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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临近中午时分,北京城内人声鼎沸,战马嘶鸣,贼军大队人马进城。这些贼军疾驰而过,他们身穿白衣,头戴青色帽子,手上拿着劲弓,夹着长箭,腰上拴着短棍。
老百姓们照常开门,街上的行人站在道路两旁观看,寂然无声,只听得盔甲与马蹄的声音,他们似乎对这一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个脸上都写满了麻木和冷漠……
李自成头戴毡笠身着缥衣,乘乌驳马,拥精骑百余,由得胜门入,转大明门。伪军师宋献策、伪内阁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骑从之。
伪将李牟,副将田化龙、李岩等,分将各兵。
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弯弓仰天大笑,自恃百发百中,射长安牌坊,说道:“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谁想却一箭射在瓦楞内。
宋献策赶紧说道:“射在沟中,以淮为界。”
其实在相术上来说,瓦楞内为空虚之处,一旦成空,乃必亡之兆耳。
李自成长得相貌丑陋,又瞎了一只眼睛,等到了承天门,顾盼自得。见“承天之门”四字,欲借以惑众,复弯弓指门榜,大声语诸贼曰:“我能为天下主,则一矢射中四字中心。”
射之,谁想到又不中,只中“天”字下,李自成闷闷不乐。
牛金星又说道:“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李自成这才开心起来,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率内员三百人,先迎于得胜门,这位崇祯曾经重用的太监,却做出了最无耻的行径。
早先投降的太监曹化淳引导李自成和他的随从人员牛金星、宋献策、宋企郊,从长安门进入大内,紫禁城就这样易主了……
但并不是人人都如他们这般无耻。
驸马都尉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十八日接到皇帝的密诏,赶到宫中,崇祯问他们能否为自己巷战抵挡贼军,两人告诉他已经毫无可能。崇祯说:到此地步,朕的意志已定。
巩永固回答皇帝:“我们在家中堆积了柴草,决心全家自残,报答皇上。”巩永固回家后,在墙上写了八个大字“世受国恩,身不可辱”。当时妻子安乐公主已经自缢,巩永固和子女五人自残而死。
而刘文炳全家也自残而死,年已九十多岁的祖母,投井而死。
大学士范景文眼见大势已去,感叹自己身为大臣不能为天子出力,深深愧疚,从此绝食。十九日京城陷落,传闻皇帝驾崩,或者说已经“南巡”,叹息道:“不知圣驾所在,只有一死,来报答陛下。”
随即在妻子陆氏灵堂前自缢,被家人救下后,赋诗明志:“谁言信国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向皇宫方向跪拜号哭,纵身跳入龙泉巷的一口古井中。他是内阁辅臣中唯一的殉难者。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十八日率领御史上城巡视,遭到太监阻挡,归途遇见同僚吴麟征,握手挥泪,互相鼓励,誓死国难!
次日获悉“国难”,抱头痛哭,拿了印信、官帽、官服,前往吉安会馆,祭拜文天祥,题写绝命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骑箕天上去,儿孙百代仰芳名。”随后自缢而死。
像他们这样殉节的还有惠安伯张庆臻、东宫侍卫周镜、宣城伯卫时春、阳武侯薛濂、兵部侍郎王家彦、刑部侍郎孟兆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太仆寺丞申佳胤、太常寺卿吴麟征等人。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大多数官僚贪生怕死,卑躬屈膝地卖身投靠新朝,追求荣华富贵。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等领袖人物,在李自成入主紫禁城的第二天,就前往拜谒,表示改换门庭之意。
魏藻德恬不知耻地说:“臣在内阁三年,皇帝不听我的话,以至于有今日的下场。”
李自成训斥道:“你受到皇帝重用,应当为社稷而死,为什么偷生?”他连忙叩头,称呼李自成为“陛下”,说道:“如果陛下赦免我,一定以赤胆忠心相报。”
对于这种朝秦暮楚之徒,李自成根本不屑一顾,命令士兵把他囚禁起来。魏藻德还不死心,透过监狱的窗子,向外喊话:“如果用我,什么官都可以,为什么拘押我?”
负责守卫京城的总指挥、京营总督李国桢,临阵脱逃,求见李自成。
李自成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你身负重任,既不坚守京城,又不为皇帝殉节,厚着脸皮来见我,为什么?”
李国桢沮丧得无话可说,连声称呼李自成为“陛下”,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应运而兴,我愿意用余生为陛下效劳。”人居然厚颜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李自成勃然大怒:“你辜负你的君主,我为什么要用你这种没有忠心的人?误国奸贼难道还想求生吗?”
其他投降的官员一千二百多人,按照贼军的布告,身穿青衣,戴着小帽,前往会极门集合,自报姓名、职衔,等待牛金星的录用。
这些昔日八面威风的官僚,如今好像囚犯一样坐在地上,听凭贼军士兵的戏弄侮辱。
后来有目击者这样描述他们的丑态:“平日老成者,乖巧者,负文名才名者,哓哓利口者,昂昂负气者,至是,皆缩首低眉,直立如木偶,任兵卒侮谑,不敢出声。亦有削发成僧,帕首作病。种种丑态,笔下不尽绘。”
他们从黎明一直等到黄昏,都没有受到召见,饥渴疲惫之极,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丑态百出。李自成对这批降官十分反感,对牛金星等人说:“官员们在城破之日能够为国殉难的就是忠臣,怕死偷生的都是不忠不孝之人,要留他干什么……”
牛金星对待这批前来等候录用的官员,也很蔑视,用手摸着他们的头顶,口中“一双”、“两双”的报着数目,如同对待牲口一般。
点完数目后,挑选九十多名,送往宋企郊处听候差遣。其余的都押往刘宗敏处等待处分。刘宗敏、根本没有心思审问,把他们关押起来。这些官员身穿囚服,饥肠辘辘,顾不得体面,捡起士兵丢弃的食物往嘴巴里面塞,丢尽了大明官员的颜面……
取得了北京的李自成,意气风发,一个诺大的王朝,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中,这也许是他过去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但现在一起却都成为了真实的事情!
官员们死节的死节了,投降的投降了,可还有几个人,却不得不忍受着痛苦。可是再痛苦他们也必须要活下去,因为这是皇帝陛下命令他们的!
他们必须要出京城,必须要找到武烈王丁云毅!
他们是丁远肇、鬼伯、许德忠、周喜。
丁远肇的怀里还揣着陛下的圣旨,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陛下一定殉国了。没有谁的内心比他更加悲伤,没有谁比他更想和皇帝一起殉国,可他一定要活着见到自己的儿子。
妻子怎么样了?丁远肇不知道,但他没有去想,和陛下临终前的嘱托相比,妻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连自己的命都根本不在乎了......
贼军刚刚进京,眼下京城里乱成一团,趁现在跑出去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街头上乱成一团,到处都能看到贼军,怎么才能够冲出去?鬼伯想了许久也都没有想出办法来。
许德忠忽然眨巴了下眼睛:“我倒有个办法,以前我曾经见过一个疯子......”
他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鬼伯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对丁远肇一揖到底:“丁大人,看来只能委屈你了。”
丁远肇的脸上一点表情也都没有,他到现在还在想着皇上:“皇上已经殉国,我便是受了这么一点小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鬼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
城门口站着几十个贼军,他们心不在焉的朝城里看着,那些弟兄们现在怕都在城里逍遥快活吧,偏偏要留自己在这守着。
正在这时,忽然看到两个岁数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嘻嘻哈哈的在那驱赶着一个老疯子,还不断的从地上拣起泥土砸着,这一下顿时引起了这几十个贼军的好奇。
“军爷,军爷,快来看疯子,快来看疯子啊。”左边那个大些的小伙子全然不怕贼军,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第一次被人叫成“军爷”。贼军顿时大起兴趣,笑嘻嘻的围住了朝他们走来的老疯子。
老疯子满脸都是污垢,看着贼军傻兮兮的笑着,嘴里一动一动的,也不知道在那里说些什么。
“老疯子,叫什么名字那?”领头的一个贼军小头目笑着问道。
老疯子一张嘴,嘴里只会发出“荷荷”的声音,他身后跟着的小伙子笑着说道:“军爷,这老疯子一直在京城的,不会说话。”
“哦?小子,你别骗我,眼下义军进城,你们是不是想趁机溜出城去啊。”小头目斜着眼睛说道。
“军爷,您这是说哪的话?”小伙子一点也不害怕:“义军进城之前,这里原先的军爷都认得这个老疯子,你猜我们怎么着?我们经常赶着他出去吃牛粪。”
说到这,他朝城门那瞥了一眼,一指:“你看,那有一堆马粪,我让他吃给你们看!”
贼军们朝城门那看去,果然有堆马粪,“轰”的一下所有人都笑了出来,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想看老疯子的笑话。
“老疯子”丁远肇,小伙子许德忠和周喜,一点点的朝那走去,只要能够到城门那,也就看到了冲出去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喝:“丁大人,你难道还想跑吗?”
丁远肇的身子一下怔在了那里,是谁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不要让他跑了,他是前兵部右侍郎丁远肇!”
这个声音再次响起。
贼军大惊,纷纷拔出兵器朝丁远肇三人围了上去。
猛然,又是一声怒喝响起:“澎湖十六英全数在此!杀贼!杀贼!!杀贼!!!”
吼声中,挥舞着一口单刀的鬼伯不要命的杀了出来。
“走啊,丁大人,走啊!”
许德忠疯子一般的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贼军,而周喜则用力将丁远肇朝前一推。
丁远肇朝前冲了一步,咬牙便冲了出去。他不敢回头,一步也不敢停留。他知道鬼伯他们留在这里会面临什么,但现在,自己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许德忠和周喜从腰间抽出了短刃,猛然一刀扎了出去。
贼军经此变故,一下大乱,但随即便清醒过来。刀枪招呼着就朝许德忠和周喜砍了上去。
许德忠和周喜从来也都没有练过武,怎么会是这群如狼似虎的贼军对手?不多时两个人就被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的身子不断的抽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可他们四目相交,嘴角全都露出了微笑。
过去从来没有人看得起他们过,可现在他们却终于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死了,也值得了。
然后,他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们为了大明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鬼伯是亲眼看到这两条年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面前的,他没有眼泪,他必须要和敌人拼命,继续要挡住这些敌人,必须要为丁大人——争取到更多派的时间!
敌人一刀一刀落在了他的身上,可鬼伯却丝毫不怕,杀吧,杀吧,只要杀不死我,老子就要一直站在这里。
忽然,一闷棍落到了鬼伯的头上,鬼伯身子踉跄了下,一下晕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捆绑住了,身上很多伤口,但却并不致命。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却是一个面色阴沉的贼军头目。
鬼伯竟然裂嘴朝他笑了一下。
“我是永昌陛下麾下的权将军田见秀,你认得我吗?”田见秀缓缓说道。
“永昌?那是个什么东西?”鬼伯还在笑着:“我只知道当今的皇上是崇祯陛下!”
“大胆,混帐!”那些贼军一齐大声叫了起来。
田见秀让自己的部下安静下来:“你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没有名字,老子就叫鬼伯!”鬼伯“哈哈”大笑:“你认得武烈王丁云毅吗?老子就是他的结拜兄弟!”
田见秀面色一变。丁云毅?丁云毅!随即他又大喜,自己竟然抓到了丁云毅的结拜兄弟?
他定了下神:“你们为什么那么不要命的要保护丁远肇逃出去?我已经派人去追捕了,他跑不远的,你还是尽早说了吧。”
鬼伯心中一喜,丁大人跑出去了?丁大人真的跑出去了?那么自己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冷笑着道:“你想知道吗?我偏偏就不告诉你!”
田见秀摇了摇头:“王清衡,你岳父为什么要跑出去那?”
在身后贼军的队伍里,王清衡畏惧的站了出来:“回将军,我真的不知道啊。”
一瞬间,鬼伯知道贼军为什么会认出丁大人了。是他,是这个丁大人的女婿无耻的出卖了他!
他狠狠的冲着王清衡啐了一口:“你也配称是丁家的人?”
王清衡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是啊,你也配称是丁家的人?”田见秀居然非常赞同鬼伯的话:“丁家的那些人里,丁云毅就不用说了,丁远肇听说也是个天大的忠臣。怎么偏偏出了你这么个无耻的女婿呢?”
没有什么比自己投靠的主子讥讽自己更让自己难堪的了,可在这些贼军面前,王清衡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田见秀把目光重新投到了鬼伯身上:“鬼伯,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我不忍心伤害你,可在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很快会被押到陛下那里。我劝你一句,你的骨头再硬在汝侯面前一点用都没有。你见到他,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说的。”
“汝侯?汝侯是谁?”鬼伯问了一声。
“他也是权将军,叫刘宗敏。”田见秀耐心的回答道。
“刘宗敏?我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鬼伯忽然放声大笑:“可不就是那个被我家武烈王杀怕了的刘宗敏?哈哈,跳梁小丑居然也称侯了。”
田见秀面色再变,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硬骨头的人。
鬼伯这个时候又说道:“田见秀,你现在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送到刘宗敏那里去,看我大明的臣子,是不是都和王清衡那样的贪生怕死!”
田见秀叹息了声,挥了挥手让人把鬼伯带了下去。他在那里沉默了会,忽然又问王清衡道:“为什么你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大?你说,如果你落到了丁云毅的手里,他会怎么对你?他会念着亲戚的情面不杀你吗?我想,恐怕他不会放过你吧?”
冷汗从王清衡的额头落了下来,他知道以丁云毅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可现在自己还有什么选择?自己已经走了这一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丁云毅,丁云毅,他会来到京城为所有的人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