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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莫骄阳静望前方的眸光里再不复刚才从医院出来时的深沉,里面有层层海浪卷起,周身,亦被淡淡的伤感包裹着,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背有条条青筋蹦出,即便此刻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可是他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的伪装。
这个消息,太过意外。
意外的杜若几乎嗖然间拧痛了裤子底下的皮肉。
她穿的并不单薄,三月的S市,一条长裤里面总要套上一条保暖裤才能抵御春风,这样的厚度,平时就算磕了,碰了,也不会感觉多疼,可是她刚刚被莫骄阳传递的消息,吓的指下失了力道,这会儿,裤子下面的皮肉可能青了。
不过,皮肉是小,人命是大。
杜若瞠大的双眸满布惊惶之色,不敢置信的声音夹裹着复杂的情绪,“死了?”
怎么会死了呢?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日子?
她忽然觉得难过,这种难过让她轻易的读懂了莫依岚脸上那副失魂落魄,深受打击的模样不是因为有表演天赋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的被打击到了。
“他,是不是跟依岚说了什么?”
杜若的声音有些低落,带着复杂难辨的犹疑。
她忽然不知道,莫依岚答应嫁给白廉是因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爱,那她该是对过往放下了,可是她今天的表现,哪是一个放下的人,该有的样子?
若是没有放下……
她不敢去想,若是没有放下,一个将死之人若是再对她说出什么爱而不能的言语,那……
“嘶——”
神思太过专注,蜷缩的手指重新碾压过刚刚她怀疑掐青的地方,雪上加霜,一时没忍住,竟然轻嘶出声。
“怎么了?”
莫骄阳拧着眉头,侧目看了过来。
杜若还等着他的解答,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儿,分散他的注意力,掩饰的把手从腿上拿开,覆上他与她交握的那只手,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没事儿。”
莫骄阳看着她的动作,一时没有言语,收回目光时,盯着前方的十字路口,毫无征兆的挑转了车头。
“怎么拐弯了?”S市又不是B市,杜若还是认得回家的路的。
看准一条人流稀疏的小道,莫骄阳直接把车子扎了进去,停靠在路边。
杜若看着他松开了与她交握的右手,利落的解开了安全带,上半身倾压过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裤腰上,“裤子脱了,我看看。”
“……”
杜若反应有点慢,主要是莫骄阳的动作毫无征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双手不知道该去推拒他的胸膛,还是该去按住他落在她裤腰上的手,整个人被他挤压在椅背上,四目相对的时候,穿过瞳仁,她看到了他眼底覆上的一层伤感。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吴凯就这么死了,伤心的岂止是莫依岚。
“骄阳……”
杜若柔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原本想去阻止的手,就那般不期然的抚上了他的脸颊。
感觉到他冷硬的眉眼在她的指间有片刻的舒缓,她像是得到鼓励的孩子,轻启嘤唇,缓缓覆上他的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欲念,只是不想看到他心里难过的样子。
她用这样的方式,抚慰着他的情绪。
那天,由始至终,莫骄阳都没跟杜若说吴凯在临终前,到底跟莫依岚说了什么。
那天之后,莫骄阳亲自操办起了吴凯的身后事。
杜若原本不解,可是等到吴凯下葬的时候,她才知道,来参加葬礼的人,竟然屈指可数。
离开墓地,莫骄阳开车送她去了晨光医院,这几天,她担心莫依岚情绪不稳,便跟单位那边请了假,除了每天过去跟那个外商妻子打个招呼,跟踪一下她的病情外,她大半的时间,都会陪在莫依岚身边。
下车的时候,她从后车坐上拿了早上出门前放进去的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套备用衣服,那会儿,她就想着不能穿身上这套深黑色的套装进医院。
莫骄阳看着杜若转身,降下了车窗玻璃,缓声说道:“晚点过来接你。”
“好。”杜若轻应一声,后退几步,摆了摆手,算是跟他道别。
进了晨光医院,杜若直接去了冷莫璃的办公室,换好衣服,把随身换下来的那套先扔到了他办公室,然后才重新走到电梯间,按了莫依岚所在的楼层数字键。
VIP病房的楼层总是干净的纤尘不染,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偏偏,每个医护人员面带微笑的样子,会让你有一种误入高档酒店,宾至如归的感觉。
杜若脚步迟疑的停在了莫依岚的病房门口,小心的看了一眼身上的穿着,又细心的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有没有墓地归来的味道,感觉一切都妥当了,才轻敲了两下房门,没等到里面应声,便推门进去了。
“嫂子,你来了。”
白廉熬了几十个小时,眼睛里泛着红血丝,抬眸看人的时候,总会把那层愧疚穿透出来。
杜若知道,他是真以为莫依岚是流产了。
心下微叹,她又重复了昨天过来时说的话,“白廉,你这样也不行,这会儿我在这儿,你先去里面那套间歇会,或者,回家洗个澡,睡会觉,晚上再过来。”
边说着话,杜若已经走到了莫依岚的床边。
她还是一如前两天那样,没精打采,整个人显得不修边幅。
对于一个睁眼就要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这样的不修边幅,配上苍白的面色,竟是少有的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若是以往,杜若也罢,司千千也罢,必然是少不了要打趣她几句的。
可是这会儿,作为知情人,杜若看着她这样,心里既不好受,又带着矛盾的纠结,真是百感交集。
白廉让杜若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水递给她,“嫂子,你喝水。”
杜若接过水的时候,看了一眼床头柜上保温饭盒,目光看向白廉,“你吃饭了吗?”
“吃了。”
这一声,应的连三岁的小孩都能听出来虚假。
杜若并不急于拆穿他,而是把目光落到了病床上背对着她的莫依岚身上,一语双关的说着,“你自己也得注意身体,事情都发生了,再去追究,懊悔也没什么意义,与其把精力浪费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还不如珍惜当下,珍惜以后呢,毕竟,你们的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
白廉侧坐在病床边,垂着头,没应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病床上原本没精打采的莫依岚,这会儿到是翻了个身。
“你怎么了,渴了,还是饿了,喝点汤,还是先吃点粥?”白廉有些紧张的迅速直起了身子,一双泛着猩红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莫依岚,两只手握成拳时不时的在胸前轻搓着,像是等待吩咐的小侍。
此时此刻,杜若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真是爱惨了莫依岚。
这两天,莫依岚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不管有没有别人在,她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白家人理解她,一个突然失了孩子的母亲,还未体味过那个胚胎在身体里的滋味,就被拿掉了,这种感情,但凡怀过孩子的女人都懂。
贾素素更因为莫依岚这个样子,断定了她将来必然会是个好妈妈,这会儿,可畏是想破脑袋的给她寻着补身的方子,满满的期望她把身体调理好,千万别落下病根。
与贾素素同样心思的,还有莫伟天。
有了杜若的前车之鉴,对于莫依岚的流产,莫伟天可畏是耳提面命。
当然,这样的话必然是要背着杜若交待的,生怕杜若听了会多心。
李嫂每天的任务,就是送一罐亲手熬的汤到医院,给莫依岚补身子。
贾美云也没急着回B市,毕竟在莫依岚心里,她比许梅这个后妈要亲近许多。
杜若看着时间,李嫂现在每天下午三点以后过来,上午的汤一般都是贾素素亲自送来,顺便把白廉的午饭也送过来。
这会儿过了午饭时间,白廉吃没吃饭且不说,莫依岚的汤,怕是也没喝吧?
她刚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帮着去劝莫依岚吃点东西,却不曾想,莫依岚突然开了口,“你听嫂子的,回去洗个澡再来。”
这两天莫依岚心情不好,几乎汤水都未沾,再加上她不开口说话,嗓子初初一动,竟然沙哑的像是干涸的沙漠,满布黄沙。
杜若起身的动作一顿,看着已经高兴的不知东南西北的白廉,叹惜的摇了摇头,转而,去一旁的柜子里先拿了暖瓶兑了温水倒在杯子里,绕到另一侧床边,柔声说道:“依岚,先喝点水。”
“哎呀,瞧我这脑袋,依岚,你听嫂子的,你嗓子太干了,嘴唇也干,大夫都说了,你得多喝点水,先喝水,一会儿再喝汤,要是饿了,我再给你盛粥,你一定是饿了,这都两天多没吃东西了,怎么能不饿呢……”
白廉语无伦次的没有章法,愁云惨淡了两天多的表情,终于换了一种颜色。
莫依岚顺着杜若的手,喝了两口手,感觉嗓子好多了,才摇了摇头,重新倒了回去。
白廉不敢劝她再多喝一口,瞧着她恹恹的样子,连忙走到床尾,慢慢摇动着床头的部位,缓缓升高,一边摇,一边小心的说道:“你刚喝了水,就这么躺着,再呛着,我把床头摇起来,你就能舒服些了。”
莫依岚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等到床头不再升起的时候,才懒懒的抬眸看了一眼又坐到她身边的白廉,推手恹恹的推着他,“身上脏死了,你回去洗洗。”
“脏吗?”
白廉下意识的跳离了床头,跟莫依岚拉开了些距离,然后抬手就去嗅身上的味道,两天多没洗澡,又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的,这身上怎么着也得沾染些味道。
他知道莫依岚爱洁,每天都要洗了澡,才会睡觉的,所以,他有点不情愿,可是又觉得身上的味道太重的话,会薰到莫依岚。
两相纠结之下,他只能把目光看向了杜若,商量道:“嫂子,辛苦辛苦你,在这儿陪会她,我就回趟家,洗了澡,换身衣服就来。”
杜若刚刚劝他都没劝走,这会儿莫依岚一句嫌弃就搞定了,真是……
“你回去吧,别急着回来,在家睡一觉,再来。”
杜若又重复了一遍老生长谈,明知白廉听不进耳,也当着念给莫依岚听了。
白廉临走前,又赖在床边,抱了莫依岚一下,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杜若没听清,反正看他的表情,到是志得意满的样子,整个人都透着阴云过后,重见天日的轻快。
杜若送了白廉出去,象征性的问了护理站,莫依岚今天还有没有针,反正那些东西都是被调包的营养液,多打点,少打点,无所谓。
护理站笑着说今天打完了,明天有。
杜若道了谢,转身就又回了病房。
莫依岚正在闭目休息,虽然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不过,她每天都要输液,那些营养液足够支撑她每天身体需要的营养。
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她等了一会儿,等到脚步近前,感觉到有人在她的病床边上坐了下来,她才睁开了双眸,出其不意的问道:“他葬在哪儿了?”
“依……”
她问的太突然,杜若一时间有些躲闪不及,目光还未等酝酿,那些谎言就被她咄咄逼视的目光打散了。
莫家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即便不凌驾于他人之上,可是当他们想要逼问什么的时候,气场释放出来,也不是谁都能抵御的。
杜若跟莫骄阳在一起四年多,按理来说,这种气场自然是伤不到她,可是莫骄阳对她保护的太好,除了偶尔脸上表情稀缺一些,从来不外放这样的气场去锻炼她,所以,此刻,一个回合不到,她就被莫依岚逼视的目光击的溃不成军。
可是杜若并没有马上妥协,她想着刚才白廉那副小心谨慎仿佛捧着至宝的样子,直觉不应该再让莫依岚跟吴凯有什么牵扯了。
摇了摇头,她用自己的坚持和固执把不赞同的信息传递给了莫依岚,“依岚,或许你还没有放下,可是你再做什么事儿前,能不能想想白廉?”
“嫂子……”未语泪先流,绷了两天多,这是莫依岚第一次让泪水倾泻在眼角,流入枕头里。
杜若一哽。
女人是感性动物。
看到莫依岚哭的无声,那紧咬的唇瓣,还有眼底的伤怀,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残忍的孟婆,生生切断了恋人相联的通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
追忆一个死去的人,对不住一个守在身边活着的人,那样的生活,就真的好吗?
杜若知道感情的事儿,没办法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她只能用一个旁观者的眼睛,尽量提醒着莫依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见了面,说了什么,可是依岚,不管说什么,你都嫁给了白廉,他都入了土。”
“嫂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莫依岚哽的换不过气来,两只手握着拳抵着胸口的位置,那里好像堵了好大一块棉花,细细密密的织就着一张网,没有任何的空隙留给她换气。
她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嫂子,我哥骂我了。”
杜若目光一紧,心里忍不住猜想着,一贯对莫依岚纵容有加的莫骄阳,会因为什么忍无可忍的事儿,开口骂人?
莫依岚缓了好半天,才换出一口气,心脏刚刚得到一点舒缓,又因为她回抽的时候,压抑的面部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的声音,还在哽咽中挣扎,“嫂子,我知道你和我哥都是为我好,我也不会做让莫家蒙羞的事儿。”
“依岚……”杜若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赞同,她想说,她和莫骄阳,都不是因为这层考虑,才瞒着她的。
莫依岚苦涩一笑,带泪的模样让人看着格外的柔弱,抵在心脏的手从被子里分出一只,抓上了杜若的手腕,盈着泪光的美眸就那样望进了杜若的眼底,声带凄凄的说道:“嫂子,他就一个人,你告诉我,他埋哪儿了,以后,清明、重阳,过年扫墓,总得有个人去看看他,让他知道,这个世上,他一直还是被惦记的。”
“依岚……”杜若的泪,就那样不争气的落下来。
她听的心酸,更是因为今天葬礼上那萧索的场面,看的心也发酸。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不过,她让莫依岚保证,一定不会影响她和白廉的夫妻生活。
莫依岚重重的点了头,保证了再保证,才从杜若的口里,听到了埋葬吴凯的地方。
下午,去而复返的白廉看到莫依岚竟然在喝李嫂送来的汤,当时惊讶的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李嫂瞧着姑爷这样,心里那点怨怼,也都消失无踪了。
原本等着莫骄阳来接的杜若,瞧着莫依岚没什么大碍,又有白廉在这儿陪着,就先跟李嫂一块离开了。
出了医院,李嫂长长舒了口气,拉着杜若的胳膊,小声道:“我看着姑爷这样,心里真是替依岚高兴啊!”
站在台阶上,杜若抬手挡了挡下午还在奋力释放热度的光线,嘴角微弯,淡淡的笑了,“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