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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挂在慈宁宫外的镜湖上缓缓升起,也在刑部的大牢的尺许窗外,徐徐攀升,那么艰难,那么缓慢……
慕容嫣身着囚衣,被铐住了镣铐的两腕,紧紧地抓住头顶之上的栅栏,想要捕捉住月的轨迹,却只能看到月光似流水般,倾泻在茅草之上,洒下淡而冷的清辉。
大半月了……
头一日初到顺天府时,衙差说:
“居然敢在荣国府们外骂街?毁谤璟公主的名节?你还真当你是‘璟驸马’?告诉你吧,据说璟公主早六年前就已嫁人养儿育女了……傻呆呆,这白日梦做得还真就不醒了?”
又是一个据说……难道一个公主出嫁还需要偷偷摸摸?北堂傲都嫁得那么声势浩大……
然后辗转刑部,身负重铐的旧日官员,仰天叹气道:
“慕容嫣,你认为一个大周的公主会为一个女人七年守身如玉么?依我说,别打这妄想了,出去,寻个真心对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我看那每日来给你送饭的男人就挺好,规规矩矩的、怯生生的,一看就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
你啊,别成日里好高骛远了,那些个豪门大府的世族公子能看上你我这等庶民么?一句逗你的玩话,你也能认真如此……我可告诉你,再错过,对你这么好的男人,就是打着灯笼也再也找不到了!
人啊,这一生有时真就是好似锦上添花,什么好事都赶着趟儿的来,而背起来,荣华?富贵?旧日知己?全他爹的没了,也只有此时此刻,你也才知谁是对你真正巴巴适适的那个!男人亦如此!”可又有什么用了呢?亏欠的也还不上了……
明明都是肺腑之语,慕容嫣却不懂自己为什么就听不进半句:
毕竟人际遇不同,而她就曾那么近地触及了青云之巅,品味到了荣华的香甜,说放下就能放下,那她这六七年的苦苦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呢?
试问,哪个女人曾像她一样,旧日一文零花都恨不得悄悄儿掰成两半花,忽然就突有那么一天,一个男人堆上百两交予她,还说“且将就着用,赶明儿那边足了一千两才送过来”……然后,又有一个男人说要嫁她——
一瞬间,就有了一万两银钱供她成亲挥霍……
一万两啊……
那钱多得,慕容嫣而今想来,都觉得那是无法想象的多,而她当时急啊,就怕用不完,搁在家里都不知道往哪儿藏,一万两啊……她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满脑子就想着她要怎么想办法花完它们——
而这还仅仅只说是给她们成亲采买用的,而后面单是璟公主出嫁,他爹娘给他就单留了七八万两,还不算那些个金银珠宝……皇太后令建公主府又给另拨的十几万两……荣国夫人战姣姣还要另给一份子……
钱那一刻真就下雪片一般,漫山遍野都是,多得她捡着都觉得不知哪儿是个头……
然后一件婚袍,如意馆拿出来的绣样儿雕龙锈凤,金线珍珠宝石往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好似要把这世间的富贵都要缝上去似的——
天天儿醒来,侍从们就会熬上一碗,传说中,见都难见得上的燕窝粥,时不时那边府璟公主还令人给她早上送来一锅子虫草鸭,晚上又添上鹿茸烩鹿茸等山珍海味,顿顿地换这个花样的送,说让她要注意好好养身子——
那意思就是一个男人盼着嫁了,想赶紧当爹为她慕容家养儿育女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虽不到十日,但上上下下、府中母亲姐妹、母亲正夫的脸嘴对她可谓是翻天地覆的变化,见着全都跟狗儿般摇尾乞怜,拼命讨好,荣国府里那些个奴才,乃至宫里那些个宫人,也见着她无不尊称一声“璟驸马”
——可以说,在当时,北堂傲与她的旧事没揭穿前,就是现在高高在上的北堂骄以及她那些个趾高气扬的女儿们,即使对她娘颇有微词,也会对她礼敬有加,说她宿福深厚,不仅可以平步青云,甚至还能娶到璟公主那么一个艳冠京城的绝世大美人……
绝世大美人……
慕容嫣靠着墙,听着身后某人想家的啜泣声,心里忍不住暗暗骂了句:“孬种!”
她慕容嫣为了功名富贵,十三岁就远赴塞外尽忠了,除两年前去白鹭书院读书那阵子,曾在家里小住了段时日,其余时日,几乎都是在外漂泊,即使中秋、过年,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地捱着。
而就是那么一段短短的时日,家族上上下下的冷言冷语,却比刀子还尖地扎在她心口上,一次次令她鲜血淋漓……
“一切都回不去了!”慕容嫣一想起家族中的冷言冷语,就觉得自己好似无根的飘萍般……不禁静静地呢喃道。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慕容嫣儿又再次在嘴里静静地重复着,似是回答那个狱友曾经的话,又好似在告诉自己,她除了当璟驸马,除了娶北堂傲当国夫人……除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外,她的旧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家族再也容不下不能衣锦还乡的她了——
毕竟,是她一念之差,把几代人辛辛苦苦苦心经营的一番家业,给生生葬送在了眨眼间——
但这些能怪她吗?
当时,明明只是她要成亲,她没要求她的姐妹们也去各大绸缎庄大肆采购各类所谓的上等的绫罗绸缎,说要在她成亲时,穿得雍容华贵,给她挣面子!
她也没有说,她们可以借此又去各大首饰铺,成批成批地定制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珠宝项链给她们的男人儿女悄悄儿制备行头嫁妆……
她更没有说,家里的家什都老了,全都需要换了……
然,她明知,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只活在钱怎么用也不会用的完的虚幻中,享受中所有过去对她冷言冷语的人,像狗儿一样匍匐在她面前,拼命阿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