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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稽山南坡,阳光明媚,十几个帐篷错落的分布在山谷之间妇女们在帐篷忙碌着,将切碎的草饲料喂给围在栏中的牲畜,冬天到了,草地都已经枯黄,无法放牧,只能靠积余的草料维持,妇女们的工作量大大增加,从睁眼到闭眼,几乎不得空闲。
稍大一点的孩子也在帮忙,更小一点的孩子则在自由的玩耍,今天难得有一个没有风的好天气,在帐篷里闷坏的小娃儿迫不及待的带着他们的小狗出来疯跑。
老人们蜷缩在厚厚的沾满油渍的皮袄里,眯着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拉着手里的木琴,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奴穿着破旧的衣裳,被冻得红肿的手拿着毛刷,正给一匹匹骏马刷毛,他们脸色发青,长长的鼻涕不时的从鼻子里滑出来,拖出老长,直到被肮脏的袖子抹去,但用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鼻涕拖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婆娘!”其中一个嘀咕道:“还有她的小崽子。”
同样看了他一眼,小心的看了看四周,一边干着活,一边凑了过来:“昨天又被打了?”
那人卷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面有两道鲜红的血印。“她说我偷吃了一块饼,我说没偷,她就打我。”
“你真的没偷?”同伴怀疑的看着他,“冬天难熬,如果不控制一点,会么(死人的。”
“那为什么不把那些老东西给杀了吃?”他愤愤不平的说道:“留着一点用也没有,天天唱那破曲子,不如杀了还能吃点肉。”
“吃人?”同伴吓了一跳,“你疯了?人又不是羊。”
“疯了?你以为他们把我们当人?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两脚羊…这是我亲口听他们说的。
他们以为我不懂鲜卑语,哼哼,我告诉你吧,如果真的断粮了,他们会先杀掉我们,再杀羊。”
同伴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刷掉在水桶里,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忙活的女人。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两个汉奴聚在一起,顿时大怒,提着铡草的青铜刀就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骂道:“该死的汉奴,不好好干活,今天没饭吃……”
两个汉奴大吃一惊,一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抱怨的那个却怒气勃发,红了眼睛,四处一看,举起装着脏水的桶就向那女人砸了过去,那女人措手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脸…她抹着脸上的水,惊愕的看着那个狗胆包天的汉奴,募地的发出一声尖叫。
“呼突,快去叫你爹,汉奴造反了…………”
“唉。”一个小些的鲜卑孩子跳上光背马,向远处奔去,另一个大些的则怒气冲冲的提着马鞭奔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抽。那汉奴抬起手臂遮挡,但单薄破掉的衣服根本挡不住什么…他被打得连声惨叫…劈手夺过马鞭,狠狠的还了一马鞭,把那鲜卑孩子打得一愣。接着他又扑上去,抢过那女人落在地上的青铜刀…抡圆了双臂,狂吼着一刀劈下。
青铜刀嵌在那孩子的肩膀上,孩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女人大吼着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那个汉奴,用力将他摔倒在地,伸手就去夺刀。汉奴死死的抱着刀不放,和那女人滚在一起。
同伴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再看看那些纷纷赶过来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又把目光投向远处,他知道,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老人、女人和孩子,而是在附近巡逻的鲜卑男人。虽然大部分男人都随着大帅远征了,可是留下的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壮汉子,只要来一两个,他们这些人就死定了。
他看到一个骑士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心沉到了谷底。
可是,他随即又惊呆了,他看到一杆火红的战旗出现在那个骑士身后,这不是狂沙部落的金色战旗,而是……而是汉人的战旗。紧接着,他发现马背上的骑士身上一闪一闪的发着亮光,他蓦的反应过来,这是身上的战甲在反光,他穿的不是狂沙部落战士所穿的皮甲,而是汉人才有的铁甲,何况这个时候狂沙部落的战士身上连皮甲都不穿的。
因为这里不可能有战事,这里离汉境有六七百里,离北边的牛头部落近两千里,根本不会有敌人到来。
汉军?汉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了起来,指着正沿着山坡向下奔驰的骑士,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鲜卑人扑了上来,将他打倒在地,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抑或是女人,都凶猛异常。对敢于造反的汉奴,除了打死之外,没有第二种处理办法,如果不给他们最严厉的教训,就会有更多的人生事。
而鲜卑人已经习惯了不把这些汉奴当人,充其量把他们当牲畜,打死一两个敢于造反的,虽然也是一笔损失,可是总比酿成大祸要好。
更何况,他们还要训练孩子敢于面对鲜血的胆量。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终于引起了几个鲜卑人的注意,他们抬起头,在短暂的诧异之后,落入了无边的惊恐之中,一个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汉人——”
匍匐在地的汉奴们惊讶的抬起头来,那个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是没有放开手中青铜刀的汉奴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汉骑,兴奋莫名,举起双臂,握紧双拳,厉声长啸:“大汉威武——
疾冲而至的汉军骑士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手中长戟一抖,避开了他,顺手将他身后的一个鲜卑老人刺杀。
“大汉威武——”汉奴声嘶力竭的吼叫着,用手中的青铜刀将身边的鲜卑人一一砍倒。
汉军骑士们听到了他疯狂的吼声,看到了他乱舞的长发,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他,将手中的武器无情的挥向了髡头的鲜卑人。
几十个鲜卑人眨眼间就被放倒。
吕布骑在马背上…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虽然瘦,却很疯的汉人。“哪里人?”
“五原的。”汉奴看了吕布眼:“你是吕布吕奉先?”
吕布很诧异,“你认识我?”
“赫赫有名的大马贼,我当然认识你。”汉奴用袖子擦了擦鼻血:“你怎么成了官兵了?”
吕布和魏越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魏越用马鞭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如今我们都是官兵了,这次是来打猎的,没想到碰到你这么一个乡党。够胆气,是个汉子…别在鲜卑人这里呆着了,回家吧。”
“回家?”那汉奴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不过我从来没想过,我们汉人的马蹄真有一天能踏上这片土地。大人,我能跟着你吗?”
吕布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们还要继续扫荡,不可能带着你。你可以招集一些伙伴,一直向南走…只要走到汉境,就会能人接待你们。”
“我要从军!”
“想从军可以,但现在不行,等你养好了身体,通过测试才行。”吕布很傲气的挥了挥手,让他看身后的汉军士卒:“我这儿哪个不是精锐…要不然怎么可能千里奔袭,所向披靡?”
汉奴们看了一眼身强力壮、士气高昂的汉军士卒,不吭声了。
吕布看了一眼四周,手一挥:“在这里休息半日,宰了那些牛羊,补充一下给养,吃一顿热食,然后继续出发。你………………”他指了指那个有些沮丧的汉奴:“负责看守这些鲜卑女人,先给我们弄吃的…然后带着她们向汉境走。”
“那老人和孩子呢?”同伴问道。
“这还用问?”汉奴瞪了他一眼…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踢了她一脚,用鲜卑话说了几句,那女人惊恐的看着他们…却不敢反抗,战战兢兢的跟着汉卒走了。
鲜卑人开始忙碌起来,将他们视若生命的牲畜全部宰杀,一大半补充吕布的给养,剩下的汉人们赶到边境的口粮。吕布吃完之后,带着大军飘然远去,留下一地的骨头和污血。
“现在,该轮到我们算帐了。”汉奴看着那个红肿着双眼的鲜卑女人,一声狞笑。
半个时辰后,集结起来的十几个汉人押着十多个身体强壮的鲜卑女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在他们的身后倒着几十个老人和孩子的尸体,那个曾经凶悍的鲜卑女人全身赤裸,倒在血泊之中。
光和元年冬十二月,吕布、韩遂、赵云、田晏和刘修分头杀入西部鲜卑境内,西部鲜卑的主力全在北境与牛头部落作战,留下的大部分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已经向北撤了三四百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满足于守住边塞的汉人居然深入草原,大肆屠杀。草原上一时腥风血雨,恐惧像长了翅膀的鹰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幸存的人火速将消息传到弹汗山王庭和北征的各部落大人手中,不过,这已经是汉军出塞半个月以外的事情了。
北海,和连用力的搓着手,跺着脚,在帐篷里来回走动着。虽然火塘里堆满了非常珍贵的干燥木柴,可是火并不旺,似乎被刺骨的寒冷冻住了一样,透不出一点热气。
和连非常后悔,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接受了这次任务,带着西部鲜卑的大军来攻击牛头部落,是父亲檀石槐期盼的目光,还是慕容风不屑的眼神?
和连不喜欢打仗,他喜欢喝着热乎乎的美酒,缩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看书,同时由漂亮的女奴们捶着肩膀,捏着腿,他讨厌这种行军的日子,特别不喜欢被风裂牵着鼻子,疲于奔命的日子。
他不是槐纵,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为了能讨好父亲,为了能让慕容风那样的大帅信服,他必须忍受这样的日子。鲜卑人不崇尚学问,读的书再多,学问再好也没用,他们信奉的战功,是实力。
能打败风裂…就是证明他用兵才能的最佳办法,正是出于这个想法,他才主动请缨来攻击牛头部落,但是他现在发现,这是一个绝对错误的决定。
风裂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且现在还是在他的领地上,即使他拥有三倍于风裂的兵力,他还是无法捕捉到风裂的影子。狭长的北海对他来说不可逾越…对风裂来说却是通途,他无数的看到牛头部落的士卒乘着包裹了马皮的木船消失在北海深处。
可是他的人却做不到,他们会做马皮船,却不会做那种一下子能装几十个人的大木船,马皮船到了水中,根本不是那种大木船的对手,牛头部落的战士架着这种大木船,二三十只桨一齐划动…行走如飞,像战马撞飞步卒一样将马皮船撞翻,然后就轻松自如的看着他的勇士在水中挣扎,慢慢的消失。
两次尝试,一百多人的代价,让他放弃了在水上与牛头部落争锋的打算。
冬天来了…北海结了厚厚的冰,牛头部落再也不能用大木船来欺负他了,北海变成了陆地,他终于可以放心的跨越这片曾经让他心惊胆战的水了。
可是牛头部落却消失了,他们躲到了更北的地方,在冰天雪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继续追击?且不说能否找到风裂就是个大问题,就算能找得到,他的给养也不够了,不管是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还是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他们都表露出不想打的意思,落置犍谛敖虽然支持他,可是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坚定了。
不追?那这样回到弹汗山,他将如何面对大王和慕容风那些人?
和连进退两难。
帐门忽然被人掀开…雪花被呼啸的北风卷着涌了进来,火塘里的火被风压得低低的,险些熄灭。和连被这阵风吹得一阵毛骨悚然,他勃然大怒,刚要痛骂一通,却被落置犍谛敖的表情吓住了。
和连吃了一惊,压下了怒火,迟疑了片刻,才问道:“有什么事?”
落置犍谛敖脸上的神情很怪异,既有兴奋,又有紧张,还有几丝恐惧。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和连。和连很诧异,鲜卑人没有文字,也从来不+用纸,他这张纸从哪儿来的?
等他接过来看了一眼,他就全明白了。
这是刘修给他写的一封信。刘修首先表明,他听到和连率领大军北征的消息之后非常失望。他认为和连这么做是非常错误的,鲜卑人虽然没有太子一说,可是檀石槐大王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却是显而易见的,这连我们汉人都能看得出来。槐纵死了,你就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你打赢了风裂没什么益处,打输了却损失非常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呢?这种事,应该让慕容风去做,他是和风裂齐名的名将,可是现在是在风裂熟悉的土地上作战,他还能打赢吗?可是如果他有优势兵力都打不赢,又怎么称得上名将呢?打赢了,是应该的,打不赢,他名声扫地。而且他如果出战,必然要率领自己的部落,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名声,还有实力啊。
看到这里,和连恍然大悟,一边赞叹刘修的分析有道理,一边懊丧自己的选择蠢到了极点。
接着刘修又说,风雪现在是我的夫人,我不能坐视牛头部落被你们灭了,所以我不仅会在物资上支持牛头部落,而且会出兵牵制你们。我现在已经出兵攻击西部鲜卑,因为红日部落和我有合作协议,所以我不会主动去攻击他们,但是狂沙部落和野狼部落和我没有协议,我不需要对他们留手,我会把他们的人杀光,牲畜抢光,帐篷烧光。
最后刘修又说,你不要怪我,这不仅是在帮牛头部落,也是在帮你。我知道你现在进退两难,我攻击狂沙部落和野狼部落,你才有借口退兵。而且你们大军北征,弹汗山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后翼安全,我们攻击得手,正是因为弹汗山的愚蠢,是慕容风的纵容,我想以你的聪明,你一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看完了信的和连和落置犍谛敖的脸色变得一样复杂,他既狂喜于自己再也不用在这里和风裂捉迷藏了,又震惊于刘修的胆大,他居然敢主动出击,扫荡西部鲜卑?这样一来,狂沙部落和野狼部落损失惨重,他们不仅不能再觊觎红日部落,还要仰仗红日部落才能生存下去。
正如刘修所说,对他是利大于弊。
和连更震惊的是另一件事,怪不得风裂能坚持到现在,原来是因为他有汉人的支持了。那种能装几十个人的大木船想必就是汉人的手笔吧,鲜卑人也会造木船,但是他们只会挖空一棵大树做独木舟,这么复杂的木船他们根本造不了。
原来如此。
和连抚额长叹,犹豫了片刻,将手中的信扔到了火塘里。
“信上究竟说什么?”落置犍谛敖好奇的问道。
“汉人攻击了狂沙部落和野狼部落的领地。”和连努力让自己显然非常冷静,“你们红日部落没有受到影响吧?”
落置犍谛敖连连点头:“我收到父亲的消息了,汉人误伤了我们几十户人家,不过听说是红日部落的,他们立刻放人了。”他庆幸的搓了搓手:“好在汉人讲信用,要不然我们也惨了。”
和连轻蔑的笑了,汉人讲信用?这是挑拨离间呢,红日部落本来向弹汗山解释说,他们向汉人投降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的投降,要不然弹汗山能容忍他们继续存在?可是现在汉人来这么一出,日律推演和宴荔游能善罢甘休吗,他们一定会向弹汗山告状。
“赶紧收拾吧,狂沙部落和野狼部落受到了袭击,这仗没法打了。你小心点,别被他们下黑手。”和连关照道:“另外,牛头部落和汉人有勾结。”
落置犍谛敖大惊失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怪不得他们打不垮,饿不死。”
“还会造那么大的船。”和连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对,对。”落置犍谛敖连连点头:“我就说这里面有鬼嘛,以前牛头部落用的船和我们一样,现在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战船,原来是汉人帮他们的啊。”
“是的,风裂的女儿风雪嫁给了刘修,风裂成了刘修的丈人了。”和连咂了咂嘴,觉得有些苦涩:“牛头部落和汉人勾结,罪不可赦,大王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落置犍谛敖茫然的点头附和,可是心里却一直在庆幸这次红日部落没有受到汉人的袭击,他忽然觉得去年的那场大败似乎并不完全是坏事。
日律推演和宴荔游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们气急败坏的来找和连,要求立刻退兵,和连又把牛头部落和汉人有勾结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然后又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们,在他们北征的时候,弹汗山应该出兵侵扰汉人边境,吸引他们的兵力,可是今年弹汗山一点动作也没有,这才让汉人有机会腾出手来,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问题。
日律推演和宴荔游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慕容风。
十二月底,和连带着西部鲜卑的联军以最快的速度撤退了,除了红日部落之外,西部鲜卑各部落不同程度的都受到了不少的损失,有的小部落直接就被灭了,相对而言,正对着云中郡的野狼部落损失惨重,留守的妇孺和牲畜几乎被抢劫一空。宴荔游气得暴跳如雷,他一边向弹汗山求援,一边向云中塞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企图夺回被劫的人口和财产。
云中塞早就严阵以待,他们一边依托险要的地形反击,一边将鲜卑人入侵的消息以烽火的形式传到北中郎将刘修的手中。自从刘修到北疆以来,他们一直在训练,十月下又刚刚进行了一次演练,补充了物资和军械,士气旺盛,再看到出塞打劫的骑兵一个个满载而归,都眼红的摩拳擦掌,等着一展身手,现在野狼部落送上门来,岂有不痛打一番的道理。
云中塞长张扬看着远处的鲜卑人,兴奋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