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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候闷热,天穹低矮,刚在比萨造船厂完成第二次维修改装后的“骑士”号,顺着撒丁尼亚岛和科西嘉岛之间的水路向前航行。尽管改装后的航速得以大大提高,但“骑士”号的进程却非常艰难。这是因为,虽然反复无常的柔风现在正巧朝有利的方向吹着,而军舰却必须对抗一股强劲的海潮。
这股海潮正毫无道理地从北边涌来——说它毫无道理是因为,就像海顿舰长所说的那样,一股更加强劲的海流,在海峡的尽头,正以每小时四到五英里的速度流往相反的方向,而且撒丁尼亚岛和科西嘉岛之间的海潮,虽然在偏东方向离此地不远,却也和海流的方向相同。
好在“骑士”号上的所有军官,都是百劫余生的海盗。之前一直像猎犬般在地中海和西非海域快速地来回穿梭,早就习惯了非常强劲的不合情理的海流,习惯了不合情理的气候。
“我早就说过,跟海妖作对是极其不明智的。杰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离圣特雷莎不远,还是等雾散了再走吧。”
现在碰上大雾天气,种种迹象更是表明这次的海流,极有可能会转变成特别危险的大浪,而且这条布满礁石的水路又是海顿舰长所不熟悉的,于是董南就亲自赶到甲板上指挥起航行来。
这是科西莫和费迪南多的头一次非洲之旅,以他们那高贵的身份本应搭乘一艘吨位更高、火力更强大的主力战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乘坐仅有三百多吨“骑士”号。不但是头一次去非洲,而且是头一次出海的曼托瓦公爵费迪南多,像个妊娠期女人般地上吐下泻,其表现连典着大肚子的克劳迪娅都不如。
看着水手们那如临大敌的样子,早就吐得有气无力的费迪南多,居然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只不过更多的是担忧,而没有哪怕的兴奋。
相比之下,健康状况要比他差很多的科西莫大公则淡定得多,懒洋洋地躺在前甲板上的座椅上,一边欣赏着白蒙蒙的雾景,一边抓着酒瓶笑侃道:“费迪南多,我一直以为你真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所畏惧呢!没想到还是个胆小鬼。”
“科西莫,你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费迪南多一屁股坐到甲板上,紧抓着手边的帆索,急切地说道:“不是我怕死,关键在于我们居然只有一艘单桅船护航,而且那艘该死的小船现在都看不见了!”
“放心吧,杰克不会让我们那亲爱的妹妹和她肚里的孩子有危险的。既然她们都没危险,那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哥哥都能看出丈夫对自己的爱意,克劳迪娅像喝了蜜一般,心里甜滋滋的。禁不住地凑了过来,假作不快地埋怨道:“亲爱的哥哥,你们别再发牢骚了,没见杰克正忙着吗?”
“收上桅帆……报告左舷深度!”
董南的确很忙,一边用手指试探着头顶上的风向,一边接二连三地下达着命令。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导航任务,甚至都不太在行,可他却是整艘船上对这条航道最熟悉的人。
为了赶时间,他放弃了在圣特雷莎补给的机会,试图在天黑前抵达前面一个隐蔽的小港湾,“骑士”号可以在那里装载淡水和柴火,但这段航程却非常之艰难,风一直在减弱着而且方向不定,而海流却在不断地增强,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来操纵军舰,两边又都是岩石围绕的海滩。
而且最不公平的是,两边都非常像下风岸,这是因为虽然吹在舷侧的风,把军舰推向撒丁尼亚岛的礁石,但不规则的海潮和海流却倾向于把它抛向海峡中央的礁石,要是风万一真的转了向,军舰也确实真会撞到右舷边的礁石上去。
甲板上气氛紧张,所有的水手都各就各位。携带小锚和粗绳的小艇,被派到军舰两侧的水面上。而在舷侧链台上,一个水兵正不断地投下测海深的测铅,不断地高叫着:“这条线没有碰底,没有,没有。”
“把深海绳拿过来。”
董南回头看了一眼,大雾让南岸和根本不可能看见的北岸,看上去像比滑膛枪的射程还要近。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海流的力量似乎也随着人们紧张的情绪也越发强劲起来。所有人都严肃地看着南岸——险恶的碎浪拍击着两岸黑色的岩礁,布满裂缝的赤裸的灰黑色火山岩在两岸开阔地延展着,倾斜着伸向迷雾遮蔽的模糊不清的高峰,到处都散落着巨大的火山岩渣堆,渣堆大部分是黑色的,但有时是病态的红色,如同一个巨大的铁制品的残骸。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几乎所有人都严肃地看着南岸。虽然由于可能发生的大浪、未经测量的海深、方向不定的柔风、狭窄的回旋余地,军舰现在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但海顿舰长、随军医生和教士等人,要么是因为懵懂无知,要么是因为完全超脱,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站在受风的船舷边用双手调整起自己的望远镜来。
“左舷船首两个罗经点出现强光!先生们,我们好像走出去了!”
随着瞭望哨的一声喊叫,众人不约而同地跑向船首,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左前方的视线越来越开阔,再也无需担心“骑士”号触礁了。
董南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把望远镜往海顿舰长手里一塞,一边往妻子那边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舰长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把刚才的一切写进航海日志,给那些从未走过这条航线的兄弟提个醒。”
“是,参谋长先生。”
在海上生活的人能看出来的东西,不等于其他人也能看出。见刚才还如临大敌的董南,现在又当起了甩手掌柜,科西莫糊涂了,指着头顶上依然弥漫的白雾,忍不住地问道:“没事了?”
董南挽起克劳迪娅的胳膊,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一场雾,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小姨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费迪南多意识刚才的确有些失态了,不等科西莫开口,便松开帆索嘀咕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出色的航海家。”
“其实我对航海并不比舰长先生更在行,只是这条航线我走过两次,而他却一次都没走过。”
“那你跟我说老实话,刚才是不是很危险?”
“危险?费迪南多,看来你对什么是危险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相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风暴和炎热的无风带而言,我们现在碰上的只是一点小麻烦。更别提被敌人当成猎物追杀,或遭遇上实力强悍的海盗了!”
“你就是海盗。”
“海盗也分很多种,”董南拍了拍妻子的小手,淡淡地说道:“碰上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或敌对国家的私掠船,那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海军还是海盗。”
“你都经历过?”费迪南多又问了一句。
“可以这么说吧,当过猎人,也被别人当成过猎物,甚至还当个几天奴隶。现在想想,能活到今天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对不起杰克,我不是有意的。”
“没什么,都已经习惯了。”董南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去,含情脉脉地看着妻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况且那一切都已成为了历史,至少说我未来的孩子用不着像我那么坎坷。”
对于危险,克劳迪娅同样深有感触,要不是心上人奇迹般地出现,或许她早就被伪装成海盗的法国海军给扔进大海了。看着董南那张情深意切的脸,再想到之前的种种,克劳迪娅禁不住流下两行珍珠般地眼泪,哽咽着说道:“亲爱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哦,杰克,现在可不是调情的时候。”科西莫看不下去了,回头瞄了一眼坐在船舷边发呆的儿子,一脸苦笑着说:“既然你答应了我,那就应该履行一个老师的职责,拜托了杰克,我可不想让这趟航行变成单纯的旅行。”
董南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立马抬头喊道:“舰长先生!”
“阁下,有什么吩咐吗?”正忙着指挥升帆的海顿舰长,连忙趴在艉楼护栏上往下问道。
“舰长先生,我向你推荐一个见习水手,从现在开始,斐迪南德殿下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像三年前巴里和杰尔他们对我一样对待他。”
海顿舰长三年前曾担任过“飞鱼”号的水手长,对巴里和杰尔等人的“海盗养成”计划并不是一无所知,看着董南那一脸坏笑地样子,海顿立马反应了过来,“没问题,参谋长先生,我一个会把殿下调教成一个出色的海盗。”
“杰克!”科西莫急了,连连摇头道:“杰克,我是请你教他点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要培养一个海盗。”
“别这样科西莫,要知道当一个海盗要比当国王难得多,只要斐迪南德能坚持下来,那他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要是坚持不下来呢?”
董南并没有立即回答科西莫的问题,而是快步走到斐迪南德身边,紧抓着他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道:“海上只有活人和死人两种人,想活下去就必须坚持,去向舰长先生报到吧,别让你父亲失望。”
性情温和的斐迪南德,一反常态地反对道:“不,我不要当海盗!”
“亲爱的斐迪南德,没人想当海盗,更没有逼你当海盗。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既能证明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又能让你将来驾船驰骋大洋的游戏。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想一辈子碌碌无为,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当一个征服大洋的船长,是这个时代孩子们最向往的事。斐迪南德显然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想了想之后,突然问道:“真的?”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只要你能坚持下来,并表现出一个船长应有的品质,我不但可以任命为你真正的舰长,甚至还可以送你一艘火力强大的战舰。”
“你发誓!”斐迪南德紧盯着他的双手,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位海盗姑父是不是在说谎。
“我发誓,向上帝发誓。”
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平日里比女孩儿还腼腆的斐迪南德,居然一反常态地想当起了海盗。科西莫这才意识到董南的良苦用心,顿时哈哈大笑道:“他不送我送!只要能证明你有那个资格。”
在教导斐迪南德这个问题上,董南其实也只能做这么多。因为他不同于奥特曼和小威廉等“盗二代”,从小就被一帮饱学之士围着,根本无需再学那么多文化知识。相比之下,锻炼身体和意志则显得更为重要。
给未来的托斯卡纳大公当老师,无疑是件千载难逢的事。“骑士”号上的大小头目们,争先恐后的要当他的剑术、游泳、掌帆、掌舵和“威胁恐吓”老师,杰克-董三年前为自己设计的安全索再一次出现在帆桁上,两把木剑也像变魔术一般从木匠双灵巧的手里制造出来……
青一块紫一块,才九岁大的斐迪南德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可一切都已在冷嘲热讽中上升到家族荣誉的高度,不愿意父亲被一帮海盗取笑的小家伙,居然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一直到“骑士”号驶近盖尼特拉海域。
一年多没见,驻守在此的肖恩总督说不出的兴奋,一大早就放下手中的工作,搭乘海岸警备队的巡逻艇,游弋在他们必经的航线上。董南同样兴奋不已,见肖恩的船出现在海平线上,立马下令张起所有横帆,以最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我的上帝,你终于回来了!”
肖恩一爬上右舷,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董南拍了拍他后背,哽咽着说道:“回来了,这才是我的家,能不回来吗?”
已为人妇的克劳迪娅可不想当一个旁观者,立马走上前来,不顾身份的拧着裙摆行了个屈膝礼,笑吟吟地说:“见到您很高兴,尊敬的总督阁下。”
肖恩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松开胳膊,不无尴尬地笑道:“该死!我居然把您给冷落了,欢迎回家,尊敬的公主殿下。”
初次见面,就没把自己当外人,要不也不会说欢迎回家!克劳迪娅哪能不高兴,挽着董南的胳膊笑道:“克劳迪娅,叫我克劳迪娅就行了。”
尽管他上船之前就介绍过,但董南还是不想太过失礼,立马让开身体,微笑着介绍道:“科西莫大公、费迪南多公爵,他们都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欢迎二位来盖尼特拉,请允许我代巴里主席、奥赛罗总督、托马斯总督、梅尔斯司令官和老约翰先生向二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衷心祝愿接下来的谈判能获得圆满成功。”
显然家里的兄弟早有准备,否则肖恩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口外交辞令。科西莫微微的点了下头,紧握着他的双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休战协议签订之前,托斯卡纳是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朋友。我有足够理由相信,休战协议签订后的今天,托斯卡纳不但还是大西洋组织的朋友,而且还会成为最忠实的盟友。”
“见到您很荣幸,尊敬的总督阁下。”
曼托瓦跟大西洋公约组织今年才开始合作,费迪南多自然不能像科西莫那样说太多,只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肖恩再次微微的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去,指着右舷下的小艇,“先生们,按照参谋长先生在信件中的安排,我已为二位准备了休息的地方。现在请大家换船登陆,在盖尼特拉休息两天后,再从陆路赶往萨累。”
“没问题,说真的,我早就想上岸了。”
盖尼特拉的变化很大,大到连董南都认不出的地步。之前那小港湾,现在已扩建成一个可停泊十几艘千吨帆船的码头。同海岸警备队合署办公的总督府,建在码头边的半山腰上,环绕在山脚下的那条深壕,现在被扩建成一条引入海水的护城河。
虽然还在紧张的施工中,甚至连一个码头应有的仓库和酒馆都没有,但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还是给科西莫和费迪南多留下了深刻印象。
“整个城堡还需要三年才能完工,届时整个港湾都在炮台和要塞的保护下……请大家朝我手指的方向看,那里将来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区,正在打基础的那栋建筑就是市政厅,警察局在左边,法院在右边,它们后面则是居住区。”
一个全新的城市已见雏形,董南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一边笑问道:“城外的土地跟酋长有没有达成协议?毕竟不能所有人都住在城里。”
“早就达成了,”肖恩眉飞色舞地介绍道:“事实上他不但让出了一部分土地,甚至还改信了基督教。现在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基督徒了,再也不存在之前的宗教分歧。”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董南沉思了片刻,随即呵呵笑道:“回头划拨点资金,给他们建一座教堂,把基础给夯实了。”
“巴里先生已经考虑到了,教堂正在建,连本堂神父都给他们准备好了。”
“天主教还是新教?”科西莫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都有!”这是大西洋公约组织的特色,肖恩不无得意地笑道:“不管在盖尼特拉还是萨累,只要有天主教堂的地方就会有新教,反之亦然,甚至连信徒数量都相当。”
费迪南多大吃了一惊,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天主教区和新教会在灵魂事务上的竞争非常激烈,以至于出现了许多丈夫信新教,而妻子却皈衣天主教的怪事。这里没有十一税,没有宗教裁判所,除了自愿捐赠之外教会没有任何其他收入,更没有凌驾于法律、法令之上的特权,相互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矛盾,他们为什么要打?”
“可是……”
看着费迪南多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董南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接过话茬,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这里是非洲,不是欧洲,除了天主教和新教之外,还有随时都可能反攻的伊s兰教。面对着如此可怕的威胁,那点信仰上的分歧实在算不上什么,毕竟大家还都是基督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