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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青石小道上铺着一层寸许后的积雪,王忠无心看路,脚下突然一滑,险些仰面摔过去。
站稳之后,怒上眉梢,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踢得积雪乱溅。
王忠情绪愈发烦躁,完全流露于言表。黄裳和白羽仙童的视力都极为卓越,一个修炼肉身,一个是猛禽得道,虽然隔着数十丈远,却将其脸上神情收之眼底,因此注意力都被吸引去,暂停了交谈。
王忠板着一脸肥肉,嘴唇嗫喏,骂骂咧咧的朝这走过来,不过声音极小,只能他一人听见,直到抵近跟前,这才闭嘴,似乎先前在半道上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因此没有同黄裳做过多的交流,之前在道观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半句也未提及,只摆了摆手,道:“我能帮你的便这么多了,宗主答应见你了。”
黄裳并未受王忠的负面情绪所影响,与白羽仙童拱了拱手,便朝道观中走去。
白羽仙童心头疑惑还未解开呢,便被晾这了,顿时一阵无语,对黄裳也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何人?”白羽仙童拦住正欲离开的王忠,问道。
“黄裳,常春堂首座黄宗卿的儿子。”王忠不耐烦的解释道。
倒不是对白羽仙童不耐烦,而是他如今不想在黄裳身上再多费任何脑力,一个必死之人!
“与我说说他的事情,我挺感兴趣。”白羽仙童拂袖一挥,飘然而起,落在卧牛石上,盘膝坐了下来。
王忠闻言一脸愕然,不明白黄裳缘何会引起白羽仙童的注意,因为族类不同,白羽仙童性格极为孤僻,只听命于宗主,对玄阴宗内其他人从来都是爱搭不理的,对他亦是如此,虽然此刻一头雾水,而且谈起黄裳他也有些不耐烦,但对方既是这般要求,他也不敢违拗,暂打消了去意,耐着性子与之讲述起来。
从黄裳大练丹药,到黄裳惹恼陈渐青,又说到黄裳提炼寒漓精魄,直至先前道观中的谈话。
言语之中唏嘘不断,无奈至极。
白羽仙童听完王忠这番讲述,对黄裳兴趣愈发浓烈了。
“此子能制造出这么多奇迹,恐怕真有不凡之处,何况他能一语道破我头疼频发的事实,就连赵朴初也做不到,仅这点便不简单,说不定他有办法助我摆脱困境……只可惜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
白羽仙童挥了挥手,示意王忠可以离开了,而后林间寂静下来,他陷入了深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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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在道观门前止住了脚步,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微微扬起脖子,看了眼这间朴素的出乎他意料的白石道观,又瞥了眼门边那株雪白的桑树,以及桑树上的青黑长幡,而后从容的跨进了门槛。
赵朴初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阖,神情有些冷漠。
他目光收敛着,并未与黄裳发生任何视线上的交流,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蒲团,道了声:“坐。”
赵朴初本以为黄裳应该已从王忠那里大致了解了自己的态度,此刻若按正常而言,他情绪方面应该会有些激动,但他眼角的余光并没有从黄裳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没有惶急,没有悲戚,甚至没有一丁点被人撇弃后的愤怒,平静的像是大雪初晴后的天空,他感到有些讶异,但这并不足以影响接下来谈话的内容。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事情既已发生,老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你有胆量触犯门规,便应该要有接受门规制裁的觉悟,我身为宗主,更应当谨守门规,你若想让我徇私,便不用开这口了。”
黄裳坐定之后,赵朴初直接说道,没有任何开场白,也没有任何铺垫。
事情已定,便没必要绕太多弯子,把话说清楚,便是最大的仁义。
但他如今根本不可能为黄裳和陈家撕破脸皮,并给对方一个可用来攻击自己的把柄,更何况刘洵倒向陈家,他即便想力保黄裳,也有心无力,所以王忠先前与他说了很多,但他依然没有改变决定。
黄裳只能当作弃子丢掉,虽然有些可惜。
然而这番话说完,黄裳神情依然保持着平静,嘴唇微启,似想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把语言组织好,赵朴初已是被他脸上这不该存在的平静给触怒了,他因黄裳这破事,受了陈家一肚子的窝囊气,加之刘洵倒戈,让他心情本就不好,烦躁得很,而他又从王忠那里知道了黄裳如今的底牌,因此黄裳脸上这份平静,在他看来,或多或少带着点有恃无恐的意思,仿佛轻蔑一般。
赵朴初被撩拨到了,骤然大怒,“你以为你恃仗才能,便可有恃无恐,凌驾于门规之上?”。
黄裳微微愕然,并未答复,他并没如此想法,并不是他觉悟高,而是这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只是这沉默在赵朴初理解来,便是默认的意思。
“老夫还不信了,离了你,我偌大一个玄阴宗还能不转了!”赵朴初彻底火了,“你炼丹水平很高又如何?但等刘洵进入下玄境,依靠重明炉,也不会逊色于你,你休想以此要挟宗门,至于寒漓精魄,我虽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取了巧,但你做得到的事情,老夫同样能够做到,多花些人力和时间而已!”
黄裳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待赵朴初终于闭嘴,他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一开口便满堂俱静。
“刘洵死了。”
“什么?”赵朴初正在调整呼吸,准备继续训斥黄裳,骤闻此言,霍然一惊。
“所以我死了,玄阴宗还真就不能转了。”黄裳认真讲道,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储物戒,让它从袖子中露出来,处于一个显眼位置,旨在证明自己并未胡言乱语。
看到黄裳手上的戒指,其所言真假已无需猜测,赵朴初脸上的吃惊逐渐转化成骇然,继而愤怒。
圆睁的双眼也重新眯成了一条细缝,寒芒涌动着。
“你好大的胆子!”
这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嘶哑、凛冽,透着一股比朔雪更加彻骨的寒意。
门外照进来的阳光突然暗淡了下来,后背泛起阵阵冷意,并非心头的错觉,而是真实刺骨的冷,黄裳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屋檐外风雪汹涌,虽无凛冽的呼啸声,却有吞没一切的凶威,青石地上,冰雪以那株白色的桑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铺陈开去,短短瞬间已爬满了阶梯和廊柱,便连屋檐上,也垂下了冰棱。
黄裳口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了阵阵青烟,未飘散多远,便冻成冰沙,坠落满地。
道观之中,寒意如潮,肃杀至极,然而黄裳神情依旧没有多大波澜,风雪毕竟还未飘进屋内。
“你以为你杀了刘洵,你便能活吗?呵呵……”
赵朴初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荒谬。
刘洵通神巅峰的修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刚入通神境的小辈手里,荒谬!
黄裳不知何来勇气,行事如此疯狂,玄阴宗前三百年之中,也未出过这种孽障,他却碰见,荒谬!
而且黄裳真的很天真,其想法荒谬至极!
釜底抽薪?
想法倒是不错,刘洵一死,玄阴宗内便只剩他一人可炼制凝神丹,的确可迫使宗门别无选择。
但他忽略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规矩,一个是颜面。
杀了刘洵,犯下欺师灭祖之罪,就算你价值再大,也不可能活,玄阴宗允许,道门也不允许!
而且此举,也等于是在玄阴宗所有人的脸上都狠狠扇了一巴掌,此等欺师灭祖之人若是不杀,还将其供奉高阁,玄阴宗内所有人的颜面岂不都被黄裳踩做了脚踩?这事传出去,玄阴宗立刻成为道门中的耻辱。
所以哪怕蒙受再大的损失,黄裳也必须处以极刑,以正刑典,这事不能只看利益。
而且陈家那一帮人若知道刘洵被黄裳所杀,只怕将其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哪可能让他活命?
赵朴初真是想不明白,黄裳怎会抱着这种离谱而可怕的想法行事,莫非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冷淡。
见赵朴初笑,黄裳也呵呵傻笑起来,只是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肌肉已经完全被冻僵了,因此笑的很是难看,就像硬生生挤出来的,真有些像疯子,然而在赵朴初笑容敛没的一瞬间,黄裳也陡然严肃起来。
“当除非你一怒之下让我横尸当场,否则容我把话说完,我自然能活。”黄裳认真的回答了赵朴初之前的问题,虽然如今模样有些狼狈,满身霜雪,但语气淡定的却好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赵朴初杀心已起,却很想知道黄裳如今这份从容来源于何处?破罐子破摔?不像。
于是他想了想,抛出一句话,“三句话之内,给我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
黄裳清了清嗓子,凛冽的寒意透过肌肤侵入咽喉内,让他一张嘴,喉咙便如刀割一样难受。
他没有深思熟虑,直接说出了第一句话。
“刘洵横死,是您乐于见到的结果。”
黄裳没有过多剖析,赵朴初很少用铁血手段树立自己权威,却能稳坐宗主之位数十年,便一定有其优点,诸如聪明,或说是狡猾,无需多言,该明白的他自然明白,不该明白的揣着明白也会装糊涂。
赵朴初微微有些惊讶,黄裳竟是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刘洵横死,对他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但黄裳杀刘洵是为了自己,而非为他,他犯不着替其承担,所以他没开口,眼中杀意依旧。
“我会帮您拿下两个宗堂议事席位,我接任常春堂首座,算一个,王忠师叔,是第二个!”
黄裳开口,说出第二句话。
赵朴初眼中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但未被打动,摇头说道:“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且不提你如今的境界根本没资格继承常春堂首座之位,就算我出面保你,欺师灭祖,罪大恶极,如何能保得住?”
黄裳没有死心,开口讲出第三句话。
“刘洵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