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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委托人对约会很守时。钟刚打十点,医生就来了,后面跟着年轻的准男爵。
“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摩梯末医生说。
“嗯,是的,”亨利爵士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即使遇不到摩梯末医生我也会来找您的,我知道您善于研究小问题。今天早上,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请坐,亨利爵士,是什么事呢?”
“我今早收到一封信。”
他把信放在桌子上,我们去看。信纸的质地一般,灰色。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旅馆,字迹潦草,邮戳是“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是前一天傍晚。
“谁知道您要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呢?”福尔摩斯问道。
“谁都不可能知道呀。在我和摩梯末医生碰面后,我们才决定的。”
“但是,摩梯末医生到那里去过了吧?”
“不,我先前是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的,”医生说,“我们并没有表示过要到这家旅馆去。”
他从信封里取出那张四折的半张13×17英寸的信纸,打开后平铺在桌子上。中间有一行铅印字组成的句子,这样写道:
若你重视你的生命或者尚存理性的话,远离沼地。
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现在,”亨利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谁对我的事儿这么感兴趣呢?”
“您怎么看的,摩梯末医生?”
“怎么回事啊?”亨利爵士焦急地地问道。
“在您离开这间房子前,您就会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了。现在还是让我们谈谈这封信吧。华生,你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
“在那个墙角放着吧。”
“请你拿给我行吗?翻开一版,就是专登评论的那版。”他迅速浏览了一遍,谈的是自由贸易,“让我从这篇文章中摘录一段读给你们听吧:‘或许你会再次被花言巧语所蒙骗,保护税对你的买卖或是工业有鼓励的作用。但若从理性出发,从长远来看,此种立法会使国家变得贫穷,进口总额减少,人民生活水平逐渐下降。’
“华生,对此,你怎么想?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可敬的情感吗?”
“我不大懂税则方面的事,”亨利爵士说道,“可是就这封短信来说,我想我们离题了。”
“正相反,我们正在点子上,亨利爵士。华生对于我的想法比您了解的要多,但现在他也不一定能理解这个长句子的重要性。”
“是的,我看不出两者的关系。”
“可是,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多么的紧密,短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由这个长句中抽出来的。例如:‘你’、‘你的’、‘生’、‘命’、‘理性’、‘价值’、‘远离’等,你现在难道还看不出这些字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吗?”
“上帝啊!您太对了!”亨利爵士喊了起来。
“如果对此还有疑问的话,‘价值’、‘远离’这几个字是从同一处剪下来的,这足以消除怀疑了。”
“嗯,现在……确定!”
“福尔摩斯先生,”摩梯末说,“如果有人说这些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我能相信,可您竟指出了是哪张报纸,还说是一篇重要的社论,这可是我听过的最了不起的事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想,医生,您能区别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当——然了。”
“怎么区别呢?”
“这是我的爱好,那些区别很明显。”
“这也是我的癖好,不同点也是很明显的。在我看来,《泰晤士报》所用的小五号铅字与一般小报的铅字之间也同样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对铅字的区别,是一个犯罪问题专家的基本功。《泰晤士报》评论栏所采用的字型很独特,不可能被认错。因为这些字是昨天贴成的,所以我们很有可能在昨天的报纸上找到这些文字。”
“这么说,”亨利爵士说,“剪成这封短信的人用的是一把剪刀……”
“是指甲剪刀,”福尔摩斯说,“那把剪子的刃很短,因为使剪子的人在剪‘远离’这个词时剪了两下。”
“就是说,有一个人剪下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后再用浆糊贴上去……”
“用胶水。”
“是用胶水贴在纸上的。可是为什么‘沼地’这两个字是手写的呢?”
“因为,在报纸上他找不到这个词。‘沼地’这两个字不常用。”
“这样就清楚了。您还能从这封短信中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吗,福尔摩斯先生?”
“还有一、二点可供调查。他为消灭线索,费尽心机。这住址,写得极其潦草。可是《泰晤士报》这种报纸一般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会看。从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笔迹这一点来看,他怕被您认出来。还有,您可以看到,这些字并不是贴成一条直线的。这说明:那个人贴信的时候,很慌张。他为什么慌张呢?早晨寄出的信件,在他离开旅馆前也会送到亨利爵士手里的。写信的人怕被别人撞见——可是怕谁呢?”
“现在我们简直乱猜起来了。”摩梯末医生说。
“嗯,不如说在比较,还有一点,您肯定又会把它当作胡猜,可是我可以确定,这信上的地址是在一家旅店中写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假如您认真检查一下,可以看出来,笔尖和墨水都曾给写信人制造了不少的麻烦。写一个字中间,笔尖就两次落出墨水。在这样一个短短的地址之间,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说明瓶中的墨水极少。私人的笔和墨水瓶很少会这样。旅店的钢笔和墨水经常是这样的。如果咱们现在挨个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旅馆检查一下纸篓,只要一找到评论被剪破的那部分,马上就可以找出那个发怪信的人了。啊!唉呀!这是什么啊?”
他把贴着字的那张信纸拿到离眼睛只有一二英寸的地方仔细地查看着。
“啊?”
“没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扔下信纸,“亨利博士,您来到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
“有人盯您的梢吗?”
“盯我的梢干什么?”
“我们就要谈这个问题了。在我们说这个问题前,亨利爵士,难道您就没有什么可告诉我们的吗?”
“什么事值得说呢?”
“凡是不同寻常的事都值得讲。”
爵士笑起来。
“我想失落一只皮鞋是不同寻常的吧,先生?”
“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爵士,”医生说道,“是您放错地方了吧?”
“唉,他问我除了日常生活之外还发生过什么别的没有啊。”
“很对,”福尔摩斯说,“您是说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昨晚,我把鞋放在门口,今早就剩一只了。这是我刚从河滨路买来的,还没穿过呢。”
“如果您没穿过,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外面去擦呢?”
“那双皮鞋还没上过油,所以我就把它放在外面了。”
“您一到伦敦就买了一双高筒皮鞋吗?”
“我买了很多东西,有摩梯末医生陪我。要做一个乡绅,就必须穿当地样式的衣服。我花了六块钱买了那双鞋,可还没穿,就被偷去一只。”
“被偷去的那只似乎是一件不成对就没有用的东西,”福尔摩斯说,“我和摩梯末想法相同,那只鞋不久会被找到。”
“先生们,”准男爵说,“我把已知的全都说了。现在你们应当把我们共同关心的事讲给我听了吧。”
“好的,”福尔摩斯回答道,“摩梯末医生,请把您所知的再讲一遍吧。”
医生便从口袋里拿出手稿,又讲述了一遍,爵士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发出惊奇的声音。
“嗯,看来,我是继承了一份附有宿怨的遗产,”他说,“我小时候就听过这只猎犬的事,可我从来也不相信。我伯父的去世——啊,这件事使我感到十分不安,而且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
“是啊。”
“现在又出现了这封信。我想它与那件事是有密切关系的。”
“这件事好像表明:在沼地上发生的事,有人比我们了解得更多。”摩梯末医生说。
“还有,”福尔摩斯说道,“那人对您并无恶意,因为他只是向您提出了一个警告。”
“也许他想把我吓跑。”
“那也是可能的。亨利爵士,目前有一个问题,您是否该去巴斯克维尔庄园呢?”
“为什么不去呢?”
“那儿也许很危险。”
“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们家的魔怪,还是来自于人的呢?”
“这正是我们要弄明白的。”
“无论它是什么,我已经决定了。同时,对于你们告诉我的事儿,我还没有思考。我想好好想一下。现在已是十一点多了,我要马上回旅店去,如果您能和华生医生在两点钟时和我们共进午饭,我就能更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件事让我多么震惊了。”
“华生,你方便吗?”
“方便。”
“那就这么定了,让我给您叫辆马车吧。”
“我倒想走一走。”
“我很高兴陪您一起散步。”摩梯末医生说。
“那么,两点见!”
我听到了两位客人下楼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穿戴好,华生,快!一会儿都不能停留。”福尔摩斯穿着睡衣冲进屋内,几秒钟后就换好衣服出来了。我们一起下楼来到街上,在我们前方,还能看到医生与爵士。
“我去叫住他们?”
“天啊,千万不要。”
他加快了脚步,我们和他俩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然后,就紧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百码的距离。有一次,我们的两位朋友站住了,向商店的橱窗里看,福尔摩斯也往里看。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叫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辆本来停在街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的双轮马车现在又缓缓前行了。
“就是那个人,华生,你该把那个人看清。”
我看到了一张生着浓密的黑须和灼灼逼人的眼睛的面孔,在马车的侧窗中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他把车顶的窗户打开,冲着车夫喊了句什么,马车就飞奔而去。福尔摩斯四下张望,想找辆马车,可是看不到空车。跟着,他就冲了过去,拼命地追赶着,可是那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看不到了。
“唉,”福尔摩斯气恼地说道,“咱们可从没有过这样的坏运气。”
“那人是谁?”
“不知道。”
“是盯梢的吗?”
“哼,据我判断,一定是从巴斯克维尔来到城里后,就盯上他了。否则爵士怎么会那么快就被人知道住在诺桑勃兰旅店呢?如果他们第三天就盯上了他的梢,我敢说,第二天也一样,你也许已经看出来了,医生在谈那件传说的时候,我曾起身到窗前走过两次,还向外张望。”
“是的,我记得。”
“那是我在寻找大街上假装休闲的人们,可一个也没发现,咱们的对手是个精明人啊,华生。在我们的朋友离开后,我尾随他们,就是为了发现那个盯梢的人。他十分狡猾,准备了一辆马车。这样就能跟在他们后面,或是从他们的身旁猛冲过去,又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也有一个不利之处。”
“这样,他就要听任马车夫的摆布了。”
“是的。”
“咱们没记下车号来,多可惜。”
“NO.2704就是咱们要找的车号。但是,目前它对咱们还没有用处。”
“我看不出在当时的情况下你能做什么。”
“看到那辆马车,我本来应该立刻转身向回走,雇上另一辆马车,保持一定距离跟在那辆马车的后面,或是驱车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当那个人回家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看他要到哪儿去。可是由于我的冒失,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标。”
我们边谈边走。医生和爵士早就不见了。
“现在再跟着他们也没用了,”福尔摩斯说道,“你能认出车中人的面貌吗?”
“我只能认出他的胡须。”
“我也能——但我想那是假的。进来吧,华生!”
我们走进了一家佣工介绍所,受到了经理的欢迎。
“啊,维尔森,您没有忘记我曾帮过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
“当然没忘。您挽救了我的名誉,甚至救了我的命。”
“您过奖了。我记得您手下有个叫卡特莱的孩子,在那次调查过程中,曾显示出一些才干。”
“是的,先生。他还在这儿呢。”
“可以把他叫出来吗?谢谢,还希望您把这张五镑的钞票给我换成零钱。”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走了出来。
“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给我,”福尔摩斯说道,“谢谢!啊,卡特莱,这里有二十三家旅馆,都在查林十字街附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先生。”
“你要逐个儿到这些旅馆去。”
“是,先生。”
“每到一家,你就给看门人一个先令,这儿有二十三个。”
“是,先生。”
“你对他们说,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就说你在寻找一份昨天送错了的电报,懂了吗?”
“懂了,先生。”
“可你要找的是张被剪子剪成小洞的《泰晤士报》,就是这一篇。你能认得出来吗?”
“能,先生。”
“每一次,大门看门人都要把客厅看门人叫来问问,你也要每人发一个先令,再给你二十三个。再给你十个先令备用。傍晚前,你往我家里发个电报,报告查找的结果。现在,华生,咱们先去打电报查清那个马车夫,车号是2704,然后到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去打发我们去旅馆之前的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