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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醒来时,一眼看到了天绍青,因自己占了床,她没得去处,也不放心他,便始终守在床边,熬不住时,才歪着身子斜倒,此刻正恬静地休憩一旁,只是跪在地上,姿势不大好看。
柳枫摸了摸她的脸,摩挲了一会儿,又怕惊扰她,把手抽回,望着远方,陷入思索中,目光茫茫然。
自己昨夜太累,未料失了检点,还好没对天绍青做出逾越之事,否则指不定旁人怎生议论呢。
想他行事果断坚决,倒非嫌别人唾骂,而且他答应了李玄卉,早有定心之举,但京城人多嘴杂,尤其在这朝野,什么样的措辞都有。
今朝初次带天绍青回府,在一切未定前,还是小心谨慎些,天绍青虽仅一人,但家世牵扯繁杂,就好像一株老树生了好多枝节,枝枝并蒂。
被人说他勾结江湖势力,有图谋不轨之嫌,这顾忌还是其次,柳枫也非那般贪生怕死,他虽自傲,谨言慎行的多,但有些事还是不拘小节的,主要是柳枫的礼教观念极强,也是个自控力特别强悍的人,不然五年的南楚潜伏生涯,又如何挨的住?
别看他在这太尉府里有人伺候,在南唐拥有一线风光,实际上柳枫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早已习以为常。
感情上,他就是像一汪清水,所以这番他自觉欺辱了天绍青,未在这闲言碎语满地飞的地方顾念她,好生尴尬愧疚。
他凝神想了想,总以为他的青儿都在迁就他,当下呆了一呆,想把她扶回床上躺着。
谁知轻微的动作,扯裂了身上的伤口,绞的柳枫血气上涌,喉头泛起腥甜,他拼命用手压住,一时虚弱无力,倒在床头。
天绍青却已闻声醒转,匆匆从案上端过一碗药,送至跟前,急切道:“柳大哥,快喝了它!”
柳枫意识略有混沌,还在想自己为何失态,以往他向来能够克己复礼,想想也可能是带伤收服衡山六刀,打得痛快,急于与人分享这份快乐,不知不觉中把天绍青当做可以信赖的亲人。
端过药抿了一口,柳枫脸色一变,发觉竟是热的,显见才熬不久,讶异道:“你什么时候熬的药?”
不待天绍青答话,他自顾自道:“昨晚……你没睡?”
天绍青知他素日劳累辛苦,不愿他乱猜,忽起调皮之意,用手攥着一缕头发,起身说道:“也不是没睡,只不过——”
柳枫见她睡意浅浅,总是不忘照顾自己,瞧着她的背影,恍惚道:“他们不让你做事,你就自己偷着跑去了?”
天绍青做出轻轻松松的样子,回转身笑道:“我怕打扰他们休息,所以在天快亮的时候去厨房……这样他们才不会发现,况且又怕待会儿进宫的路上,你的伤会发作……”
柳枫经她提醒,端着半碗药,又失神愣住了。
天绍青心头浮动,忧虑道:“柳大哥,你能不能答应青儿,这段日子好好留在府里养伤?不管什么事,且等伤好再言?”俯身蹲在柳枫身旁,目光如水,殷殷期望,真的是情意款款。
柳枫凝视她片刻,郑重点头,一口将药饮尽。
天绍青欣喜能把他说动,又拿了件白衫,过来说道:“柳大哥,把里面的衣服换了再进宫吧?我看你袖口有点脏了,见皇上的话,总不太好……”
柳枫低头一看,果然有几滩血,想必昨夜风凉,熟睡之时没忍住,吐在了上面。
他也是注意形貌的人,尤其面圣,从不允许自己马虎,当下接过衣裳,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床问天绍青道:“你在何处拿的,是望儿给你的?”
只因天绍青才入太尉府,他还未给她说清府里的布置,她又从哪里拿来的新衣裳?
凝神思索间,他已经开始换衣服,脱了外袍,长躯伟干,顿时再也掩饰不住。
天绍青忽然发现柳枫没有避忌,好生随意,又是喜欢他对自己的信任,又是慌乱,脸一下子红了,心砰砰直跳,转过身子,说话已有些吞吞吐吐:“不是,他没来过,是我……我在……衣柜里找到的!”
柳枫恍然大悟,也没再问。
过了会儿,天绍青听不到他的动作声,而柳枫也未侵犯她,真是好规矩的人,恰才她的隐隐期盼和害怕都消失了大半,才试探地开口道:“柳大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这房里的?”
柳枫想也不想道:“是啊!不过一年前为图方便,就搬了!因为这边离书房太远,有几次我逗留书房忘了时辰,深更半夜又觉得回房麻烦,常伏案熟睡,后来望儿就近找了处院子,我便很少到这儿来。”
好融洽的气氛,天绍青缓缓转脸来看柳枫,觉得他也像自己的亲人,而此刻的柳枫与初见时真是天壤之别,多了些人情味。
是以看到柳枫垂首拉着衣带,似是心急,好半天也拉不上,她鼓足勇气,上前说了句:“我帮你吧!”
柳枫也未推拒,似乎两人这样才是理所应当的,有时候人的感情,岂非就在这种不经意的琐事中建立起来,渐渐变的弥足珍贵?
天绍青挨近他,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刚劲的男子气息,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照顾柳枫,有些投入,也有些忘我。
柳枫也很自然地把手松开,任由她做着这一切,想看她,却又怕她笑,因为他平日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勉力镇定心神,环顾屋内,叹气道:“虽然我曾经住在这里,可待在这里的时日却不多……”
天绍青也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待弄好衣服,柳枫便匆匆出门,披了下人备好的官服,赶赴皇宫。
早朝他没有去,李璟知道他必要入朝觐见,便在御书房相候。
柳枫彼时才知,今日早朝,李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打发群臣,听那小太监言讲,皇上似乎心情不好,一直念叨李枫。
柳枫料想自己早朝空席,也没打招呼,李璟若非有些失望,就是不快,也不敢大意。
不管君臣之义多么深厚,柳枫该有的礼数,却一点也不肯马虎,也正因为他尊敬李璟,懂的收敛锋芒,才能将今时之势持续。
这便证实,那羽林统军马希崇将自己回府的种种,禀告了李璟。
此种事情,马希崇是断不会放过。
再说柳枫在江湖虽是一面,在朝中却素来行为端谨,今早并非无视李璟,实在是睡过了头。
李璟当然也明白,若没有一定的容人之量,如何撑得起唐境?见柳枫姗姗来迟,他一脸喜色,叫道:“李卿家,你终于回来了,朕在等你呀!”
走下龙案,李璟见柳枫恭谨地跪倒叩拜,忙拉起他道:“快起来,有伤在身,不要拘泥繁文缛节。”
不待柳枫多言,李璟单刀直入道:“马希崇已经把你的事告诉朕了,听说卿家受了伤,朕忧心的很,当初真不该同意你单独行事。”言下之意,颇有些后悔。
顿了一顿,李璟拍拍他的肩,面色凝重道:“如果李卿家有什么不测,叫朕如何安心?大唐日后进军中原,攻伐天下,不能少李卿家。”
柳枫惶恐,立时躬身道:“大唐人才济济,臣不敢,有劳皇上挂心!”
李璟看了看他的脸色,摇首叹道:“看来朕势必要下道诏书,命你留在府中休养几日,不然你又要忙了。”
“皇上——”柳枫刚一开口,李璟已截住话道:“马希萼的事,朕已经获知,此人行为猖狂,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做下诸多不规之事,真是有辱昔日的国君风范。”
冷哼一声,李璟恨声道:“以前顾忌他是南楚的君主,如今他既已身亡,但所犯的罪孽,却死也不可轻恕,朕一定要割去他的首级,挂在城楼示众!”
柳枫立刻道:“万万不可……”
李璟脸色一变,奇怪道:“卿家以往受他欺压,心中早有怀忿,何以反对于朕?”
柳枫微喟道:“臣又何尝不憎恨他?在南楚,整日都想杀他以泄心头之恨!”言罢,长长一叹道:“可假如皇上这么做了,那些降服我国的南楚臣民便心生恐惧,一定以为皇上是个心胸狭隘的君王,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如此一来,都心有顾虑,不敢再吐真言,自然而然就不会真心对待皇上。”
李璟性子也有些急躁,不由气道:“在朕跟前,谁敢私藏异心。”
柳枫错愕片时,语重心长道:“杀了他们,自然很痛快,可之后臣民定会认为皇上是个嗜血君王,没人敢得罪,满朝上下将都对皇上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之流也横生朝野,皇上的威信一震八方。”
李璟闻言变了脸色,忍住气看了看李枫,忽然无奈道:“算了,看来朕只好胸怀天下,厚葬于他!”
柳枫一笑,扬起眉头,拱手道:“臣还有一事禀报。”
李璟心态放平,走回龙案旁坐下,柳枫续道:“是关于马希萼之子马光赞,想必皇上也已听说,李承戬如今正在追击马光赞的路上。”
李璟点了点头,柳枫又道:“昨夜臣府里来了六个刺客,原本都是驻留衡山的江湖人,后来受到马希萼赏识,便做了幕下之将。”
李璟已猜出大致话意,插言道:“他们来找你,是想挟持你救出马希萼?却不料马希萼已死?”
柳枫点首,缓缓道:“其中一位是唐末沧州副将冷西凉的后人,叫冷寒玉,此人年轻有为,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却因遭逢恶变,命运不济,可为人坦荡,重情重义,身怀不世谋略,它日定是名良将。”
李璟思量道:“既然如此,只要他肯留在大唐,为我朝效力,前事嘛……朕即可不究!”
柳枫好生心悦皇帝胸怀宽广,又微微笑道:“六人中的老大叫刘浩瀚,据说曾是南汉王麾下大将。”
李璟听了这番话,沉思了须臾,脱口道:“南汉?”
柳枫接道:“嗯,他正是南汉王刘岩的亲堂弟……”话到此处,见李璟仰首想着事情,提醒道:“皇上听过岭南双煞这个名号吧?”
李璟眼前一亮,想起来道:“原来是他?对,十八年前,他和刘岩手足情深,一并征战,称霸岭南,因为当时南汉和我大唐关系颇好,先皇还常以他教导朕,朕又岂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