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酒歌江湖兄弟情,辨析浮华凄然笑

青子寻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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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头瞅了黄居百一眼,黄居百急的就欲作答,天绍青面色凝重,抢先道:“绍青见识浅薄,从昨日你拿金子送给小店伙计之后,一直难以成眠,久在思量,不知你为何要隐瞒此事,我好似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虽说心善散钱,救济穷人是桩好事,但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保住自己行踪,有失君子作风!谈到买/凶/杀人,你以此举暗地对付柳枫,稍欠妥当,不够光明正大,倘若你真的无辜,绍青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天绍青语气顿了片刻,双手握剑于上空抱了一拳,眼里有股决然。

    是的,她一直不满捧金收买人心之举,至今记得小店伙计一个个拿着十两金子的高兴劲,更忘不了黄居百那种受贺若狂的神态,当时这位善人眼里流露出的不是善,而是施舍乞丐银子后,下眼观望他们伏地而捡的嘲弄和鄙夷,是一副高高在上、凌驾穷人凄酸的癫狂笑容。

    笑无声,揽须慈,还带着怜爱。

    可她看见了,不是她爱计较,爱钻牛角尖。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反正那姿态令她很厌烦,甚至于行走陈仓小道时,她渐渐失去了与生俱来的那份正义。

    小店伙计是在笑,还各个躬腰哈笑给黄居百连声道谢,将他奉若神灵,犹比财神爷降临,出手大方且阔绰!

    善人给了银子,做了好事,不是都该淡然洒脱吗?怎么她见不到淡然?

    天绍青思来想去,强迫自己,也许真是她见识浅薄,太过于留意这些琐碎事情,不管怎样,黄居百毕竟做的好事,不是坏事。

    可她还有最大的疑问,这个疑问在那日黄府寿宴之上,她就想问,只是形势危急,柳枫太过心狠,她只好先带走黄居百,随后两天,由于急着摆脱柳枫,没适当的机会,后来小店内又受了干扰,但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关系到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黄居百霍然起身,截住她的话道:“姑娘,你误会我了,你一定要相信在下啊!”

    他黯然一叹,低首道:“不是老夫爱冲面子,喜欢受人追捧,老夫年迈,还要这些虚名干什么?实在是当今之世,像姑娘这样怀着仁义之心的人太少了,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不怕姑娘笑话,老夫以为有钱才好办事,如果要躲避柳枫,光靠武功和心善是不够的,钱财才实际啊……”

    黄居百旋身,踱了几步道:“那天你也看见了,他们拿到钱不知道多高兴,我让他们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我们的行踪,他们一口就应了,还一直道谢,我于他们眼中就像财神爷,你没看到他们的欲望有多高,拿了十两金子,还想要的更多,不然他们为何会对我们那般客气,而那些银两也是昔日陈仓一位故友相赠,那晚小店之内,我托马厩小伙计去找陈仓首富冯州,他起先有些不情愿,可老夫答应他,过了此道难关,会加倍还他,他才肯出手帮忙,姑娘,这些人的欲望是很高的,倘若我不拿钱出来,我们根本走不了,柳枫一早就追上了……”

    他忽的回身延视天绍青神容,见她面有不悦,喟叹道:“是,老夫知道,姑娘看不惯我们这些俗人,可人生存在世上,又有谁不落于俗套呢?三餐温饱最重要,天寒地冻,若不裹衣夹被,定要与风雪抗争,与寿命争长短!命于我们世俗人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啊!要不是柳枫武功太高,追的太快,逼得太紧,性命攸关,老夫又岂会如此呢?”

    天绍青有了些许触动,微微走前两步,依旧背着他,清声道:“虽是如此,可你实不该瞒着我藏匿钱财,难道你认为绍青会贪恋这些吗?”

    黄居百追着她的身影,抢白道:“老夫知道姑娘不喜欢,也怕姑娘因此看不起在下,姑娘是否记得离开洛阳之时老夫的提议?”

    天绍青恍然,侧目瞅视黄居百道:“你是说以易容术来躲避柳枫的追踪?”

    黄居百道:“当时姑娘一口拒绝老夫,并声称此举有失君子作风,还说既然问心无愧,何必易容这种小把戏愚弄世人?易容有邪,年轻人玩玩还可以,老夫做是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不配老夫身份!姑娘全意为老夫着想,老夫感激在心,后来我反复思量过了,姑娘教训的极是,枉为老夫走动江湖数十年,惭愧呀!”

    黄居百摸须忆道:“老夫永远记得姑娘的话,靠智慧一样可以摆脱柳枫!”

    天绍青慢慢转身,挟剑恭揖道:“绍青一时口快,乱加自己意见强逼于你,导致我们躲避柳枫不及,辛苦赶路,如今想来,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当初如果易了容,说不定他追不到我们,对不起!”

    黄居百忙道:“这不能怪姑娘,世人贪恋美色钱财,那些人欺负姑娘,姑娘一时气愤才会如此,罢了,命中注定老夫有此一劫,何况姑娘带我逃离残杀现场,于柳枫掌下救我性命,已是大恩了!姑娘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虽然打不过柳枫,负伤在身,却仍能算准柳枫被人绊住的时机,瞬间带我离开,这已属旁人难以达到的智慧,此番恩情,老夫定当铭记于心!”

    他躬身还礼,姿态很是诚恳。

    天绍青遂道:“不必如此,绍青当惭愧才是,如今还在怀疑一件事,如不见怪,可否……告之?”

    黄居百问道:“何事?姑娘请问!”

    天绍青微抬目光,缓缓道:“当日那柳枫口口声声称你为凌坤,更提到前唐大将凌万山,绍青心里顾虑,是否应该把此事说开,比方说他误认为你就是凌坤的理由何来?而他性情难猜、杀机太重,不便询问,绍青唯有带着这个疑问来问你了……”

    天绍青紧盯黄居百,仰首道:“记得柳枫第一次叫出凌坤时,我看到你眼里的惊讶和害怕,你很慌张,我想你……应该听过凌坤这个名字,如果一个人对一件事没有感觉,是不会做出那般意外举动的,你茶杯都落了地,说话语音不清,当时人多嘴杂,很混乱,形势逼得我没有多做它想,后来冷静细想越发觉得不对,究竟这是怎么回事?黄老爷!”说罢,目落在黄居百身上,面容尽是疑问和不解。

    黄居百与她对视良久,忽地垂目一叹,惨然道:“其实凌坤是我的双胞弟弟……”

    天绍青身形一震,吃惊道:“双胞弟弟?”

    黄居百点头,慨然道:“我知道这个理由很难令人相信,可事实确实如此。当年,我们家里很穷,爹娘无奈之下,便悄悄卖了五岁的弟弟,凌坤也是那个时候进了凌家为仆,可突然有一天,大唐明宗皇帝李嗣源接到消息,凌万山意图谋反,于是预备斩杀他们全家,凌坤偷偷求助于我。而我当时因为常做一些小生意,与富商来往颇多,在太原也算有些名望,也就是那时候出钱帮过七星派建教,朱掌门因而与我关系极好,我便将此事说与他听。最后我们昼夜不眠不休,终于想出了一个妥善的计策:由凌坤劝服凌万山一家连夜逃走,朱掌门带人于外接应,由于朱掌门暗地里是李嗣源安插在江湖的人,不方便露面,便蒙脸现身,谁料到那晚竟然出了意外……”

    他语气顿了顿,面上闪现愁容。

    天绍青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哎!”黄居百哀声道:“家门不幸,原来凌坤贪生怕死,早就背叛了凌家,投身李嗣源,他背地里通风报信,将我们所有秘密全都抖了出来,可怜凌家老小无一生还,此后,被逼无奈,我只好换了名讳,迁居洛阳,朱掌门也因事情败露,藏身江湖!”

    沉默了片刻,黄居百接着道:“凌坤做出有辱家风之事,老夫早就与他断绝关系,我黄家也没有这个人,多年的丑事,老夫一直羞于提及啊,不敢在众人面前对柳枫道出实情,可没想到那柳枫如此心狠手辣,毁了老夫家业,害的俊儿丧命,追得老夫就像丧家犬一样无处栖身!”

    他折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泣声道:“当年他进入凌家已有七岁,明明知道此事的呀!”

    语声才落,就听一声怒骂:“你个老匹夫!”在黄居百与天绍青的惊诧中,柳枫举掌飞扑而来。

    那似一阵疾风,乘着怒气,踩着暗色云彩,满腹杀气,那道凌厉目光似要将人撕碎。

    天绍青一把拉开黄居百,抢在前头剑劈大石,当下只见百斤大石齐整整自中间裂开,有些碎末四处飞溅。

    柳枫当即以袖袍遮挡,脚步却稍缓了一缓,待睁眼时,已碎为两半的石头朝他面额砸来。

    原来在那个瞬间,天绍青运了一股真气,两块石头便离地飞高一丈,准而无误砸向柳枫。

    柳枫被迫退步,手臂同时提气与之相击,随着爆响声起,石头碎裂,散落在山间小道上。

    天绍青连忙拽着黄居百举步飞奔,刚出百步,柳枫已飞落前面,横身拦住二人去路。

    他剑锋一抖,目瞪天绍青递过一阵冷风,怒道:“挡我者都要死!”

    天绍青明白,他是要杀死自己了,当日在黄府他一时大意放了自己,那不是仁慈,那是不屑与女子相斗,所以拿了自己的兵器,可今日不同,那拿着自己剑的人真会杀死她。

    她怔怔冒汗,小心翼翼地朝后退。

    柳枫就步步进逼,猛然,飞身一剑,直刺向前。

    天绍青深知他速度极快,想要逃避已是不及,便急将左臂一曲,反手向后推开黄居百,再次挡其前面,猛挥一剑,格住柳枫一招。

    柳枫另一只手却从下悄悄蹿上,猛击她的肋骨。

    天绍青身形踉跄不稳,吃痛已极,连退数步后,刚巧落在黄居百身旁,她心中一喜,嘴角浮出一丝笑容,转面拽住黄居百就朝小道飞跃过去。

    那路,左边是高山叠嶂相阻,右边是崖谷,她选择了右边,向崖谷直冲而下,黄居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惊得大叫出声。

    也不知下落了多久,两人却突然掉到了山丘上。

    天绍青凄然而笑,直叹幸不辱命。

    方才两人休息时,她就观察了周围地势,山中嵌山,小道攀岩而铺,而她们已经行过了大半行程,再翻一座山,约莫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蜀地。

    是以她明白,从小道跃下未必无生,那山崖下面还是山,山与山的缝隙是低洼,窄阔适中,仅需一个轻功就可飞过,正是这样,才救了她们一命。

    可柳枫却气煞了心肺,真后悔那一掌未留余地,直接给了天绍青逃脱时机。他把她震后那般远,正要再攻一招要了她命时,却疏忽了一件事。

    数十步远的距离,给他造成了失误,他后悔不跌,为何不是其他方向?简直眼睁睁看着天绍青与黄居百跌落在远处的山丘上,离开了他的视线。

    不过不要紧,前方便是蜀国境地,况且那丫头已然负伤,他们赶路一定不快,一念及此,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