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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烈得到上党郡被拓跋六修放弃,石勒重新控制上党郡消息的前两日,远在襄国城的张宾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消息传来,张宾几欲欢庆,一直愁眉不展的表情也瞬间笑逐颜开。
张宾本是一个稳重谨慎的性格,可以说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些时日他着实有些压抑,诸事不顺,还被同僚打压、主公猜忌,就算是心如铁石也有些支持不住。
而能取得这样一个计划的胜利,其中过程之艰辛、繁复,张宾为之消耗的心血,却是不可计数,也难怪他是忍不住的欣喜不已。
情报是火鹤营的统领张敬亲自送来的,此刻张敬一直侯在一边,全无那日和张宾争执时的傲气。
而张宾就算刚才一反常态的大笑,也没有让张敬有什么表示,一直默默无语,仿佛这件事不是他督办的一样,与他毫无干系。
张宾笑过后,见张敬这番模样,却有些意兴阑珊,冷眼看着他,尽管心有很多不满,却没有表达出来。
张敬低头垂首,似乎并不在乎张宾的凝视,地上似乎有什么吸引他的奇景一般。
张宾清咳一声,张敬这才抬起头,看着张宾的眼睛,悠悠道:“孟孙公,这件事情我办事不利,连累你被主公和诸公猜疑,请您责罚。”
张宾一听他这样说,心下不但没有平复,反而升起了一股酸楚。
在这襄国城里。除了自己的家人,张宾与面前这个恭敬无比的男子,曾经最为熟悉,两人之间不说情同手足。也是无话不谈,经常在一起饮酒畅谈,舒展心中抱负。
张宾甚至不只一次的想过,只待自己老迈的一日,就把手中权力全部交给张敬,毕竟张敬同他如师生一般,自己几乎把自己所学倾囊都教授给了这个男子。
而襄国城的汉人需要一个领袖来带领,否则将是一盘散沙,而性格忠厚、谨慎,但又不失聪慧的张敬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两人的关系却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尤其是那一日在张宾府邸上的争吵,让两人都明白了一点,有一条看不见的裂缝正在两人中间出现。
而张宾事后也知道。自己与张敬的争执已经成为了那些胡人官吏中的笑柄。
至于是谁传出去的张宾并不想去追究,甚至张宾都清楚,自己的府内肯定有石勒,甚至王阳派来的人,如果真要追究,就等于和对方撕破脸皮一般。尤其是石勒,猜忌心很重,自己若不表示出来还好,若真在府内搞个什么肃清运动,石勒第一个不能容他。
但尽管如此。张宾并不想与张敬决裂,毕竟两个人之前并没有什么冲突过节,张宾觉得一定是有谁在期间挑拨的原因。
而且,张敬也是汉人的代表,要以大局为重,却是亲切的叫着张敬的字道:“谨之,你是我亲手拔擢起来的,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学生一般,因此今日我和你也不想有虚言,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只是这些日子你忙于政务,我也没有找你详谈,今日却有些时间,我想问你,为何你忽然要对我疏远,难道是听信了什么谣言不成?”
张敬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张宾,又看了一眼夜色中深深的庭院,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而这庭院里也早就没有了春日的蓬勃,夏日的苍翠,秋日的繁盛,只剩下满庭的萧瑟。
张敬似乎被这情景所触动,却是轻轻叹息一声,犹豫了下开口道:“大人,您多虑了,我并没有听到什么谣言,就算真听到,我也不会去相信。而大人您对我的栽培,敬没齿难忘,但今日不同往时,很多事情并非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大人你一心为主公尽心,但却不顾及他人的颜面,所以树敌颇多。若是再年轻十岁,我自当追随大人一展抱负,可现在我也已经年近不惑,身后还有父老亲朋,就算现在争得一时,百年后又能怎样?”
张宾何等聪慧之辈,闻听此言,怒道:“张谨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敬也不恼怒,缓声道:“大人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如果大人想要责罚我,我毫无怨言。”
说完跪倒在地,身后庭院里卷过一阵寒风。
这风不断吹打在窗框和门扉上,把张宾的好心情吹的一干二净。
张宾气得把手中竹简重重拍在案几上,片刻却忽然叹息一声,意兴阑珊道:“既然你如此说,说明你心中已经有了抉择,罢了,谨之,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强你,你去吧,希望你能人如你的名字,恭敬谨慎,小心为上,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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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城,接到城南五里有大批胡人兵马接近的消息后,按照事先的布置,城内军民迅速行动起来。
虽忙乱却并不慌张,王烈和段末坯也各负其责,城头上只有荆展一人带着数百名狂澜军士兵身穿匈奴汉国的军服,还有寒林率领的一队一百五十人的胡人士兵,负责吸引敌人入城。
但那支胡人军队似乎并不着急,又足足磨蹭了足有半个时辰,那队数千人的人马才晃晃悠悠来到信都城的南门外。
这是一支由马队和车队组成的队伍,一直到城门外二三十步,才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身穿校尉军服的匈奴汉国骑士排众而出,对城上喝到:“快开城门,我们是主公派来的使者!”
城墙上的寒林探了探头,故意不屑道:“主公的使者?你是哪家主公的使者?最近那王烈假冒我军四处诈城,你们说自己是主公的使者。可有虎符?”
对方一听,却是看清楚了寒林的打扮,却是立刻大骂道:“你个西域杂胡,怎敢如此对我说话?你可知道你面对是谁?我是主公麾下的铁甲亲卫。你竟然敢出言不逊,质疑我等,赶快去叫你家校尉白虔滚出来迎接督军大人,否则一会拔掉你们的狗皮!”
“莫里校尉,算了,何必与这样有眼无珠的小兵计较,来人啊,拿主公给我的虎符,去给这个家伙开开眼,然后好快点进城歇息去。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可把我累坏了。”
队伍中的一辆马车上传出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干瘪的胳膊掀开车帘,递出一个盒子。
那胡人将领忙毕恭毕敬的接过虎符,可一看见车厢里那个和几个白嫩的躯体纠缠在一起的老者。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屑。
“这个汉人,仰仗主公的恩惠和王阳大人的重视,这一路行来,不分昼夜与女子荒淫,而且对他们这些高贵的羯人亲卫也呼三喝四,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出身了?若不是看在主公的面子上,顶要抽你一顿!”这校尉心中暗道。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些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毕竟车内的男子虽然面目可憎,但却是石勒的右长史,而他不过是石勒手下铁甲亲卫中的一名校尉。
论官职。两人差距太远,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那莫里校尉接过虎符,大步来到城下,打开盒子,取出虎符,高高举起,对着城头上的寒林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寒林细看一番,立刻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原来真的是长史大人驾临信都,我见识太少,没有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大人们的味道,实在有罪,这就来给您开门。”
寒林这话说的半通不通,城下的人却也不好发作,因为既然寒林是一副西域胡人的打扮,那么这些人本就没接受过什么中原的教育,所以说起话来却是颠三倒四,也不足为奇。
一旁的荆展看寒林这般模样,却是暗赞:“这小子天生会演戏,很适合做他们情报工作,将来一定要把他从主公那里要来。”
寒林自然不知道荆展的想法,但立功心切的他,此刻却是尽心竭力要演好这场戏,却是竭尽谄媚之色。
那校尉莫里冷哼一声,却是举起着虎符不动,等待寒林他们出城迎接。
很快,城门缓缓被拉开,两列胡人骑士冲出,排列在道路两边,充作依仗,而寒林则是一路小跑,满脸笑容的来到车队面前,拱手道:“请诸位大人饶过我,我甲胄在身,无法跪拜,但对长史大人与诸位亲卫大人的光临,却是真心欢迎,真心欢迎,请诸位大人进城!”
身后其他士兵也是跪倒一地。
那羯人将领冷哼一声,收起了虎符,他眼见寒林不过是个幢主,心下更是不屑,手中马鞭猛然狠狠抽在寒林头上,却直接将寒林的头巾抽调,偏生没有抽出伤痕,却的确是好眼力,然后冷声道:“再有下次,直接砍下你的狗头!”
寒林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嘴里却笑道:“是小人不好,惹你生气……”
这时,车内的人却道:“算你小子识趣,莫里校尉你就不必与他计较了。小子,我告诉你,我刁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是不会难为你这个小小幢主的,我且问你,你们的校尉白虔和县令呼吁斜呢,为何他们不亲自出来迎接我?”
来者,正是石勒手下长史刁膺,这些日子刁膺心情很好,不但顺利投靠了王阳,自己的右长史位置也夺了回来。
最主要的是老对头张宾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对于刁膺这种人来讲,敌人的难过就是他的快乐,也因此他才没有过多计较寒林不放他进城的事情。
否则以他的睚眦必报,却是早就发作起来了。
不过寒林下边的话,还是成功激起了刁膺的怒火。
“校尉大人喝多了酒,正在军营睡觉……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县令去了哪里……”
那刁膺闻言,脸部抽搐,怒道:“主公三令五申禁酒,他怎么还敢酗酒误事?你前边带路。我先去县衙看看你们的县令大人在忙些什么?!”
本来刁膺还想问县令去了哪里,此刻却是决定不管两个人是何原因,一会皆要一起处罚,让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内。
刁膺此次代表石勒来到信都。石勒不但官复了他右长史的位置,更赐给他丝帛千匹,让他代表自己来信都前线督军。
并说他只要帮助信都城的校尉和县令守好城池,耐心等待后续大军前来,就是大功一件,将来另有奖赏,甚至是直接增加食邑几百户的。
只是自己大驾光临,城内的主管军事的校尉和主管政务的县令等官吏都不来迎接,却着实让刁膺的内心有些不平衡起来。酗酒可以,但酗酒耽误了迎接他这个右长史大人却是万万不可以。
其实。刁膺很满意自己这次能成为使者。手持石勒亲赐的虎符来督军。在襄国城的时候,哪里忽然高官遍地,就算他是石勒的右长史。也不过是被人瞧不起的汉妇儿,可是在这些郡县的官吏眼中,他就是主公的代表,一路下来哪一个不是对他尊重有加。
也因此,刁膺才对信都校尉和县令都不出现大感不满。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刁膺这次来信都,所带不过三千兵马,还都不是他能指挥动的石勒亲卫,而那信都的校尉白虔怎么也是指挥着五六千的兵马,算是有实力的人物。他再不满也不可能将信都城的校尉和县令下狱。
“这些愚蠢的家伙,都看不起我刁膺,早晚我会让你们后悔。”
车厢内,刁膺黄色的牙齿咬着干瘪的嘴唇,却是狠狠抓了身边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美艳女子一把,说起来这次出行还真是美差,不但受尽尊敬,而且一路上在这包裹着层层兽皮的车厢内,与两个从襄国城最好的青楼找来的美人,一路温香暖玉,好不逍遥。
而这一抓,和美人不自觉发出的细细呻~吟,却是让刁膺心头的火气消减了不少。
那女子被刁膺这一下,疼的眉头微皱,但却媚笑道:“大人好威武,小女子都被大人您抓的身子发酥了呢,嗯~……”
刁膺一听这勾人的话语,顿觉心头火热,但奈何一块就要与城内的官吏见面,却是只好克制住了*。
但这一刻,面对对美人相捧,刁膺仿佛看见了自己已经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那些曾经敌视、轻视他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哀求自己的宽恕。
鄙薄如刁膺,也会有自己的尊严。
车队缓缓进入信都城内,那石勒的铁甲亲卫的指挥,校尉莫里却是警惕的打量了下四周,只见街道里泥泞不堪,四周房屋低矮,街道两侧几乎没有什么商铺开门营业,行人更是屈指可数,偶尔路过的行人也都是紧贴着无言,低头垂首,根本不敢正视大军。
莫里看到这些,一直警惕的心反而放松了不少。
和自大的刁膺不同,莫里作为石勒的亲卫,还能做到校尉的位置,凭借的可不全是羯人的身份,自然有他谨慎、细心的一面。
刚刚在城门处一看城内的两个主官,校尉白虔和县令呼吁斜都没有前来,心下却是有些狐疑的。
不过此刻一见城内的景象,莫里却不自觉的点点头,这样的景象在他看来却是最正常不过,这些汉妇儿就应该如此惧怕他们高贵的羯人,所以看来城内的情况很正常。
莫里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全落在身前带路的一个信都守军眼中,这守军正是荆展所扮。
“大人,县衙到了,请大人移步。”寒林掀开了车厢帘布,露出了那张带着媚笑的脸庞。
刁膺不耐烦的把手从美人身下抽出,冷声道:“莫里校尉,你们自去军营驻扎,顺便带着主公的虎符,去军营里把那个醉酒的白虔给我带到县衙来,我要好好与他们谈谈公务。”
那莫里忙点头称是,留给刁膺百余名护卫,其余人马转向军营,顺便寻那喝醉酒的校尉,他和白虔都是校尉,但地位可是天地之别,他手中有石勒的虎符,要拿白虔轻松之极。
随后,刁膺大步走进县衙,县衙内却是冷冷清清,几个当值的小吏一见刁膺等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刚要开口阻拦,寒林却上前把抓住几人喝道:“还不去通知呼吁斜县令,快来迎接右长史、督军大人!”
那几个官吏忙退到到路边,拱手行礼,有那机灵点的忙飞奔进去禀报。
刁膺满意的看了一眼寒林,却觉得这杂胡颇有眼色,很会伺候人。
但等了半天,仍然不见县令呼吁斜出来迎接,刁膺觉得四周寒风凛冽,却是再也站不住,气道:“不等了,直接进去,给我把呼吁斜绑来见我!”
刁膺进了大堂,正要直奔主位休息,抬头间却见一个身穿县令官服的男子正端坐几案后,在信都县令的大堂,身穿官服高居正中,那就只能是那县令呼吁斜了。
刁膺顿觉心头怒火升腾,却是气得一指那人道:“混蛋,呼吁斜是吧?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怎么还敢如此端坐堂上,难道你不怕死么?”
那人却忽然一咧嘴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现在是主公的右长史,是我信都城新上任的督军大人,不过一会,你就是我坐下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