”赵文华猛地做起来:“我是这科的副总裁,无不走。什么新的考官,经过内阁阁议没有,经过司礼监批红没有,严相和小阁老票拟没有?”
“这个倒是没有,事情紧急,陛下乾纲独断,有手敕在此。”
赵文华冷笑:“既然没有内阁的拟票和司礼监的批红,那就是乱命,赵文华坚决不从。”说完,就又躺了下去。
李春芳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吩咐一个官员看好赵大人,饿了给吃,渴了送水,自去忙自己的活儿。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东厂的陈洪来了。
陈洪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冷笑这对身边人挥了挥手:“拿了,直接装堵住嘴,装麻袋里送走!”
两个东厂的番子正要上前,赵文华一个骨碌爬起来:“我自己走,不劳费心。”
陈洪狞笑:“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铁骨铮铮的杨慎杨用修了?”
一万多考生,要全部安抚好,又要加印考卷,发题目纸,这一忙起来,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等到天黑,终于可以正式开考了。
又惊又怕了一天一夜,考生们都大为不满。
可李春芳这人态度非常和蔼,也没有大总裁的架子,在整顿考场秩序的时候,遇到有人恼怒时,都会温和地劝慰上几句。
再加上考生们有听说这次补考的题目是由皇帝御笔亲制,都大觉振奋。这一科如果能够考中,可以说是被皇帝亲自取中的,准天子门生啊!
就算中不了,能够做皇帝御制的题目,也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
如此,众人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