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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便轻手轻脚打开木盒,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对钳松绿石玉骨发簪,莹润流彩、做工精致。
楚湘君虽出身青楼,但毕竟交接的都是些非富则贵的人物,眼睛里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一见这玉的水色和簪子的做工便知价值不菲,忙连连摆手一再推辞。
“奶奶已经帮了湘君大忙,可不能再拿你的东西。再说我从此再不过那穿金戴银的浮华日子了,藏着这好东西也没地方戴去,倒白白糟蹋了它。”
董惜云不以为然地硬塞到她手里,“好马配好鞍,好玉就该配佳人。不论你过什么日子,你这样的人品都配得起这小玩意儿。就算不拿出来戴,收着傍身也是一样的。你放心,并不是我特特花钱买的,是从前家里留下的,不过你看我这样的境况,越发打扮得鲜艳反而招人闲话,好好的东西丢着压箱底,可不更加糟蹋了?”
楚湘君听她这么说了,心里唯恐勾起她丧夫之痛的伤心事来,忙掩口不再提了,又再三谢了她方轻轻将簪子摆在手边的几案上,却又扭过身对着董惜云正襟危坐起来。
董惜云看她一本正经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疑惑了起来,“姑娘有话但说无妨,若有难处,我能帮的定不会袖手旁观。”
楚湘君笑笑摇了摇头,“***大恩湘君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确实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在心里琢磨了这几天,说出来唯恐唐突了奶奶。但若不说出来,又恐怕奶奶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许将来错过一些该你当得起的福分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蹊跷,听得董惜云云里雾里满头的雾水。因知道楚湘君的为人并不是那起孟浪无知的庸脂俗粉,能令她纠结至此的话想必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是非,因此向她鼓励地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楚湘君抬眼看了看窗外。确定这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了去方看着董惜云的眼睛小声道:“前儿汤大哥带瑜哥儿从山上回来却不曾回家,众人都以为他出去寻欢作乐了,其实并非如此,他是到了我那里。”
董惜云一听不由微微一怔,这是她亲眼见的,当初以为他眠花卧柳,不过如今看来他和楚湘君光明磊落彼此无碍的样子。想必那天是有正事而去。
但楚湘君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叫她始料未及的。
“皆因他在山上为了救瑜哥儿而受了伤,他一来唯恐父母为他担忧,二来唯恐二老责备奶奶和哥儿,因此便有意将此事瞒下,到如今也不过七八天的工夫。恐怕伤处还不曾好全呢。”
这话一说出来,董惜云再想起那天从山上回来之后瑜哥儿和宝珠两个不同寻常的诡异举止,这会儿算是全想明白了,想必两个孩子犯了错心里本来就怕,又跟汤允文连起来说谎哄骗家里,自然说话行止整个儿都不伦不类起来。
跟着又想起那天汤允文来送瑜哥儿头天上学时的情景,看他坐在前头驾车的姿势似乎确实有些怪异,恐怕是因为身上有伤呢。
没想到杨嫂也跟着起哄,真是胡闹!
董惜云心里正为瑜哥儿淘气惹祸和说谎的事儿不自在呢。却发现楚湘君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瞅着自己笑,方想起她说这段话的前因后果来,恐怕是与汤允文有关,不由脸上一热,嘴里说话也有些不大利索了。
“淘气孩子,晚上从学里回来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楚湘君见她尴尬自然不会再穷追猛打下去。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把一些话说破,至于这些话会对董惜云起怎样的作用,却也只能看汤允文的造化了。
不多时丁叔便进来向董惜云请辞,这一趟去县里他也会小住上一两个月,将那里几间铺子的账理一理才回来,顺便也好应董惜云的叮嘱帮楚湘君安顿下来。
董惜云和碧草将他们送出大门看着他们上的马车,因方才楚湘君提汤允文,她方想起来这姑娘在自己家里住了好几天了,她的好大哥汤允文却从未出现来探过她,这会子她就要走了,恐怕不大可能再回来,难道他也不来送送?
心里正思忖着,却听见香菱贴在她耳朵边上悄道:“奶奶看见马车后头绑着的几个箱子了么?都是汤大爷一大早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楚姑娘出远门的盘缠,可不知里头有什么呢?”
青萍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肯定都是值钱的东西,我们奶奶知道楚姑娘的全副身家都给了老鸨子才赎出了自己,怕她以后日子难过因此把那么好的玉簪都送给了她,汤大爷恐怕也是这么想来着。不过他一个男人出手这样大方,要不是看楚姑娘真是个正派人,连我都要忍不住把他们俩往歪处想了。”
董惜云却在心里默默点头,早几天那宋廷在凝香阁闹成那样,几乎全镇子的人都去看了热闹,恐怕这会子还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议论呢,这当口他要是现身在自家门口,想必又要给那些个闲着没事儿尽闲磕牙的三姑六婆们制造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湘君是一走了之了,自己却是跑不了的,难免就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汤允文这时候躲开避嫌,倒是为自己设想周到了。
心里难免生出些许感激之情了,可无端端又想起楚湘君先前在屋子里她两个人关起门来说的悄悄话,不由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忙吸了口气不许自己再这么胡思乱想,眼看着楚湘君的马车走得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了,方催促着两个丫头一起进了家门。
却说汤允文这天确实就在家里坐着。
胳膊上的伤并未痊愈,时有疼痛倒还可以忍着,主要担心若出门去不小心露出马脚不好交代,毕竟镇子上地方小朋友多,到哪儿都能遇上认识的人,这么随手一拍一碰的恐怕就要穿帮。
因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陪陪女儿倒好,谁知道女儿长大了却不肯让他陪了,倒是三天两头往外跑,满口都是董姨说这个,董姨说那个,把他这个亲爹倒是靠了后。
想想不由自怜地做了张苦脸,随手打开抽屉,宝珠娘留下那那枚玉环正安安静静躺在里头。
这本来是亡妻身前钟爱之物,她过身之后他便一直贴身佩戴,也算做个念想。
曾夫人隔着窗户看着儿子正怔怔地看着前人之物出神,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
汤允文一见是他母亲来了,忙站起身来笑脸相迎,曾夫人径自走进来,就在他对面的湘妃椅上坐下,脸上却一点笑影都没有。
“我看你这几天懒懒的,可是舍不得凝香阁那美人儿?”
汤允文苦笑起来,“母亲分明了解儿子,何必跟着那些人瞎起哄?楚姑娘苦命,不过没能托生到好人家去罢了,人品却是个好的。”
曾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为人如何我自然清楚,正是相信你心里有分寸呢,否则早就叫人把那窑子的大门给拆了。”
汤允文咧了咧嘴不说话,随手把面前的抽屉关了上去。
曾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别怪娘多嘴,我记得这东西自宝珠娘走后你从未摘下来过。”
汤允文赧然笑笑,“逝者已矣,该过去的总该让它过去,咱们还得向前过日子不是?”
这话说得曾夫人眼眶几乎湿润了起来,孙女儿五岁了,第一次听见儿子亲口说出要让过去的事情过去这句话来。
虽然儿媳妇儿走后他从未意志消沉,反而卖力打理家里的生意,尽心照顾女儿,可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他心里想什么她能不知道?
他是不愿意把心思都放在脸。
宝珠娘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妻子,她就这么撒手去了,他心里确实放不下。
强挣出一幅乐天的样子来,不过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叫家里人为他担心罢了。
如今是什么,或者说是谁令他真正肯走出来,肯走下去,不论是谁,她这个做娘的看到郁郁寡欢了好几年的儿子总算能真正开怀乐起来了,心里总归都是喜欢的。
因此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孩子,宝珠她娘一辈子行善积德,这会儿恐怕早就飞升到天上做仙女儿去了。她要是看见你跟姐儿的日子过得安安乐乐,想必也替你们欢喜。”
汤允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这两天家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喜事便忍不住问他母亲,“听说给二弟说下了肖家的大姑娘?”
曾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正是呢,媒婆子已经换了庚帖回来了,肖家是答应了。昨晚上我跟你爹商量着找个好日子告诉你弟弟,如今你都听说了,恐怕他也知道了吧?肖姑娘在咱们镇上可算百里挑一了,想必他也是满意的。”
比起吴惠兰来那可能是满意一些。
汤允文心里嘀咕着,脑海里却浮现起几个月前和董惜云一起在醉香楼巧遇肖暮雪兄妹和沈慕时的情景来。
那姑娘说话不多,可她的每一个眼神,对董惜云说的每一句听似天真无邪的闲话,内里都带着挑事儿的味道。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