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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一死战”四字一出,不说石破天惊,着实将李道宗等三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李道宗道:“慕白,你最好三思。”
“不必三思了。哪怕四思、五思,我也是这个决断。”秦慕白面带微笑眼神坚定的看着李道宗,说道,“王爷,个中的利害曲折,不劳您给我详细的剖析。在座都是明白人,能明白在下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不是出于一时之冲动。可以说,从我入仕的那天算起,我一直都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半步,乖乖的扮演着好好先生的可怜角色。今天,是我唯一为自己感到骄傲与自豪的一天。因为,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做一回我自己,哪怕是从此步向灭亡,也无怨无悔。”
三人不约而同的凝视着秦慕白,神色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仿佛不认识秦慕白了。
“有种。”侯君集嚯然站起,破天荒的主动对秦慕白正式一抱拳,说道,“侯某这条贱命早已不值钱,就随你去了!剩下的废话我已不愿再听,就请告辞!秦慕白,何时要用到侯某,知会一声。侯某,提着脑袋跟你玩——告辞!”
秦慕白看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请走好。”
侯君集走了,大步流云。出门之后,畅快的大笑数声,震碎了夜空的宁静。
“狂夫!”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凝眉道,“慕白,他是个输得一无所有了的赌徒,你不要被他带着走。现在你的任何一个决定,不仅仅是关系到你个人与家族的生死荣辱,你的肩膀上,还扛着整个关西万里疆土的宁定与亿万军民的生死。眼界再放长远一点,现在你的一个决定,关系到大唐王朝、华夏子民未来百年甚至是千里的格局与态势。本王要你三思,并非是表示反对。在大是大非面前,男人需要有担待的勇气与决心,同时更需要智慧与技巧。舍生易,取义难,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明白。”
“我懂王爷的意思。”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昔日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时,想得肯定也很多,但他没有了别的选择。现在,我就跟他一样。王爷您想想,除了与噶尔?钦陵一战,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道宗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定方说道:“慕白说得有道理。吐蕃连番无礼对我挑衅,此番又杀我使臣拒我议和,还要诈取我们前往高原聚而歼之。如此险恶歹毒,我们就算不对其进行谴责与讨伐,这和亲一事也是绝对泡汤了。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岂能放过我们?在对待吐蕃的问题上,没有中立,只有‘战’或者‘和’。既然他们主动宣战了,我们不得不奋起反击。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慕白的想法。至于其他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果一味的考虑后果与出路,反而死路一条!”
“知我者,定方也!”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对苏定方投去感激的目光,说道,“不仅仅是战局走向如此,从公私的立场与兰州大局上考虑,我们也只有主动出击一条路可走。首先,和亲失败使者遇害,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必是朝野震动。从而,我大唐师出有名,主战派必定再度活跃必占据上风,这是对我有利的一面。不利的一面就是,我估计朝廷仍是不会原谅我们擅自与吐蕃开战。无论战争的成败与否,最后等待着我的,也许是最残酷的判决。但我顾不了这许多了。战机稍纵即逝,而且需要高度的保密。难道要我向朝廷讨个准信再按部就班的安排与吐蕃的战事吗?”
“这有何不可?”李道宗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不要忘了,朝廷赐与你一切,也就随时能收回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臣者,最忌尾大不掉胆大妄为。你为何就不能快马飞报长安,请陛下决断此事,再听由安排听命行事?”
“行不通的,王爷。”秦慕白说道,“且不说这书信往来于长安需要大量时日,朝中争论之下何时是有个决断,亦是未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朝廷上的人不明白兰州眼下的危机所在。既然噶尔?钦陵敢于拒绝议和并对兰州下手,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毒计安排?”
李道宗略微一怔,说道:“你是指……高昌与蒲昌海一线?”
“没错!”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噶尔?钦陵绝对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莽夫,不会单凭一己之力来鲁莽的对兰州宣战。现在我心里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再联想眼前兰州的境况与此前的战事,我隐约感觉……从一开始,我们就钻进了他的圈套之中,而且越陷越深。眼下刘善因之死,不过是个表象与诱因,让我隐约查觉到了他的深远险恶用心!”
“何出此言?”李道宗与苏定方一并惊道。
“噶尔钦陵,绝不简单!”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说道,“王爷,定方,你们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吐蕃唆使高昌反叛,并主动出击凉州一带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
“估计从那时候起,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套在兰州的头上了。”秦慕白说道,“大非川一役,吐蕃噶尔?钦陵所部大败亏输弃走千里,从而兰州收复了吐谷浑。王爷曾经说过,噶尔钦陵十岁从军十五岁挂帅,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大非川一役的失败,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史无前例的刺激。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于是我猜测,他马上有了接下来一连串的举动——首先就是派出使臣前往长安请求和盟赐婚。当然,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这一点可以轻松的找到证明——吐蕃使者听说陛下选取王爷爱女李雪雁封为公主,准备下嫁吐蕃之后,居然扬长而去!这在两国邦交的历史上是绝对罕见的!由此可见,吐蕃并非是诚意前来求婚。所谓的对假公主不满只是个借口罢了!”
“接着说。”李道宗脸色紧绷。
“马上,整休之后喘过气来的吐蕃开始了军事行动。”秦慕白说道,“他们先是兵出昆仑侵犯凉州,切断了丝路商道与兰州对外的联系,牵制住了兰州主力兵马使我们无暇他顾。从而,为高昌反叛赢得了时间与空间。紧接着,在吐蕃与西突厥的唆使之下高昌背反。正当朝廷之上战和两派争论不休之时,家父认为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抗旨起兵西出阳关,连战十八捷直下高昌……二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家父虽是一员虎将,但孤军深入师老兵疲,转战千里连战十八捷,为何就这么容易?”
“啊?”李道宗与苏定方都惊叫了一声,说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是噶尔?钦陵设下的诈败之计,故意输了十八阵给叔宝?”
“难道不是么?”秦慕白双眉紧锁,说道,“虽然我还无法完全肯定,但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性吧!”
“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分散兰州兵力让我顾此失彼,从而各个击破?”李道宗脸色骤变,大声道,“如此,则叔宝危矣啊!”
“不仅如此,噶尔?钦陵还在坐山观虎斗,看我兰州与西突厥及西域诸国进行争斗,从而坐收渔利背后放冷箭。”秦慕白的脸色也是变得有些铁青,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家父在高昌那边已经遇上了大麻烦。此时此刻,噶尔钦陵只须点派一旅铁骑横出昆仑威胁玉阳二关,绊住蒲昌海的薛万彻所部,那么,兰州就如同被关在了一个瓮中。家父与薛万彻所部,也就成了断线的风筝。王爷,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你还要劝我上书朝廷请旨出战吗?待那些大臣们争论个十天半月,家父与数万将士,恐怕早已尸骨寒透了!”
“嗞……”李道宗在吸凉气。
苏定方沉声道:“既然如此,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慕白,需得尽快催促大帅,请他务必尽快班师回兰州!并传令蒲昌海薛万彻与玉阳二关守将令其严加戒备,以防吐蕃突袭,并为大帅班师保航护驾。若能将这一部兵马顺利迁回兰州,我们便可了却一断后顾之忧,亦可壮大实力多一份底气。”
“正合我意。”秦慕白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管不了那许多了。定方,笔墨伺候,我亲自下书拜求父帅班师。此外,请你辛苦一趟。你率领我的翊府铁骑一万人马,星夜动身赶往蒲昌海传我将令。告诉薛万彻蒲昌海不要了,但玉阳二关要是丢了,他就自掘坟墓爬进去吧,休要再回来见我了!”
“诺!”苏定方郑重领命,又道,“那……让薛万彻何时弃走蒲昌海固守玉阳二关?是否,务必要让他待到与大帅兵马汇合之后,方才弃走?”
“……”正在奋笔疾书的秦慕白手中一顿,表情凝滞。
他寻思道:薛万彻率两万余兵马驻守蒲昌海,目的就是为了接应远在高昌的父亲所部,以为呼应与后援。但是现在,高昌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到时该让薛万彻如何决断呢?——做两个极端的设想,一是,父亲已经意识到了大局的微妙与利害,事先决定离开高昌退回兰州,这是最理想的局面。如此,薛万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汇合父亲所部兵马,一同顺利迁回玉阳二关之中,固守门户;另一个极端,就是……父亲所部兵马已经陷入了噶尔钦陵的圈套之中无法脱身,甚至已经全身覆没……
秦慕白的手,抖了一下。一团墨汁滴落下来,贱成了数瓣。
李道宗与苏定方都脸色微变。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秦慕白露出如此惊悸与慌乱的神情,哪怕是稍闪即逝的。
“慕白,你怎么了?”李道宗问道,“何时让你如此惊悸?”
心细如发的苏定方劝道:“慕白,你放宽心。大帅征战半生无人可挡,智勇双全老谋深算,说不定早已安然脱身在赶往兰州的路上了!”
“嗯……”秦慕白收回神思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张纸笺书写,一边说道,“如你所说,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父帅所部已然溃灭,那么,不能再将薛万彻所部也搭进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薛万彻不必等大帅所部兵马了,率先撤回玉阳二关?”苏定方惊讶道,“慕白,这……不妥啊!”
李道宗双眉紧锁,说道:“慕白,本王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肯定是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往高昌,将你父亲接回来。但是此刻你掌控大局,一切要从大局利益出发。你刚才说要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很冷静很明智的……但是,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弃叔宝于不顾。不如,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让薛万彻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叔宝若回当然最好,两部兵马一同退守玉阳二关;一月之内叔宝若不回……”
“就按王爷说的办。”秦慕白面如铁石挥笔如飞,很快写下了一封军令,拿出自己的大都督帅印重重的盖上,吹干墨汁交给苏定方,说道,“师兄,拜托了!”
五个字,让苏定方颇感沉重。他一直都清楚,秦慕白不是那种轻浮浅薄之辈。尤其是在处在了兰州之主的位置后,他更加的稳重与老练,感情也变得复杂而深沉。此刻,谁都清楚秦慕白有多想尽快的接回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现在就传令薛万彻让他兵发高昌去救秦叔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秦慕白没有这么做,因为薛万彻所部绝不能有失,否则非但是救不回秦叔宝,还将导致玉阳二关的沦陷,从而使得兰州门户大开全线崩溃!
于是秦慕白做出了一个最冷酷的决定,料想父亲那边已经出事并无可挽回……再尽人事,听天命!
李道宗看着秦慕白,眼神复杂而深沉。他很清楚,此刻的秦慕白,已不是早年他在晋州时认识的那个秦慕白了。现在,他已经敢于肩挑重任我行我素,在军事政治上也越发趋于成熟。
可是这种成熟,往往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苏定方率领秦慕白麾下亲勋的一万翊府精锐越骑,星夜离城走了,带着一纸足以厘定万人生死的重镑军令。
夜色如墨,冷月悬空。
秦慕白独自一人站在兰州的城头,负手举目远眺西北,静如远古的石塑。
“父亲……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对么?你知不知道,三郎有多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