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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头鲸鱼围着我们的船游弋。第三头鲸鱼瞅准机会,张开大口,想把整条船和船上的所有东西一口吞下,不料一阵飓风刮来,将船抛起老高,落下时正巧撞在一块巨大的暗礁上,船顿时被撞得粉碎,所有的船板都散开了,船上所有的货物和商人以及乘客全部沉入大海。
我将浑身脱得只剩下一件衣服,在水里游着。这时,一块船板漂过来,我便将它紧紧抓住,然后攀了上去。海面上的风浪驱动着我,木板忽而掀起,又忽而抛下,我疲惫不堪,连惊带怕,又饥又渴,禁不住开始自责起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自讨苦吃懊悔不迭。我自言自语地说:“辛巴德啊辛巴德,航海家啊航海家,你真是死不悔改,每次你都经历艰难险阻,可你却总是不放弃航海旅行,即使你忏悔了,你也总是口不应心。你经历这些灾难吧,你就该得到这一切惩罚!”
航海家辛巴德落入大海,抓住一块船板爬了上去,心想:“我真该得到这一切惩罚。所有这一切灾难都是至高无上的主给我的,目的是让我的野心有所收敛。眼前这场灾难就是由于我不安分守己所致,因为我已经拥有无数钱财,根本用不着再去航海冒险。”
航海家辛巴德继续讲道:
我心里暗想:“在这次旅行中我向至高无上的主做诚心诚意的忏悔,今生今世嘴里再也不提、心中再也不想外出旅行这档事。”就这样,我一直不停地边哭边向至高无上的主祈求。我又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日子如何无忧无虑,如何欢乐惬意。两天来我一直处在这种悲喜参半、亦忧亦乐的半癫狂状态,直到最后攀上一座巨大的海岛。
那岛上树木茂密,河川纵横。我饿了便采摘树上的果实充饥,渴了便喝小河中的流水。吃饱喝足之后,精力和体力都得到了恢复,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我信步在岛上行走,看到在海岛的另一侧,有一条很宽的淡水河,但河水湍急,浪花激越。
这时,我想起了先前自己曾乘小舟脱险的往事,心想:“我必须造一只同样的小船,但愿能够摆脱眼前这种困境。假如顺利逃脱,便是如愿以偿,我将会向至高无上的主忏悔,今生今世绝不再外出旅行冒险。如果逃脱不成,最终葬身此地,我也就心安理得,不用再担惊受怕地受此煎熬了。”
我站起来,在树林中找了一些罕见的檀香木,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我将那些木料收集到一起,又从岛上找来一些树枝和植物,剥下它们的皮来,当作绳子,将木料紧紧地捆了起来。我自言自语地说:“若是平安脱险,那全是真主的恩德。”然后,我坐进小船,沿那条小河顺流而下。我航行了三天。这期间我一直睡在船上,什么东西也没吃。那时节,我就像一只又累又饿、晕头转向的雏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小船载着我来到一座高山,那条河从山脚下直通山里。
我一见眼前这情景,不由得担心起来,生怕河床狭窄,小船在河道中进退两难,就像从前所遇到的情况那样。我想把船停下来,自己弃船上山。但水流湍急,不等我下船,便推动着小船朝山洞里漂去。我心想这下可完了,定然必死无疑。遂叹道:“别无良策,只有仰仗全知万能的真主啦!”
小船又继续向前航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一个开阔的大河谷,河谷中水急浪险,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我用双手紧紧抓住小船,生怕落入水中。行至河谷中央,浪花飞溅,从左右两面冲击着我,情势危急万分。
小船在湍急的河水中随波逐流,我无法将它停住,也无法将它驶向岸边,只好听天由命,任其在河谷中顺流而下,直到它载着我来到一座气势宏伟、建筑美观、人烟稠密的城市附近。
人们见我和我乘坐的那只小船,在河中心随波逐流,完全失去了自控,便朝我抛来渔网和绳子,将小船从河中拉上陆地。我一连几天几夜没合眼,再加上忍饥挨饿,担惊受怕,困顿已极。被他们搭救上岸后,便如死人一般倒了下去。
那帮人当中,有一位长者,是一位头人,他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递给我许多漂亮的衣服,让我穿上遮体。而后他带着我走进澡堂,给我拿来饮料和香水。我们走出澡堂,他又把我领到他家中。他们全家都欢迎我的到来,让我坐到上座,然后给我端来一些美味佳肴。于是我便吃了起来。吃饱之后,我赞美至高无上的主使我平安脱险,幸免于难。
饭后,仆人为我端来热水,让我净手,婢女们又为我拿来丝巾,让我揩手和擦嘴。那老翁起身出去,在他宅院旁边为我腾出一个单独的住处,吩咐众仆人和婢女好生伺候,但凡我有什么要求,定要照办不误。就这样,我在他家住了三天,顿顿美酒佳肴,天天与香气相伴,渐渐心神安定,心情舒畅,精神恢复如初。
第四天,老翁来到我这里,对我说道:“我的孩子啊,你给我们带来了慰藉,感谢真主使你平安无事,你愿意同我一起去海边,到市场上去卖货吗?卖得的钱你收好,然后用它购买一批货,从事经商。”
我沉吟良久,暗自纳闷。心想:“我本人什么货也没有,他为何要口出此言?”
老翁对我说道:“孩子啊,你不要纳闷,也不必多想,我们一起去市场吧!若遇到有人给你的货物出价合适,你感到满意,便可收下钱成交。若没遇到合适的价钱,你就将货物暂且存放在我的仓库里,等待下次交易日再出售。”
我心里琢磨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心想:“暂且答应他,看看他指的货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再说。”于是,我对他说:
“老伯,我听从您的吩咐。您做的事情都是吉祥如意的好事,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违背您的意愿。”
我同他一起来到市场,见他已将我乘坐来的小船全部拆开,那些船板都是檀香木。有一个经纪人正在向商人们推销,双方正在讨价还价。开价之后,商人们竞相加价,最后价钱定在一千第纳尔,商人们没有再加价。老翁望着我说:
“你听着,孩子。眼下这种季节,这种货物就是这个行情。你是按这个价钱卖掉,还是暂且不卖,存放到我库里,等行情上涨时再卖?”我答道:“先生,我这事情就等于是您的事情,您就看着办好啦。”
“孩子,在商人们出价的基础上,我再给你加上一百第纳尔金币,你愿意将它卖给我吗?”
“好的,就卖给您好啦。”
老翁吩咐仆人们将那些檀香木运到他的库房,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他家。坐下之后,他如数付给我檀香木钱,又给我拿来一个钱袋,将钱装进去,用铁锁锁好,将钥匙交给我。
过了几天几夜,老翁对我说:“我的孩子啊,我想同你谈一桩事,希望你能依我,不要驳我的面子。”
我问道:“是什么事?”
他对我说:“要知道,我已经上了岁数,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小女,生得端庄美丽,手中有不少私房钱,更兼美貌不凡。我的意思是想让她嫁给你为妻,你同她一起住在我们国家,然后我将我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我已经偌大年纪,你来代替我主事。”
我沉吟良久,没有答话。老翁又对我说:“我的孩子啊,你就依我之言吧。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若依我之言,我将女儿嫁给你为妻,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我所有的资金和财产全都归你。如果你想回国旅行或是经商,谁也不会阻拦你,这些财产全部由你调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伯啊,您就如同我父亲一般。我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到现在已经全无章法和主见,这桩事情由您决定,您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老翁当下便吩咐仆人去请法官和证人。待他们到来之后,老翁便将他女儿许配给我。他为我们操办了一场热闹的婚礼,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婚后不久,老翁病故归天。我们为他举办了葬礼,然后将他入土安葬。我开始着手经营他原来的财产,他所有的仆人全都变成了我的仆人,在我手下细心服侍我。商人们拥戴我接替了他的商会会长的职位。任何人不经我同意或者许可,不得买卖任何东西。
我同这座城里的人交往时间长了,发现他们生理上有一种奇特的现象,他们每月身上都会生出羽翼,可以凭借这些羽翼飞上天空。除去妇女和儿童,这里的人全都如此。于是我心想:待到下月初,我请求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带我去开开眼,说不定会同他们一起飞向他们去的地方。
到了下月初,他们身上的颜色发生了变化,他们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我来到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面前,对他说道:
“以主起誓,你必须带我同你一起去,让我也开开眼,然后再同你们一起返回。”
他答道:“这万万使不得。”
我不死心,三番五次地去找他软磨硬泡,直到他最后同意了我的请求。于是,我坐在那个人身上,他肩负着我飞到空中。事先我谁也没告诉,所以亲友和仆人中谁也不知道我这次冒险。
那人肩负着我不停地飞啊飞啊,一直来到高空。我听到了天使们在苍穹赞美主的声音,颇为惊诧,遂吟咏道:“大哉真主,万赞归主。”我刚咏完,便见天空中突然冒出一团火,差点儿烧着我的伙伴儿们。于是他们全部降落下来,对我大为恼火,将我抛在一座高山上,然后便丢下我飞走了。
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那座山上,我不由得自责起来,悔不该如此冒险。我每摆脱一场灾难,便会落入另一场更大的灾难之中。我心中暗想:“别无良策,只有仰仗全知万能的主啦!”
我置身山上,不知朝哪里行走才好。正在我犹豫彷徨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面如朗月的少年,每人手拄一根金棍做的手杖,正在山路上倚杖行走。
于是,我走上前去,向他们二人问候致意,他们也还了礼。我向他们问道:
“以主起誓,请二位告诉我,你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那两位少年答道:“我们是至高无上的主的仆人。”
说完他们俩送给我一根赤金手杖,把我丢在原地便走了。我一边拄着手杖在那高山顶上行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从山下爬出一条巨蟒,只见它口中衔着一个人,已活生生地吞下去一半,眼看就要到了肚脐眼间。那人吓得大声呼救:“谁来救我,主便会使他摆脱所有灾难。”我见情势危急,便急忙赶过去,举起金手杖,照着巨蟒头上便打,巨蟒经受不住,便将那人从口中吐了出来。
那人死里逃生,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你从这巨蟒口中救了我一命,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在这座山上,你就成了我同甘共苦的伙伴。”
我对他说道:“欢迎你。”
我们在那座山上继续行走,忽见一群人朝我们走来。我定睛一看,发现原来肩负我飞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也在他们之中。于是我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歉意,请求他原谅。我对他说:“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可不应该如此相待。”
那人对我说:“就因你在我背上赞颂主,才使我们陷入如此险地。”“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事先不知道有这么个规矩。从今以后,我绝不再说话就是了。”
他向我提出了条件,不准我在他背上提念真主,亦不准我在他背上赞美真主。我答应后,他将我背上,像来时那样,带着我飞到空中,一直将我送回家中。妻子见到我,向我问安,祝贺我平安归来。然后对我说:
“你可要当心啊,以后千万不要同那些人一起出门了,也不要同他们交往。因为他们是一帮魔鬼,从不晓得提念至高无上的真主。”
我问她说:“你父亲同他们关系如何?”
妻子答道:“我父亲不属于他们那一类,也不像他们那样做事。依我所见,既然我父亲已经去世,夫君不如将我们的所有财产全部卖掉,用卖得的钱置办货物,然后回到你亲友们那里去。我随你一起走,既然父母都已去世,我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了。”
于是,我便开始分期分批地变卖岳父的家产,同时等待着有谁从那座城市里外出旅行,好与他搭伴一起上路。说来也巧,城中有一帮人正要打算外出旅行,只是苦于没有船只。于是,他们买来木料,自己动手建造了一只大船。我租了他们船上一部分舱位,并向他们交齐了租金。
我和妻子带上我们所有的行李上了船,遗下了其他家产和不动产。我们开始在大海上航行,从一座海岛航行到另一座海岛,从一片海域航行到另一片海域。一路顺风,平安抵达巴士拉,我们未在那里停留,租了另一条船,将随身携带的全部物品搬到那条船上,直奔巴格达。来到巴格达,我径直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街疾步走去,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进了家门。见到亲朋好友,大家自然欢天喜地。然后我将带回来的所有商品悉数存放到库房里。亲友们算起我这第七次航海旅行,竟在外边度过足足有二十七年。这期间,他们对我生还的希望早已彻底绝望。
“陆地的辛巴德啊,你瞧,这就是我的经历和遭遇。”
脚夫辛巴德对航海家辛巴德说道:“以主起誓,请您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原谅我言语唐突,无意之间冒犯了您。”
从此,航海家辛巴德和他的朋友们一直友好相处,直到死神——那欢乐的毁灭者、亲友的分离者、宫殿的破坏者、坟墓的建造者降临,他们这才寿终正寝。唉,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有至高无上的主才不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