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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快步登上城楼,来到刘修的身后,躬身行礼:“大兄。”
“来得好快。”刘修咧嘴笑了一声:“洛阳的情况怎么样?”
“基本已经平息了,除了执金吾所部之外,其他各营人马都已经回了驻地。”
“张角在哪儿?”
“诏狱。”
“天子准备如何处置他?”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有很多人替他求情,应该不会死。”
“很多人?都是些什么人?”
“有宫里的宦官,也有外朝的大臣。”
“还有外朝的大臣?”刘修诧异的转过身:“都有谁?”
刘备看看刘修身边的荀彧,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刘修明白了,应该是荀爽。他听唐瑁说过,荀爽和张角有来往,曾经在一起讨论过易学。不过在这个时候荀爽能为张角开脱,应该不仅仅是他们有这样的交情的缘故,很可能代表了汝颍一系的态度。
“袁家有什么反应?”
“没有,袁隗、袁逢都没说话。”
刘修咧了咧嘴,他们不说话,不是不敢说话,而是没有必要说话,因为他们想说的都会有人去替他们说。换句话说,如果袁家不想放过张角,只怕荀爽也不敢为张角说话。
“对了,袁术在哪里?我想和他见一面。”
“袁术?”刘备有些意外,上次袁术要帮刘修找人,结果刘修发了火,现在刘修怎么突然想找袁术了?他不知道刘修和张角见过面之后,知道唐英子现在不在太平道手中,很可能在袁家手中,所以这才想找袁术探探口风。“他在洛阳,这两天正在为西羌的事折腾呢。”
“西羌?”刘修忽然想起贾诩送过来的那个情况:“西羌怎么了?”
“北地降羌反了,有人建议派袁术去凉州平叛,可是天子似乎不太愿意。”
“袁术想去凉州平叛,挣战功?”刘修笑了起来。这次冲突中。袁绍手握黎阳营,虽然没有任何举动。但是却给了天子极大的压力,在袁家的作用越来越重要,袁术真的坐不住了。
刘备点点头,“不过天子想派他去巴郡。因为板楯蛮也反了,他想把袁术派到巴郡去。袁术不想去,他想去北地。”他看了刘修一眼,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下去。
刘修没有吭声。却迅速在脑海里分析了一下袁术这样选择的目的。板楯蛮是巴郡的土著蛮族,生性剽悍,从先秦的秦昭王时代起就以善战著称,汉高祖出汉中,板楯蛮就是主力。后来汉高祖为了酬功,复其七姓租赋。他们眼里没什么王法,也不存在什么忠孝仁义。一有什么不满的就起兵反叛。一直以来,官府不怎么敢惹他们,他们也一直相安无事。桓帝时,因为朝政昏乱。板楯蛮造反,乱了好几年。直到赵温做了巴郡太守,才安抚住他们,没想到现在又反了。
要在巴蜀的大山里和这样的蛮族作战,的确不如到北地去平叛,毕竟那些羌人被段颎杀过一趟之后,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现在虽然反了,估计也是被那些官吏逼得活下去,只要去一个稍宽手段灵活点的,很快就能平定事态。这功劳可容易得多。
而刘备欲言又止的神态更让刘修明白,袁术有意换取他的支持,毕竟北地和并州隔得很近,如果能有并州人马的支持,袁术这个功劳就跟捡的一样。
刘修有了主意:“你回去对袁术说,我可以支持他,如果他能帮我找到英子的话。”
“英子?”刘备很诧异:“他不在太平道手中?”
“张角说不在。”刘修很头疼,抬起手挠了挠眉梢,“我怀疑可能是袁家的人劫了英子。”
刘备没有再吭声,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刘修对一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小姑娘这么关心,但他知道刘修为了找唐英子花了多少功夫,如果真是袁家人劫了唐英子的话,那刘修和袁家的仇就结深了。当然了,如果袁术肯交出唐英子,刘修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他。
刘备走了,来去匆匆。
刘修伏在城墙上,看着刘备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笑了一声:“文若,世家的力量果然是无所不在,而且非常强大。”
荀彧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将军,世家并不代表着罪恶,就和金钱一样,有人因钱而生,有人因钱而死。光武皇帝借助世家的力量中兴大汉,如今世家又成了大汉的痼疾,世事无常,又有谁能说得清?将军在并州屯田,不也是倚靠并州世家的借贷才能进行吗?”
刘修转过头,荀彧的通借题发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要想把世家清除掉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也就是张角失败的原因,他要想扭转这个局面,也只能是利用世家,分化世家,不可能与所有的世家作对。
“张角不能死。”荀彧放缓了语气,“一来张角有众多的信徒,他不死,至少暂时不会乱。他如果死了,谁来统领那么多的流民?这些人分布在各州郡,一旦生事,后果不堪设想。”他叹了口气,“这件事,只能缓缓图之,急了,反而不美。”
刘修笑笑,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依文若之见,我什么时候能回洛阳?”
“将军不必着急,我想应该不会太久。”荀彧拍拍城墙,捻了捻手上的土:“西羌叛乱,板楯蛮又反,大汉正是多事之秋,将军国之重臣,焉能久在旋门。不过……”荀彧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掌,抬起头,眼中露出些许忧虑:“朝堂之上尔虞我诈,锦绣下总藏着数不尽的污浊,说起来比战场上更为凶险。将军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也要提防朝堂上的危机,朝堂上的危机,可比战阵之上的流矢还要不可捉摸。”
刘修眉毛一挑,哈哈大笑。他伸手搂住荀彧的肩膀,拍了拍:“有你们叔侄这样的智能之士,我还怕谁?”
荀彧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将军这么器重彧等,彧当然感激不尽。不过忠言逆耳。只怕彧等未必总能和将军的想法一致。再者,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希望大人还是多引一些名士入府,不要只听我们两个人的。”
刘修眼珠一转:“那还要文若多多引荐才是。”
荀彧转了个身,顺势从刘修的手臂里脱了出来。躬身一拜:“敢不从命。”
……
半个月后,刘修奉诏回到洛阳,再次见到天子,他吓了一跳,不到一个月时间。天子瘦了一大圈,原本还算清秀的脸瘦得皮包骨头,颧骨耸起,眼窝深陷,脸色也非常黯淡。
“陛下。你怎么……瘦成这样子?”
天子怔怔的看着刘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咧了咧嘴。却没有笑出声来。他伸手。将刘修拉起来。他的手又凉又湿,像蛇的皮,让刘修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些天太累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就会好了。”天子拍拍刘修的手,对刘修的关心有些激动:“这一次亏得有你坐镇旋门关。要不然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是陛下调度得当,臣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份而已。”刘修躬身再拜:“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朕知道你的忠心。”天子叹息了一声,“你虽然年轻,有些鲁莽,但是你的忠心,朕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谢陛下。”刘修惭愧的说道:“这次……臣可能是错怪张角了。”
“你知道就好。”天子扫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朕给你的诏书里,提到了北地羌乱和巴郡板楯蛮的事,依你看,当如何处置?”
“臣听凭陛下调遣。”
天子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朕准备派曹操去巴郡,袁术去北地,你去长安,为朕坐镇关中,居中调度,如何?”
“唯!”刘修二话不说便接受了任命。天子嘴上说问他的意见,实际上早就计划好了,问他只是句客气话。他真要有什么意见,万一和天子不一致的话,反而难堪。
“关西的事,朕就委托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臣敢不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天子笑了:“好在长安也不远,以后朕自有手诏给你,就不用多说什么了。你这些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然后便起身吧。对了,你那个胡妾有身孕了?”
刘修点点头,风雪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他走的时候风雪正吐得厉害,现在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这样的话,旅途劳顿,你就不要带她去了,让长公主陪你去吧。有她在长安,调度起来也方便些。另外,你把朕的皇儿也带过去,也不小了,该启蒙了。把长安城好好收拾收拾,朕有空的时候也好去散散心。”
刘修一一应了,君臣二人谈了好久,刘修这才告别出宫。天子将他送到殿门口,看着他出了宫,这才返回去。
刘修坐在车里,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化作冷漠。天子让他坐镇关中,说起来是居中调度巴郡和北地的战事,可是北地是袁术,巴郡是曹操,都不是他的亲信,说得难听些,他谁也管不着,更像是把他从洛阳赶了出去,闲置在长安。说是让长公主去陪他,未尝不是因为长公主出自皇室,对他的牵制作用更大。
天子在想什么?难道他觉察到了什么,对他起了疑心?想到这里,刘修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不会是老爹出了问题吧。这段时间老爹一直没有来见他,究竟是否安全,他也不清楚。如果是老爹露出了破绽,那天子这么处理他就一点也不例外了。毕竟刘向的后人兼有叛逆和血脉两重关系,天子和他保持距离,既利用,又限制,都可以说得过去。
回到府中,刚刚进门,刘修便看到了袁术的笑脸,这才明白府门口停的那辆马车是谁的。他随即换上一副笑容:“袁公路,你怎么杀到我家里来了?”
“哈哈哈,卫将军,放眼整个大汉,还有人敢到你府上闹事的?”袁术挤眉弄眼的说道:“我是来答谢的。可不是来闹事的。”
“答谢?把英子带来了?”刘修看看他身后,“人在哪儿呢?”
“卫将军。你真的误会我了。”袁术拍着胸脯说,“我袁术拍着胸脯发誓,如果是我劫了英子姑娘,让我出门就被人砍了。”
刘修很惊讶。袁术虽然顽劣,可是这年头的人大多还是重誓言的,他敢发这么狠的咒,那英子应该真不在他手上。他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这件事无关?”
“对,我肯定和这件事无关,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的,我在家里排不上号。”袁术耸了耸肩。很沮丧的说道:“我派人打听过了,没有英子姑娘的消息。依我看,她应该不在洛阳。否则的话。我们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不在洛阳?”刘修真是没招了,太平道找不到,袁术也找不到,那还有谁能有办法?或许真的如袁术所说。英子不在洛阳?
这件事还真是邪了门了,究竟是哪方尊神跟他过不去?
“我能信你吗?”
“当然能信了。非常能信。”袁术连声说道:“我现在有求于你,我敢在你面前玩鬼吗?如果真是我抓的,现在也没用了,我何不用来她来还你的人情,留在手中还要供她吃喝。”
刘修点点头,这倒也是。袁术要去北地平羌乱,他确实不敢得罪他。
“那你说,你现在拿什么来还我的人情?”
“里面说,里面说。”袁术故作神秘的挤挤眼睛,刘修很无语,只好引着他上了堂,分宾主坐定,让人上了酒,袁术美美的喝了一大杯,这才说道:“将军如果肯支持我的话,扶风马家就可以支持将军。”
刘修眼神一紧,扶风马家也是百年世家,从马援开始,马家就是扶风响当当的世族,如今虽然不如当初那么兴盛,可是依然不可小觑。能得到马家的支持,他在扶风的处境将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反之,如果马家要和他作对,他要想顺利的完成任务就不容易了。
“这是你叔母的决定?”刘修知道袁术把马伦哄得非常开心,半开玩笑的问道。
“不。”袁术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是我叔父的决定。”
刘修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慢慢的吐出那口气。袁术笑容可掬的看着刘修,对刘修的诧异非常享受,好像早就猜到刘修会非常震惊一样。
“司徒?”刘修想笑没笑出来,“他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爱了,我可有些承受不起啊。”
袁术微微一笑:“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同样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以前是有些过节,可是你教我妹妹绘事,又在落日原帮我救出本初,这次对付张角之乱,我们又并肩作战,配合默契,为什么不能再合作一次?”
刘修暗自笑笑,心道那些可都不是我想和袁家合作的意思。不过这话在心里藏着就行,用不着一定说出来。他想了想,“这样……好吗?”
袁术摆摆手:“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到处宣扬的。说起来我袁家现在也是众矢之的,这次张角败了,焉知下次不会出来一个李角、王角?我们不奢望和你做朋友,但至少不想和你做敌人,将军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刘修举杯示意,袁术也举起了杯,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送走了袁术,刘修回到了书房,一个人静静的想了想。这件事如果和荀彧他们商量,他们肯定是举双手赞成,作为汝颍世家的一份子,荀家从根本上就不想和袁家对立,哪怕他们并不赞成袁家,从荀爽的举动就可见一斑。
刘修本人不反对这个交易,他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这是交易而不是投靠袁家,他不用因此对袁家有什么责任。但是他担心天子的想法,天子如果知道他和袁家有这样的交易,他会怎么想?
一想到天子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就觉得不对劲。天子反复申明对他的信任,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疏离,他总觉得,如果真的信任,那就不需要总挂在嘴上。
可是,如果说天子不信任他了。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长安统兵?关中山河四塞,易守难攻。这么浅显的道理天子不会不清楚。如果天子不信任他,别的地方都可以去,比如交州、凉州什么的,滚得远远的。但绝对不是关中。
刘修思索再三,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晚饭后,照例是一家人闲聊的时间。风雪也许是身子壮实,也许是王楚她们照顾得好,已经没有了前段时间的反应。胃口大开,吃起饭来吓煞人。晚饭过后没一会儿,又抓着一个苹果啃了起来。这些苹果都是并州运来的,在洛阳销得非常好。刘协和刘和也非常想吃,可是刘修怕他们胖得太过。不肯让他们多吃,这会儿他们正眼馋的看着风雪大嚼。
“你怎么了?”长公主发现刘修看着风雪发呆,以为他又在想晚上的事。“风雪有了身子。可禁不得你胡来。”
刘修非常尴尬:“说什么呢,我在想正事。”
“你想的都是正事儿。”王楚白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在旋门关呆了那么多天,没打点野食?”
“你这什么话。你问问风雪,我在北疆两年多。打野食没有?”
“北疆嘛,打没打野食不知道,反正你这房中秘术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刘修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看我这黑锅我是背定了的,既然你们都不肯信我,偏要赖我偷了的,那我索性就找了个机会偷了,免得这黑锅背得冤枉。”
“这可不正遂了你的意么。”王楚咯咯笑道:“其实啊,年纪虽然大了些,可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长公主咄了她一口:“越说越没规矩了,你们躲在自己房里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当着孩子的面也口无遮拦?”
王楚脸一红,没敢再说什么。长公主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年长一些,在这家里的威信是不言而喻,纵使是刘修也不轻易驳她面子,更何况王楚是个妾。
“那个……我今天去见了陛下,陛下要我去长安。”刘修把天子的安排大略的说了一遍:“陛下让我把你带走,家里的事就由阿楚担着些,风雪身子不便,我看就不要乱动了,好好在洛阳呆着……”
刘修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唐英子,不免有些黯然,这苦命的娃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她天天在眼前晃悠还有些嫌她烦,现在看不到她了,心里却空落落的。
“又想英子了?”王楚见刘修神色不对,关切的问了一句,转到刘修背后,替他捏起了头。她知道刘修自从受伤之后,一旦心情激动就容易头疼。
刘修强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虽然很为唐英子担心,可是他也知道长公主和郭嘉的母亲李氏一直为此内疚,认为是她们的责任,实际上就算当时他在场也未必能发觉唐英子失踪。
“对了,让李氏也跟着去长安吧,郭嘉还小,需要她的照顾。”
长公主静静的听着,等刘修说完了,她才轻声提醒道:“夫君,你出发之前,是不是到皇后那里去一趟?阿协跟着去长安,可又有几个月见不着面。”
刘修一拍额头,终于想起皇后来了。一回到洛阳皇后就让他带着刘协进宫,让她们母子见见,结果他一忙就把事情全忘了。
“明天就去。”
王楚忽然叫道:“对了,皇后也是扶风人呢,不知道宋家在扶风的势力如何。”
刘修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长公主和王楚见他脸色不对,吃了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刘修摇摇头,他不是头疼,是头大。要是真如他所想,这次麻烦可真的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