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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伏天,蝉蝉互争,或在树上纳凉,或抓紧树皮鸣叫,或有蜕皮脱壳,羽化了的,张开两双薄翼,向空中高飞。鸣声听来聒耳骚乱,好似蝉儿比人还要性急,嚷嚷着要洗澡。
一路行人,只要在外忙活的,便更觉炎热。
就在这天午后,天绍青来到苏州,踏入了苏神医府,本是探望亲族,却扑了一空,天倚剑等人早已离去。
她道自己沿路耽搁了,不禁追悔莫及,连向苏神医打听,苏神医言她父母伤情好转,不必牵挂。
况李玄卉离开之前,也曾料到她会寻至苏府,特意叮咛她放宽心,又将护送一事如实相告。
得知大姐天绍琪一家随师父返回玉华山,天绍青果然大松口气,又问了父母去向,苏神医却讳莫如深,只说天倚剑伤势需要时间静养,外人莫要打扰,有可能夫妇俩去了隐蔽之地,但至于何处,就未告知他。
言辞间,苏神医话语有所保留,并未实言其他兄妹的情况,关于此,李玄卉再三告诫,不要让自己徒儿知晓太多,以免有所牵连,是以苏神医是适可而止便罢。
百无聊赖,天又闷又热,天绍青别无去处,又不好意思住进苏家,遂沿街找了家酒僚歇脚。
店小二置酒上菜,她却瞅着满桌饭食,两臂托腮,低眉叹气,时而觉得食欲不佳,就抬眼斜望,正见到店小二及掌柜在旁边招呼客人,当下心神遂失,想起此行路中的一件事。
几天前,在来此的小镇上,她也到过一家酒僚,也是一个掌柜。当时吃罢东西,准备付账,忽被掌柜阻下,原来有人已经为自己付过酒钱。
她一愕,自小从未遇此奇事,何况无功不受禄,便问那掌柜实情,谁知那掌柜故弄玄虚,抵死不讲,她一时不忿,不愿无故承人之恩,便将银子甩在柜台,负气而去。
掌柜却追出老远,把银子还给她,见她惊怒,只管连声道歉:“姑娘,那位客官有言在先,如果我告诉你了,就杀我全家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赔不起哩!姑娘,饶了我吧!这些银子,小人不敢收,姑娘还是拿回去!”连向天绍青求恕。
同样是个掌柜,与今日这掌柜截然不同,那掌柜一把年纪,竟对自己扑通跪倒,双手抱拳,诚惶诚恐,遍遍哀求自己,就因她无意问了句:“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长什么样子?”
他守口如瓶,死活不说,她只好将剑搭在掌柜颈上,冷言喝问,预备吓一吓他,谁承想那掌柜双腿发软,竟摇摇颤抖,站不起来了。
她实在吃惊,延视掌柜那恐慌的模样,有些莫名难受,手指松软,剑轻飘飘垂落下来,默默走出那家酒僚。
行至门口,忽见掌柜快步赶至近前,连叫道:“姑娘不要走啊,如果你不在此住下,小人全家性命不保啊!”
天绍青更加惊呆,天底下哪有这样逼人的?究竟是好意还是胁迫,已经隐有欺人之象。事情之荒唐,已匪夷所思,分明有意擒她。
她以为掌柜胡说八道,与幕后人合谋,有不轨企图,便没有理会。
身在江湖,切勿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凡事还是多个心眼的好。
尤其她经历了黄府变故,文景居变故,蜀国变故,这一切都印证了一句话: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偏乡僻壤怎会有人认识自己?且如此盛情款待?
所谓非奸即盗,不得不留心一点。
她又想起了黄居百施金舍银的举动,那每每可都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因此她并无答应那掌柜要求,转身就走上了大街,可没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掌柜的惨呼,待一惊回头,就见掌柜血淋淋横在街旁。
杀人的利器是剑,伤口锋锐,一招致命,可她没有看到凶手,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多好的功力才能做到?
她始终认定此事蹊跷,只是可惜了那掌柜,自己一时大意,竟害他无辜枉死。
天绍青思及此处,不由烦闷,霍的举起酒杯朝嘴里灌了一口,却不想逞一愤然之气,导致举止粗鄙,酒水滴在脸颊,好生不雅,连忙以袖抹之。
酒僚清幽,四下里无甚客人,因而也无人往这边看,只有旁边坐着个老太,也是眯着眼睛打盹。
店外万道金光趁隙照射,将几团热气送入,使人直犯迷糊,懒得说话。就在天绍青拭衣期间,猛然,一个响亮的吼声扰乱了这份寂静:“还有没有酒?快给我拿来!”
只听店小二在那里应声:“来了,来了!”随手端过平盘,提了坛酒,就走上楼去了。
天绍青一愣,心中想道,这谁呀,话中虽含醉意,但嗓门却极大,可非一般人可比,好奇下,便回头瞻视,正看到二楼边上有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在探头下望,似醉非醉地朝柜台那头招手。
天绍青不经意扫了几眼,只见那人身穿银素长衫,看质料,不像普通人家,但也有滚打的破样,年方二十有余,一张面容倒白里透红,五官原本也是精雕的,只因带着晕晕酒气,使其神态昏昏,似漂游太虚,神情间,恣意洒脱,醉面上有几分疏狂,偏生眯缝的眸子里空空洞洞,眨眼就将稀有的神光淡去不少。
他像是找不着所需,惺忪已极。
听见脚步声走近,他才转了眼珠子,回身趴在桌上,信手摇着空酒壶,硬是嚷嚷个不停,嫌小二手脚太慢了。
店小二远远望着他直摇头,搁下酒坛,又放了两碟下酒菜。
谁知那人眼里只有酒,见到酒坛上桌,黯然的眼睛猛然亮了,对那菜,却视若无睹。腾地半立起来,斜刺里倒提酒坛,仰首就朝嘴里猛灌,咕噜咕噜,酒水不住下肚,似连停的间歇也无,竟饮水如牛。
少时,有一部分酒从他嘴角溢出,更使他又脏又邋遢,脸颊四周酒晕更甚,活似个永远不醒的醉鬼。
他头上金冠束发,上面插着一根金簪,本该整齐有素的收拢着头发,却不知因为他与人打架,还是到处露宿,滚的蓬松散乱。
此刻,他迈着醉罗汉的步子,左颠右晃,头发更被撞散了。
酒水满溢,在他胸膛乱流,更教他那份慵懒和散漫毕露无遗。
店小二见状,只当他这醉汉大梦无醒,摇头叹了一口气,再也不望,转身下楼了。
银衫人微微转眼斜看,这儿瞄瞄,那儿瞅瞅,似乎也没个定数,待要将手里的酒坛往桌上搁时,脚步陡然踉跄,手心不稳,以致劲力松了半分,啪的一声,酒坛落地,摔了个粉碎,残余的酒就像破碎的梦一样,汩汩乱淌,也似毁了他的半颗心,教他现出心伤的神色。
他打了个酒嗝,一面歪歪斜斜地举步,叫住了小二,一面走到店小二跟前,酒意熏然,含混地问道:“你这里有没有漂亮的姑娘,找一个,让我解解闷!”说完,又打了个酒嗝。
店小二闻言诧异道:“姑娘?苏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是酒僚,不是香醉楼呀!”
这银衫人也未被此语慑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抓过那个空酒壶,揣在怀中嘻嘻笑道:“这样呀!那好,本公子到别家找去!”三步并作两步,竟似精神抖擞,半刻已然回神,蹬蹬下楼去了。
店小二对他是既不耐烦又厌恶,奈何他是酒客,掌柜既不嫌银子烫手,他也不好得罪客人,顿了顿,也跟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恰在这当口,楼口闪出一名女子,脚步轻盈,怀抱琵琶,观之像个唱曲的。
其面貌脱俗,不失美艳,移着莲步款款上来,不期与银衫人打了个照面,正要擦肩而过,不料银衫人发狠施力,一把将她拽住。
琵琶女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啊!”一脸厌恶,试图挣脱,却使不上力气,手腕被紧紧箍着,如被铁钳夹扼。
女子不禁惊怒道:“臭无赖,快撒手!”
银衫人提着酒壶,拉过她,不由分说冲下楼,蛮横道:“你……你来陪本公子喝酒!”
琵琶女知晓没有好事,一脚踹在他的腿上,趁机脱开制肘,一扭身子,将琵琶紧抱在怀,小心避让着,怒哼道:“对不起,我只是卖艺的,不懂喝酒,如果要找人陪,还是去香醉楼比较好,那里姑娘多的是!你想要十个八个都可以!”言辞已是极尽污蔑,满含厌憎。
那银衫人哪里肯受气?听完就满面怒容,蹿前两步扯她手臂,强拖着去了。
琵琶女又惊又怒,越是呼喊就越徒劳,刹那就被拉到大厅的偏角,彼时,她还在辱骂不休。
银衫人一掌拍上平案,想拣酒喝,摇了摇,是个空酒壶,猛然大喝一声:“拿酒来!”
店小二大惊失色,欲要解劝,正自踌躇间,银衫人已眼尖手快,捡到一个被人扔下的半截水酒,拿起壶口,就对准琵琶女子的嘴强灌。
店小二唯恐出事,匆匆奔过去,拦住他的手道:“苏公子,使不得呀!”
银衫人用力将他推走,勃然怒道:“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