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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寨中,已经草草修复了原来的主宅。
宅子里面烧焦的那些青狼骑,一概收拾出去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修复这住宅的材料,也全都过了火,到处都透出焦黑的颜色。
原来主宅里面隔出来的各个房间,全都被打通,形成一个厅堂模样。足可以容纳下四五十人。现在这厅堂内,摆满了几案。这些几案都是拼凑起来的,有些干脆就是找些木料钉就,简直粗陋到了一定程度。厅堂中也到处漏风,只是寻些皮子塞住缝隙。用以照明的也不是红烛,而就是松油火把,只
发出难闻的味道。
如此陈设,放在善阳城,只怕连一个郡府中的小吏都捏着鼻子不愿意踏足。但在这冰天雪地的战场,就算是天堂般的所在了。一干军将寨主,早早就坐满了厅堂。外间支架起大锅,煮肉熬汤,调和汁水。从各处军寨好容易搜集起来的一点酒水也都陈设在席上。酒肉香气飘散出来,让那些跟随而来的军将亲卫一个个喉结滚动,恨
不得冲近厅堂之中吃喝一个痛快。
刘武周和苑君璋,也早早就在厅堂之中迎候,在各人到齐之后,少不得又是一番推让寒暄的热闹,大家这才落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落在坐在上首的徐乐身上。
谁都知道,今日的主角,就是这位横空出世的乐郎君!
徐乐端然在座,根本不知道韩小六一旦没有自己和韩约看着,就和宋宝起了冲突。
不过就算知道,徐乐多半也不在乎。
军中乃是至阳之地,但为厮杀汉,岂有脾气小的。一个不对也许就能跳起来,战前战后,这般情绪尤甚。只要不闹到干犯军律的地步,只是言辞冲突,军中主帅就没有太过在意的。
而且此时此刻,徐乐正处在只觉得有些尴尬的境遇。
徐乐正被刘武周拉到了离他最近的上首席位,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的看着刘武周举杯而起,准备致辞。
在徐乐对面而坐的,就是苑君璋。这位向来高傲的恒安鹰扬府智囊,也满脸堆笑,只是友善的看着徐乐。
而在徐乐和苑君璋向下首延伸的诸将和各处寨主,一个个目光也都转向徐乐,脸上全是各色各样的笑容。如全金梁和曹无岁这样曾经和徐乐并肩作战过的人物,更是将脸都快笑得烂了。
原因无他,因为这是在主帅夸功!
披坚执锐,斩将夺旗,在狂乱血腥的战场中活着回来,所期待的,就是主帅夸功,名标军中。一名出身贫苦的军卒,也许就此一跃而成为军将,运气够好,再一路扶摇直上,创立家名,传诸百年。
数百年来,多少豪杰,不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这就是军中男儿最为荣耀的时刻,也是军中男儿,最为感同身受,最为欣喜的时刻!只要不死,自己也许也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徐乐,总觉得有点微微不适。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决定要为恒安府摆脱这个危局,拼杀到最后一刻。但徐乐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属于这里。并不是云中男儿粗豪,恒安鹰扬府穷酸,让徐乐瞧不上眼。自己不过也就是个小村闾闾长之孙,不折不扣的寒门出身,只差一点,就能滑落到贱役的阶层。自己父祖就算过去有什么出身,也和自己没什么
干系了。自己就是带着一群乡闾之民在这个时代挣扎求活,努力生存下去而已,也许还会在未来,将这个时代搅个天翻地覆。
而是徐乐只觉得微微有些奇怪。
现下哪里就是夸功的时候了?
执必贺虽遭惨败,但执必部仍在北方雪原,盘踞不去。双方侦骑这些时日,都有零星交手。在南面,王仁恭对云中城的压力,丝毫未减。而云中城的积储,可以想见一日少过一日,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死局,远远未曾到化解的时候。就算是要夸功庆祝,至少也要等到将执必部彻底赶出云中再说罢!
但苑君璋一旦到来,刘武周就迫不及待的设下这场宴会,并将自己安排到了上首,要不是自己竭力推拒,这刘武周差点就要按着自己和他并肩而坐!
然后尽可能的奉上酒水,每人面前几案都摆满了鱼肉。竭力营造出一副大事底定,只要一击,大捷在望的气氛来。
刘武周这般做派,倒是将大多数心思不算复杂的军将鼓舞得席间嗷嗷喊叫,恨不得马上就位刘武周冲杀在前,博取功名,气氛从一开始就热烈到了极处。
但在徐乐看来,总有些虚张声势。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但徐乐面上,仍然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肩背笔直的跪坐在几案面前,风姿绝佳。这些云中之地的大老粗军将坐在他身边,都情不自禁的要自惭形秽。如此人物,当在洛阳长安挥
洒五陵缠头,怎生就在云中和他们军汉一起拼命?
偏生徐乐的功绩又是实打实的,此刻跪坐在此,军袍之下,负创十余处。而战果就是,至少上千突厥青狼骑的尸身,倒在壬午寨前,倒在冰原之上!
如此人物,到底此前藏在何处,突然就腾渊而起,震惊马邑!
只有尉迟恭,看一眼刘武周,再看看徐乐,然后目光就落在几案上的酒肉上面,喉结滚动,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刘武周在最上手站起,高高举起粗陶酒碗。目光威棱四射,只是扫过诸人。
最终刘武周目光落在徐乐面孔之上,和徐乐对视少顷,又即转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刘武周开口。
陡然之间,刘武周的嗓音,如炸雷一般在厅堂中响动起来!
“这些时日,大家过得怎么样?”
诸人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们的主帅。
刘武周也不要诸将的回答,嘿然一笑:“反正某老刘可过得不怎么样!”
他缓缓在厅堂之中走动起来,淡淡道:“云中本来就缺粮,咱们拼死御边。善阳城给咱们一口吃食。现下陡然间就断了粮食,这几万口子,怎么过这一个冬天?要是都因某而死,某怎么还有脸活着?”刘武周又冷笑一声摇摇头:“这倒也罢了,突然间执必部又来了。怎么就知道某刘武周这个冬天难熬的?想来趁火打劫?我们这几万人的命不是命,不是要被郡公饿死,就是要被突厥狗杀死?咱们在这儿含
辛茹苦,拼死而战,都成了错处了?”
刘武周沉默少顷,突然之间,狠狠将粗陶酒碗砸在地上,碎瓷乱溅。“入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