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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莫名而来的烦乱竟令向来凡事泰然的董惜云坐立不安起来,正琢磨着练练字静静心,却见碧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前儿她丈夫蒋栋才从京里送货回来,因此她留在家中帮着收拾了两天不曾过来,这会子一进门就见董惜云正在书橱里翻找东西呢,忙凑上来轻道:“找什么呢?”
董惜云只顾低头忙碌,“前儿新买的玉版纸上哪儿去了?我记得在这个抽屉里呢。”
碧草闻言不由失笑,随手往桌上一指道:“这可不就是?奶奶今儿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董惜云抬起头一看果然桌上便是,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听她这么问起便轻轻蹙起眉头道:“倒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心神不宁似的。”
“想是累了,听香菱说你一连两晚给瑜哥儿赶制过冬的皮袄,可不是太心急了?如今才九月下旬,桂花正香呢,哪里就要落雪了?”
碧草关切地扶她到一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摆在面前,主子的心思她心里最明白,这么多年没能跟儿子在一起,她总想着一夜之间能把瑜哥儿上辈子和这杯子受的罪都给补偿回来,因此但凡涉及到儿子,她便变得尤其固执。
董惜云挨着罗汉床沿坐下怔怔地瞅着那袅袅上升的热气出了一回神,半晌方想起来了似的问她,“蒋栋这趟去京里,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
碧草正在整理针线篓子里打了一半的缨络,一听这个忙放下笑道:“看我,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去的么,竟忘了说。蒋栋在城里待了六七天,也到处打听了,贺家对奶奶和瑜哥儿失踪的事儿竟就这么撂开手不管了。大太太没了以后便是二太太当家了。听说正在给三爷说媳妇儿呢,别人都在背后笑话他们,整个家业都拜了,死的死散的散,竟还有心思说亲。”
董惜云抿了抿双唇,贺锦鸿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在他弟兄三个之中他几乎可算是个正人君子。虽说与白姨娘有些不该有的首尾,可毕竟发乎情止乎礼,外人倒也不好胡乱置喙。
可惜白姨娘一心奔着自由身而去,并不留恋眼前虚幻的温柔。
为何说是虚幻?贺锦鸿自然是不能娶她的了,就算他肯不顾声名纳了她,那带给她的也不过是另一个跟东府里一样的富贵牢笼罢了。
总归是做个旁人,总归是低人一等。总归是受人欺负。
因此她算是个看得最通透的,比起男人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轻怜密爱,自己的自由身和近身财显得更加可靠。
不过贺锦鸿本来在贺家就几乎没人留心他的存在,如今却成了家族复兴唯一能指望上的男丁,自己的父母又真正能说话做主了,想必并无外头传说得那样落魄,京城繁华多是非,贺家这点子笑料,恐怕不出三五个月就会被别家的荒唐艳史给替代了去。
想着想着便想起了流放在外的贺锦年,这个前世要了她的命今生也算毁了她一辈子的畜生!
碧草见她紧紧交握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忙一把握住她道:“奶奶放心。贺锦年那个畜生不得好死!蒋栋有意使了些钱跟他们家后门上的小子打听的,说是在外头很苦。本来在家里连穿衣服都要人伺候的公子爷,在那边却要给伍长倒夜壶,不知怎么娴儿勾搭小厮气死大太太的事儿叫他听说了,就吃了不少酒,糊里糊涂竟动了伍长的女人,被打个半死不说,下头那话儿听说也不中用了。便是不死,也终究是个废人。”
流放的年岁还长,能不能活着撑回京城都是个未知数,便是回来,恐怕也没他的容身之所了。
听说了贺锦年的下场,董惜云心里自然解气,可脸上凝重的神色并未减轻,半晌方叹了口气道:“这话别在瑜儿面前提起,不管怎么混账,到底是他爹。”
碧草明白地点点头,忙又换过个高兴些的事儿来说,“蒋栋还跟着***吩咐去了趟孙家,不敢明说,不过也勾着孙老爷往这方面想来着,只当奶奶在外头获了救,为着不想又被捉回去当尼姑便在外头躲了起来。”
“恩,做得好,只不知我爹能不能听明白。”
碧草忙道:“想必是明白的,蒋栋进门时老太太并未露面,说这话也是跟老爷悄悄关起门来说的,吃饭时太太便出来了,二老十分热情,太太嘴上的笑容一直挂着。”
董惜云想起吴氏慈爱的笑脸,不由眼眶也湿了,这里又听碧草道:“走时孙老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别再回去了,也别派人探他们,女儿在外头自由自在地活着,虽然见不着面,也比天天看着她叫人囚着青灯古佛郁郁寡欢一辈子的强。从今往后他二老不再挂着奶奶,也求奶奶别再挂着他们。”
这话说得董惜云眼里的泪水顿时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汹涌落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孙氏夫妇对她的心思可不就跟她对瑜儿的心思一样么?
碧草见她伤心忙抽出帕子里给她拭泪,又觑着她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哥儿近来晚上时常惊醒,也不知是不是抄家的时候受了惊吓,这趟我就嘱咐蒋栋还是到沈先生那里配点压惊的丸药回来。”
董惜云一听这话不由脸色一变,“上水没有大夫么?好好儿地又去招惹他做什么?沈慕时为人警醒机变,若叫他看出个破绽来可怎么好?”
碧草心里直犯嘀咕,提谁都不见你急,偏偏一提这一位就撸到你的逆鳞了似的。
只好打着哈哈道:“哥儿常吃着他的药,习惯了。再说他也不认得蒋栋,怕什么?而且也没遇上他的人,说是到病人家里随诊,恐怕有一向回不去呢,如今在铺子里守着的是另一位大夫。不过我可不怕说一句,就算他知道奶奶在外头,难道会害你?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沈大夫这个人啊,是出了名的心地好……”
“好了好了,知道他是个好人。你一回来就叨叨个没完渴不渴嘛?厨房里做了银耳莲子羹,快去盛一碗,迟了可叫香菱和青萍两个馋丫头给掏腾没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脆生生的抱怨,“亏我们听说碧草姐姐回来就巴巴地赶着来巴结呢,奶奶倒这么说人。”
抬头一看却见香菱笑吟吟地走进来,手里可不正托着两碗莲子羹么?
董惜云一碗,碧草一碗。
这里见董惜云又要问,忙抢着先开腔道:“哥儿的早就送过去给他啦,杨嫂看着他吃完的,直说甜死了嚷嚷着还要呢,杨嫂怕他吃撑了吃不下晚饭,就哄他玩别的去了。就是没等来宝珠小姐,刚刚还在跟杨嫂抱怨一个人玩儿没劲呢!”
这话说得董惜云乐了,“这孩子倒跟宝珠投缘,不过我看他跟谁都老实,就爱欺负宝珠,可那娃娃又是个更老实巴交的,还偏整天瑜哥哥瑜哥哥的在后头跟着。”
碧草到底偏心瑜哥儿,一听董惜云数落他便忙帮着他道:“那也不见得,我看我们哥儿是极懂事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不也藏着留给宝珠小姐吗?最多说起话来不肯谦让罢了,那是他性子直,实诚!”
董惜云笑笑摇了摇头,主仆几个说说笑笑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董惜云打量着汤蘅是不会过来了,便吩咐下去准备开饭,早点儿吃完了带儿子猜谜语玩儿,谁知汤蘅竟趁着夜色来了。
“可吃饭了不曾?快坐下吧,香菱添双筷子。”
董惜云看着她气色不大好的样子,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着,便忙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将刚准备夹给瑜哥儿的鱼肚子放到她碗里。
汤蘅当着几个下人的面拉不下脸来,董惜云看她不自在的样子便给碧草使了个眼色,于是碧草等人便都先下去了,只留下董惜云母子和汤蘅。
她这时方苦着张脸道:“今儿我母亲到肖家去过了,听说他们家那位公子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坐卧都要人伺候。”
这么说,好姻缘又泡汤了。
董惜云明白地蹙了蹙眉,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转移话头道:“那肖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品?”
汤蘅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会想曾夫人跟她们透露的信息,“听说是个美人儿,就是黑了点,我母亲说过几天请你们到家里花园子坐坐呢,到时候你便能见了。”
董惜云倒是无所谓,她又不图什么,见与不见都在其次。
谁知这姑娘今儿晚上才怏怏地走的,第二天又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额上就差没写满“我遇上好事了”几个大字了。
也不等董惜云问她,她自己走过来将她手里正修剪花枝的剪子一把抢了朝边上一丢,附到她耳边悄道:“肖公子缠绵病榻离不了人,这一趟竟带着个年轻大夫同行,早晨我在街上撞见了他,你猜怎么着?我敢打包票,姐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清俊的男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