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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瑾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语。
就在凤曜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耳边传来她悲伤落寞的声音,“其实我不想他,一点也不想。我不敢想,怕一想就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他。”
凤曜很想问问娘亲,既然那么想念爹爹,为何不逼着他娶妻,接下大周的江山,然后丢下担子去找爹爹呢?
他最终也没问,因为答案其实很清楚了。
能阻止娘亲的脚步的,只有他。
一朵海棠花掉了下来,落在凤瑾的肩头,凤曜怔怔的望着那朵海棠花,娇艳欲滴,他的母亲,容貌仍如这朵海棠花一样娇艳,可那双眼里,却藏着沧海桑田,沧桑又悲凉。
凤曜慢慢伸出手,捡了那朵海棠花,细细打量着,粉红色的花瓣,浅黄色的花蕊,香气清幽扑鼻,沁人心脾。
他捏着海棠花,望着这满园春色,姹紫嫣红都开遍,心中转换了无数个念头,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
“娘亲,我想娶妻了,您帮我选个好妻子吧。”
四月二十六,上吉之日,宜嫁娶。
年过二十的大周太子凤曜,终于娶了太子妃,太子妃沈芳菲,年方十六,是清阳候沈文卿之女,容貌娇艳如花,性子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沈家老太君亲自教导的。
这个太子妃,不是凤瑾选的,是凤曜自个选的。
当初凤瑾选了几个人,一是裴琇的女儿裴燕婉,年方十七,容色无双,性子也温柔大方,但裴琇一生未曾娶妻,这个女儿是妾室生的。
凤瑾并不介意嫡庶,只要曜儿喜欢,他选谁都行。
一是齐恒的重孙女齐如玉,年方十六,生得清丽动人,性格活泼开朗。
一是宋明的孙女宋茹,年方十五,容貌稍逊一筹,但聪慧过人,遗传了宋明的推理断案能力。
还有几人,不一一列出。
凤瑾把单子给凤曜之后,凤曜只扫了一眼,便道,“娘亲做主,帮曜儿选一个便是。”
凤瑾哑然失笑,“这是曜儿的妻子,要陪伴曜儿一生一世的,得曜儿来选。”
凤曜想了想,欲言又止。
凤瑾琢磨了一下他的心思,试探着说道,“不如娘亲开个赏花宴,请她们进宫赏花?”
凤曜摇了摇头,“不必了,沈芳菲,裴燕婉,齐如玉,宋茹,我都是见过的,也大致知道她们的性子,就从这四人里选一个吧。”
说起来,也算是一同长大。
“那曜儿最喜欢谁?”
凤曜默了默,“都可以。”
都可以的意思是,都无所谓,都一般般,没有喜欢的。
凤瑾看着儿子,欲言又止,凤曜见她面露忧愁,反过来安慰她,“娘亲,帝王之家,哪有那么多情啊爱啊的,她能做好太子妃的职责,将来做好皇后的职责,便可以了,至于什么两情相悦,心有灵犀,我不奢求。”
“总会有稍微喜欢的吧?”
凤瑾有些忧愁的说道,凤曜只一句‘娘亲看着选便是,曜儿相信娘亲的眼光’,就把事情全部推给凤瑾。
凤瑾选了三日,也没选出谁来,在她看来,这四个女孩子都很好,个个都很优秀。
就在凤瑾拿不定主意时,凤曜突然来找凤瑾,定下了沈芳菲。
凤瑾不知曜儿怎么突然有了主意,但既然他想要沈芳菲,那就是她了。
文武百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太子殿下都过了二十了,再不立太子妃,他们都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断袖了。
大家都很急,情进行得很快,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很快就走完了,然后是请期,礼部给挑的是四月二十六,是全年最好的日子。
定好了婚礼的日子,便等着到了日子迎亲了。
四月二十六,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东宫早就布置好了,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东宫里觥斛交错,客人们推杯换盏,一片喜气洋洋,至于凤瑾,虽然酒量不佳,但今天是曜儿的好日子,她心情愉悦,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又有人来敬酒,凤瑾已经有了几分薄醉,脸颊通红,但不好拒绝,刚要去接,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接过那杯酒,“陛下酒量不佳,这一杯由本将军代饮,刘大人觉得如何?”
见是大周的大将军齐澈,那位刘大人也不好说什么,呵呵的笑了两声,便告退了。
齐澈一饮而尽,放下空了的酒杯,虚扶着凤瑾的胳膊,“末将陪陛下去园子里走走,散散酒?”
“好。”
君臣二人,到了东宫的花园里,虽然今儿是二十六,月亮早落下了,但园子里挂满了红灯笼,也不觉得黑。
微风一吹,凤瑾只觉得身上那股酒气都被吹向齐澈的方向,凤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齐澈也笑。
“齐澈,今天看了曜儿成亲,可有什么想法?”
齐澈的眼睛,在黑夜里闪耀着明亮的光芒,他已年过四十,多年征战沙场,让他身上带了一丝杀伐之气,刚毅挺拔,那张脸也早已看不见当初的俊秀斯文,被风霜磨砺得粗糙了许多,但仍然是英俊过人,他常年在外巡视各地的军队和军防所,每年回京,仍惹得帝都未出阁的少女们争相观望。
“陛下说的什么,末将不懂。”
凤瑾微微一笑,用手扇了扇风,让发热通红的脸颊褪去点热气,“成亲的想法,齐澈,你都四十了,也该成亲了,前些年,齐恒还在的时候,可没少在朕面前念叨你的终身大事,怪朕让你当了这个大将军,整年整月的在外跑,连妻子都娶不上。”
“不关陛下的事,是,是末将自己不想娶。”
齐澈低声说道,凤瑾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幽幽道,“就算不想娶妻,纳个妾也好,多少留下个子嗣……”
“给不了那些女子幸福,就别耽误她们了。”
齐澈低声打断凤瑾的话,凤瑾叹息一声,“你怎知那不是天明想要的?”
齐澈突然抬起头来,明亮深邃的眼睛锁住凤瑾的眼睛,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里的光芒又亮又热,让凤瑾心中有些不安,“就算她们想要,可我不想给。”
“齐澈——”
齐澈别开脸去,望着夜色下的那一亩荷塘,荷花还不曾开,连花苞都没有,荷塘里只有翠绿翠绿的叶子,一片片荷叶展开来,又大又圆,像伞一样。
“陛下,”
齐澈低声叫了凤瑾一声,凤瑾看向了他,却见齐澈一直望着那一亩荷塘,“陛下,我心有所属,我也知不可能,也知是妄想,是一厢情愿,可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不愿改变。”
像现在这样?
是说像现在这样不娶妻,逍遥快活,还是说像现在这样,君臣二人散步散酒?
凤瑾不敢问,也不能问,有些事情明明都知道了,但有一层窗户纸在那里,彼此都好相处,若是捅破了窗户纸,就难以面对对方了。
凤瑾轻轻叹息一声,“既然你不想娶妻不想纳妾,朕也不逼你,不过,你要不要收养个孩子,把一身本事传授给他,也免得这一身本领失传,可惜得很。”
“军中有不少年轻小将,末将一直在教他们,这一身领兵打仗的本事不会失传的,若是末将哪天出事,大周的将领也人才济济,不至于青黄不接。”
“齐澈,朕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凤瑾顿了顿,叹息道,“朕只是想让你将来老了,膝下有人,不至于太孤苦冷清。”
“大哥子孙满堂,齐家人丁兴旺,末将不会孤苦的。”
他心意已决,凤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前几年,齐恒去世了,享年七十六,也算高寿了,工部尚书何大人,早在齐恒之前就去世了,享年也就六十多,工部和户部早就换了尚书,张太医就更早了,如今是他的学生刘太医当太医院院首。
凤瑾知道,在这中原大陆,相识的人,会一个个离开,宋明如今也六十多了,要不了几年,也会变得老迈,会老死。
钟姑姑,裴琇,沈文卿,齐澈,馥郁,包括曜儿,她在乎的人,会一个个离开她,她不愿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有他们的命运,她不能次次逆转生死,逆转天意,终究要接受这些人离开的现实。
他们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不像她,要一直一直的活下去,等下去。
命活得太久,也是煎熬。
“陛下是不是要走了?”
齐澈轻声问道,凤瑾轻轻嗯了一声,“等曜儿登基,朕就回沧海大陆。”
齐澈陷入了沉默,凤瑾也不再言语,两人肩并肩看着那一亩荷塘。
夜色静谧,荷叶随着夜风微微摇曳,荷叶的清香也随风而来。
不知为何,齐澈心中酸涩不已,自从定下太子殿下的婚事之后,他便知道女皇离开的日子近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过去的事。
征伐沙场,和帝君并肩作战的日子,更多的是最初和女皇的相遇。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那时候,他答应了爷爷,进宫为男妃,一切会不会不同?
夜里醒来,他就觉得自己想多了,觉得自己妄想,有什么不同呢?
当年上百的男妃,不照样被女皇送出了宫?就连沈文卿,人人都以为沈文卿得陛下欢心,万千宠爱于一身,其实不过是个虚壳子,女皇从不曾近过沈文卿的身。
他的结局,跟沈文卿又有什么不同?进了宫,照样会被赶出宫。
这一夜,君臣二人在东宫的花园里,看了半夜的荷塘夜色。
太子成婚后,凤瑾便召了裴琇,齐澈,沈文卿,凤曜,商议禅位一事。
裴琇等人知道她的心思,并未反对,至于凤曜,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但真当这一刻来临,仍是不怎么情愿。
但他身为太子,受了几任太傅的悉心教导,也知轻重,虽然微微红了眼眶,但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上早朝时,凤瑾直接说了禅位一事,见三巨头都不反对,其他官员也没什么立场反对,禅位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下了早朝后,凤瑾直接写了圣旨,昭告天下,禅位于太子凤曜。
虽然百姓们都觉得女皇还不到四十,怎么就禅位了,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会不会是太子带人逼宫什么的,但百姓们也就闲来无事唠嗑几句,皇族的事,他们也改变不了。
五月十二,弱冠之年的太子凤曜登基为帝,是为景文帝,开始了他长达六十五年的帝王之路,他也是大周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在他在位期间,大周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并在他退位后,这鼎盛还延续了上百年。
《大周史》记载,景文帝是大周最伟大的君王,与其母昭和女皇相比,景文帝执政更为温文和平,但这也是因为其母已经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铲除了周边诸国的威胁,这才让景文帝治下的大周更加的富饶和平。
凤曜一登基,凤瑾便离开了。
虽然之前曾和凤曜说起离开一事,也叮嘱了凤曜很多事,但真正走的时候,凤瑾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凤曜,免得分别时泪眼连连。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等到凤曜发现母亲的寝宫已经空了时,眼圈顿时红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让钟姑姑好好照顾母亲的寝宫。
娘亲还会回来的,说不定她回来时,会带着爹爹一同回来。
凤曜这么对钟姑姑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娘亲答应过他,一定会再回来,娘亲不会骗他。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在这二十年里,大周繁荣昌盛,国富力强,凤曜的龙椅坐得很稳当,与皇后沈芳菲的感情也日渐深厚,两人生了二子一女,凤曜宫中没有妃嫔,只有皇后一人。
沈文卿也算识趣,没有仗着国丈爷的身份趾高气昂,忘了臣子本分,沈家也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在这一点上,皇后沈芳菲功不可没。
而二十年里,前十年,凤瑾回来了三次,是三个孩子的百日礼,她给三个孩子都送了极其珍贵的礼物,都是从沧海大陆带回来的强身健体的好药材,中原大陆没有的,后十年,凤瑾再不曾回来过。
凤曜深知,母亲怕是不会回来了。
这一日,下了早朝,凤曜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凤曜这一昏迷,就再也没醒过来,身体也愈发的虚弱,最后太医院只能用千年人参勉强吊住皇帝的一口气。
此时此刻,沧海大陆。
凤瑾正随意的坐在一处山石上,望着远方的群山连绵。
这是云山,最尊贵的凤凰一族的地盘,但现在的云山,除了凤瑾,并无别的凤凰。
她来到沧海大陆二十年了,也找了无名二十年,脚步踏遍了沧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土地,上山入地下海,通通都找过了,依然没有无名的身影。
二十年找不到,她会继续找,两百年,两千年,甚至两万年,都会一直找下去。
白晔有时会来见她,跟她说一些三界的事,问问她的意见,两个人就像老朋友一样相处。
这不,今日又来了。
现在的沧海大陆,万象更新,旧日的乱糟糟的风气一扫而空,白晔这个天帝,当得很称职,只是他始终没有天后,这让那些闲得无聊的元老们,老是拿这事来说事。
凤瑾有时也会八卦的问一句,白晔会微笑着岔开话题,不提这事。
提起寻找无名的事,白晔也没有好法子,没有人感觉到沧海大陆有蛟龙出世的气息,也没有人感受到无名的气息。
“那就慢慢找吧,总有一日能找到的。”
今日白晔来找凤瑾,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的和她东拉西扯些没营养的废话。
“有事你就说,我要出发了。”
凤瑾有点不耐烦的说道,白晔抿了抿唇,缓缓松开,叹息道,“阿瑾,中原大陆的地府阎王刚刚来见我。”
凤瑾心中一跳,阎王管凡人生死,谁死了?
“齐澈,沈文卿,裴琇,还是馥郁,钟姑姑?”
这些人算起来都有六十多岁了,白晔摇了摇头,“都不是。”
凤瑾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声音猛地拔高,“到底是谁?说!”
白晔沉沉的叹息一声,“是凤曜。”
凤瑾脸色一白,随即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在跟我说笑吧?曜儿才四十岁!正当壮年!而且,他是我和无名的孩子,本就比一般人强大,怎么会死?”
“阿瑾,我怎么会拿这些事跟你说笑。”
白晔一双墨黑长眉拧得紧紧的,“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阎王掌生死,我告诉了你,就是干涉了阎王做事……阿瑾,你去哪里?”
话音未落,凤瑾的身影已消失在群山之后,白晔望着空荡荡的连绵群上,沉沉的叹息一声。
凤瑾回到大周的皇宫时,宫里冷冷清清的,那死寂僵冷的气息让凤瑾的心猛地往下沉,她径直去了凤曜住的寝宫。
一进去,便感觉很不对劲,她是凤凰,元神那么强大,不说进寝宫,就算在皇宫之外,也能感受到凤曜的气息,可现在,她一点凤曜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正屋里突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凤瑾急匆匆进去,看见皇后沈芳菲跪坐在龙榻前,低声哭泣,眼里都是血丝,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有沈文卿等大臣齐刷刷跪了一地,而凤曜躺在床上,脸色死白。
“皇后娘娘别哭了,快想想皇上的身后事怎么处理吧。”
沈芳菲刚要说话,却看见凤瑾大步走了进来,沈芳菲先是一愣,随即扑到凤瑾怀里,哭道,“母皇,皇上他,皇上他……”
凤瑾安抚了沈芳菲两句,走到龙榻前,探了探凤曜的鼻息,又听了他的心跳,果然凤曜已经死透了,身上冰冷冰冷的,魂魄也被勾走了,看来已经死了超过一天一夜了。
“别哭了,曜儿还需要你照顾,你先振作起来,好好照顾曜儿,我去一趟地府,问阎王要人。”
听见什么地府,阎王,沈芳菲虽然很震惊,但乖巧的应了下来。
凤瑾在曜儿身上下了结界,保护着曜儿的肉身,随即一道七彩光芒闪过,凤瑾已不见踪迹。
沈芳菲张大了嘴看着,虽然她知道这个母皇不是普通人,可,可她是神仙吗?
见太医们和宫人们纷纷张大了嘴,沈芳菲收敛心神,厉声道,“都给本宫记住了,今天的事都烂在心里,皇上没有死,只是暂时病了,若是让本宫听见什么怪力乱神的胡言乱语,别怪本宫手狠无情!”
她做了二十年的皇后,身上自有尊贵威严的气势。
裴琇已经年过花甲,他还是国相,听了沈皇后的话,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沈芳菲又让齐澈统领御林军镇守皇宫,免得有人图谋不轨。
沈文卿和沈家自然是她的靠山,但沈家无所谓皇帝活着还是死,反正太子也是沈皇后的儿子。
但沈芳菲跟凤曜夫妻情深,她是铁了心要凤曜活过来的,如果有人敢站在她的对立面,就连沈家,她也不放过。
沈芳菲聪慧过人,她很清楚齐澈对昭和女皇凤瑾的感情,这些年一直孤身不娶,也深知齐澈永远不会背叛昭和女皇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夫君。
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可能连她自己的父亲沈文卿都未必靠得住,但齐澈一定靠得住,御林军放在齐澈手里,她更安心。
沈皇后在宫里安排种种事宜,凤瑾则一路去了阴司地府。
一踏上黄泉路,凤瑾便感受到了曜儿的气息,她追着曜儿的气息一路追到了奈何桥,正看见孟婆端着一碗孟婆汤劝着凤曜喝下去,而凤曜不肯喝。
“放肆!”
凤瑾飞掠过去,一袖子甩飞了孟婆手里的孟婆汤,凤曜一看见凤瑾,眼眶一红,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娘亲,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地府的鬼差立即围上来,被凤瑾轻而易举就打飞了。
凤瑾将凤曜拉至身后,便要带凤曜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凤瑾,你不能带走他!他寿命已尽,你带走他,他也活不了!”
凤瑾回头一看,阎王已经带着人急匆匆赶来,跑得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跑到奈何桥边,喘着气说道,“凤瑾,阴司簿上写着,凤曜只有四十岁的寿命,这是命中注定的,你逆不了天意。”
凤瑾顿时怒了,“胡说八道,曜儿是我和无名的孩子,不说活个几千几万年,活个几百年还是轻而易举的,怎么可能只有四十岁的寿命?”
“凤瑾,你要知道,你生他的时候,身体是凤锦的身体,那本就是一具早已该死去的身体,被你借尸还魂,阴气极重,你又修习了邪术,阴气和寒气更重,当时又吃了那么多的固胎丸,身体亏损严重,产下的凤曜,其身体本就虚弱,只是因为他有着尊上的元神传承,强大的元神,撑起了那具虚弱的身体,这才看起来与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别的孩子更健康,可在尊上元神消失后,凤曜的元神就一点点变弱,变成跟普通人差不多,再也没办法撑起这具身体,四十年的寿命已经算是长了。”
“我不信!”
阎王沉沉的叹息一声,“这是事实,凤瑾,无论你信不信,这也是事实,这是天意!”
“在我这里,没有天意!就算阴司簿写着四十岁的寿元,你也得给我改了!”
阎王面露难色,“凤瑾,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天意之事,谁能更改?”
凤瑾冷笑一声,“少跟我整那些虚的!要是不能改,你用得着把曜儿的事告诉白晔,再由白晔的口传到我耳朵里,你这就明摆着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说吧,你要什么?”
阎王脸色变了又变,他朝凤瑾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凤瑾叮嘱凤曜在原地等她,便跟着阎王离开。
两人到了一处偏僻之地,阎王这才开口,“本王要中原大陆的地府,脱离沧海大陆的地府掌控!”
凤瑾眸光微微一闪,“说清楚点。”
“本王当了几千年阎王,受够了被沧海大陆的阎王当手下一样使唤。”
凤瑾冷笑一声,“为了你的这点子私心,你就故意在我儿子的寿命上做手脚?”
“凤曜的寿命的确只有四十岁,真不是本王动的手脚!若说本王有罪,无非是当初看见了生死薄上凤曜的名字,没有及时告诉你和尊上而已。”
“你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我和无名,就等着现在曜儿生死一线,拿来要挟我,是吧?”
见凤瑾脸色很不好看,阎王连忙解释,“这也不是要挟,凤瑾你想想,如果中原大陆的地府必须听命沧海大陆的地府,那凤曜改寿命的事,本王就没办法办,就算办了,也会被查出来,可若是中原大陆脱离了沧海大陆的管辖,那么,这里的人的生死,多的本王不敢说,一两个人的生死薄偷偷改了,瞒过天意,本王还是能做到的。”
凤瑾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白晔其实好说话,从他偷偷给她送信,就知道他是向着她的,怕的是那些元老叽叽喳喳,烦人得很,天天拿着所谓的天意当令箭,曜儿只是个普通人,若是他们要对曜儿做什么,简直防不胜防。
天意?
她可不信什么天意!
凤瑾答应了阎王的条件,“把曜儿的寿命改成一千岁。”
“这个,本王无法答应。”
见凤瑾凤目一瞪,阎王连忙解释道,“凤瑾,你怎么又忘了,凤曜只是普通人的身体,他撑不了那么久,普通人的寿命多是五六十,能到七十,八十的已经是高寿了。再者,凤曜若是有个几百年,上千年的寿命,岂不惹眼得很?到那时,沧海大陆的老头子们一定知道凤曜的寿命动了手脚,麻烦少不了。凤瑾,实话实说,本王最多只能给凤曜九十岁的寿命。”
凤瑾眸光浮浮沉沉,最后退了一步,“一百岁,长命百岁!”
阎王一咬牙,答应了。
凤瑾懒得再和他纠缠,刚要离开,又被阎王叫住了,“凤瑾,你是上古神物,凤曜是普通人,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本王建议你不要再干涉凤曜的人生了,这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一直到离开地府回到皇宫,凤瑾也没有对凤曜说起和阎王讨论的话。
“曜儿,回去吧。”
凤瑾站在屋顶的琉璃瓦上,隔着透明的天瓦,看见屋子里龙榻上躺着的凤曜的身体。
凤曜的魂魄没有动,他依依不舍的看着凤瑾,“娘亲不多住几天?”
凤瑾摇了摇头,“娘亲还有事。”
凤曜听了,神色有些难过,凤瑾伸出手,如小时候那样,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曜儿,去吧,你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等着你,这大周的子民也在等着你。”
凤曜点了点头,刚要飞下去,忽而回头看向凤瑾,“娘亲还会回来吗?”
凤瑾眼眶顿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好在夜色深沉,凤曜看不见。
凤瑾忍着眼泪,微微笑道,“会!”
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不会’两个字。
凤曜心满意足的回到身体里去,看着龙榻上的凤曜,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凤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悄然滚落,她一挥手,撤了凤曜身上的结界,转身离开。
曜儿有妻子,有儿女,有臣子,有天下百姓,他不会孤独冷清的。
想是这样想,可心里,依然酸涩难言。
但凤瑾不会留下来,看着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的心会碎掉。
回到沧海大陆,凤瑾继续踏上寻找无名的路程。
岁月变幻,沧海桑田。
她一直走在路上,不停的走,找遍了沧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高山,每一处大海,每一条河流,来来回回的找,找过无数遍。
她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鹦鹉一直跟着她,从巴掌大的一只小鸟,变成了盆口那么大,最后长成了人那么大。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白晔来了,告诉她凤曜死了,寿终正寝,享年百岁。
凤瑾怔怔的望着中原大陆的方向,眼眶微微湿润,凝在眼睛里的眼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认识的那些人,她在乎的那些人,都已经离开,曜儿也走了。
钟姑姑,馥郁,齐澈,沈文卿,裴琇,一个个的,都离开了。
他们会进入轮回,会有下一世,也会忘记她,忘记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曾经拥有过的那些情意。
唯有凤瑾,一直记得,一直怀念。
“我知道了。多谢你来告诉我。”
凤瑾轻轻说了这句话,慢慢站起身,挺直腰背,再次踏上了路程。
光阴飞逝,天地变幻。
记不清过了多久,几千年,上万年?她没有找到无名,却始终一直在找,不曾停下来过。
久到凤瑾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大周已经覆灭,改朝换代了,又过了好些个朝代,久到季家的凤凰生了一个蛋,季芜的元神从她的身体里脱离,进驻了蛋里,久到季芜从蛋里出来,又修炼成人形,嫁给了白晔做天后。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那些一直记着的人的面容,也渐渐的变得模糊,就连曜儿,也变得模糊了,唯有她深爱的那个人,一直清晰的存在记忆深处。
千万年里,在白晔的治理里,沧海大陆一片和平,人与灵兽和睦相处,渐渐的出现了其他的凤凰,其他的蛟龙,原来这些龙凤并不曾灭绝,只是一直躲了起来。
凤瑾见了很多只蛟龙,也见了很多只龙蛋,都不曾感觉到无名的气息。
她绝望过,低潮过,也哭泣过,崩溃过,却在短暂的崩溃之后,又重拾信心,继续踏上寻找的漫漫路途。
这一日,她又到了琅海的海边,这是轩辕一族的龙的地盘,她已经不记得来过多少次了,几百次?上千次?每一次都是抱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离开,渐渐的,希望越来越小,最后已经不抱希望来了,而是习惯性的时不时来这里看一看。
沧海大陆出现了那么多龙,却没有一只是轩辕家的,琅海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依然是那片死气沉沉的模样,就连海面都一直是平静如死水一样,人人都说,轩辕家的龙怕是已经灭绝了。
凤瑾坐在琅海海边的沙滩上,望着死气沉沉的琅海,她从早晨坐到傍晚,便站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沙子便要离开,却发现鹦鹉还没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鹦鹉已经修炼成原来的样子了,还是那副颠倒众生,妖妖娆娆的模样,不过,他平时依然是一只小小的鹦鹉鸟,蹲在凤瑾的肩膀上,有需要的时候,才化为巨大的灵鸟。
“小红,小红!”
凤瑾高声叫着鹦鹉的名字,没有回应,凤瑾不由得皱眉,鹦鹉知道她的习惯,黄昏必会离开,因此,他黄昏之前必然会回来。
难道出什么事了?
凤瑾刚这么想,便听到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鸟的嘶鸣声。
是鹦鹉的声音!
凤瑾腾空飞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一进入树林,便看见鹦鹉在和两只像虎又像狮子的灵兽对峙着,双方谁也不退让。
“怎么了?”
凤瑾一出现,那两只狮虎灵兽一眼便看出她的凤凰身份,心知打不过,转身跑进了树林深处。
“怎么和他们打起来了?”
凤瑾轻声问道,鹦鹉巨大的翅膀从大树后面扒拉出一颗圆滚滚的巨大的蛋,推到凤瑾面前,蛋壳上还是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
这是龙蛋!
凤瑾心中突地一跳,目光发直的看着那颗蛋,鹦鹉又将蛋往她面前推了推。
凤瑾按捺住不停起伏的心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放在蛋壳上。
掌心一放上去,熟悉的感觉从掌心涌入到心里,那样温柔如水,温暖炙热的感觉,一下子从凤瑾的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这,这是……”
凤瑾失神的看向鹦鹉,鹦鹉化为人形,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尊上,只是这里是琅海,别人家的龙蛋不敢在这里出生,唯有轩辕家的。”
“你有看见龙吗?”
鹦鹉摇了摇头,“就这么一颗蛋,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我一开始是看见那两只灵兽在抢东西,以为是什么宝贝,便过来一看,谁知是颗龙蛋,我便也出手抢了,管他是不是尊上,先抢了再说。”
凤瑾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鹦鹉看着她,也笑,“是尊上吗?”
凤瑾没有回答,张开双臂抱住龙蛋,脸颊紧紧贴着蛋壳,坚硬的蛋壳,好像一只长了茧子的粗粝的掌心,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熟悉的感觉穿透蛋壳,穿透她的心里。
凤瑾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
带了龙蛋回到灵山,凤瑾开始孵蛋。
孵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每当凤瑾照顾这颗蛋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初无名怎么照顾还在蛋里的她,便压了烦躁,继续照顾着。
又过了几百年,蛋壳终于破了,一只小小的龙,尖尖的嘴敲破了蛋壳,钻出小小的脑袋来。
他身上还没长毛,光秃秃的,看见这只小龙的第一眼,凤瑾只有一个念头——好丑!
但当她看见那双眼睛,凤瑾的呼吸仿佛凝固了。
那是一双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眼睛,似乎蕴藏着千千万万的星光,深邃,幽亮,这样的眼睛,独一无二。
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目光温柔,深情,沉默,眷念,哪怕隔了千年万年,和当初并无不同。
凤瑾的眼圈渐渐红了,她与他四目相对。
一个人,一只龙,明明不通却心灵相通,心有灵犀。
千年万年,沧海桑田,幸好你回来了,幸好我还在。
一如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