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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中的事,但以他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的脚被冻成这样,必定是与自己有关。
“没有,璟华别乱想。”她现在是真的钻心的痛,却只好强笑着硬撑。
“不管有没有,现在哪里都不许去了。”他不由分说解下她背上的小包,将她按到床上,自己却慢慢地下了地。
也许真的是太虚弱,他嘴里说得硬,腿下却软,刚一下地便晃了一下,幸好及时撑住了床沿。
“璟华,你要干什么?”她急了,又要跳起来。
“我说了不许起来!”他语声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也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吸了口气道,“我去给你找药,你脚上的冻伤很严重,不好好治,以后会落下病根。”
他在军营中已久,在北方、在九渊这些地方行军的时候,此类的冻伤看得多了,她姑娘家原本皮肤就娇嫩,这种冻到生了水疱的已经算相当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甚至可能双足神经全部坏死,终身残疾。
阿沫急了,叫起来:“不行!我今天要出去的,璟华,我要去魔鬼岛,找沅婆婆回来!我今天一定要走!”
“我说了,不许去!”他语气一凛,声音更沉。
“轩辕璟华,你讲不讲道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烧到惊厥啊!你,你还要不要命了!”她也火了,没见过这么死犟的。
“我就是不讲道理!”他猛地回过来,朝着她嘶声低吼,清俊哀艳的眸中布满血丝,亦浸满盈盈水光,就像一只受伤被捕的幼兽,绝望地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就是……就是不讲道理……”他的语声陡然低弱了下来,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再说不下去。
他能说什么?
现在的他,还能说什么?
这些日子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于他来说都是煎熬。身体上烈火焚心般的苦痛倒没什么,他早已惯了。他不能接受的是,看着她,看着他用生命爱着的,一直放在最顶端的女孩,如今像个婢女似的,低三下四伺候他。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在观池读书的时候,在人间游船的时候,在魔鬼岛求医的时候,甚至就在前不久打仗的时候……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走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会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而她会陪在他身边,用心地照顾他。她为了他奔前忙后,哪怕再累再委屈,在他面前却总是乐呵呵的。她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他就搜肠刮肚说各种笑话,一副精力充沛得用不完,又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心疼她,有时候就假装睡着,让她也能和衣在他身边躺一会儿,闭会儿眼睛。她不知道,他总是在她睡着后,轻轻地起来,帮她盖好被子,然后便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多久,他就能看多久。
有几次,她好像做梦,他看到她在梦中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便是无声的泪,充盈了眼眶,再慢慢地流下来。
他们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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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几年,就像过了一辈子。
那个说好的约定,说好了有多远走多远的誓言,就真的到了尽头。
这么快。
言犹在耳,而他们却都已做不到,去放手。
其实在大决战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姜金戈的那些幻觉,对他造成的伤害很大,数以昼夜的精神抑郁和身体折磨,全身腑脏都已接近衰竭,心肺更是一损再损。
他确实是背水一战,把全身的力量都超常发挥出来,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做了。他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布了有史以来恐怕最壮观的一次玄镜茶,他一个人独行两个阵位的五行聚灵阵,他还最后使了那招“千军殁”,一举破了姜赤羽的赤焰九霄,灭了炎龙大军,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同归于尽的。
他一直就想死在战场上,如果能报了母仇,又替父君灭了他的心头大患,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多好!
他留一个完美的背影,在父君和世人们眼中,他还是那个被人敬仰的轩辕璟华,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英雄!
可后来的事就像一个笑话。
姜赤羽临终说,他并没有杀了母妃,他纵死了,可弑母之仇并未得报。
而大哥,也不是给人软禁在无妄海的,他只是在外寻找胤龙翼罢了,只要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就像现在。
而他自己也没死,姜懿最后度了全身的修为给他,他没能死成,而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废人一般,苟延残喘。
一切,煞有介事地开场,锣鼓喧天,喊杀震震,可闹了半天却草草结束。
就像某个大家琢磨了半天,酝酿了最好的情绪,准备了最上等的纸墨,打算要画一幅猛虎下山图,才画了个虎头的时候,有事走开了,然后便有个三岁的孩子,拿起笔在宣纸上随意乱涂了一只猫的身子。
让好好的一幅猛虎图,变成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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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自己,就是这个最大的笑话。
弑母之仇也好,大哥被囚也好,就像他父君所言,是他这个神志不清的人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来,这样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沫沫从一个满身灵气、俏皮聪颖的女孩子,变成一个服侍他的小丫头?还是看着她因为自己多吃了一口,或者少咳嗽了两声而欢呼雀跃?
不不,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在观池,他与她怦然情动,惺惺相惜,亦师亦友。
在杭州,他与她剪烛共话,江南烟雨,情浓意浓。
在魔鬼岛,他与她死生相依,千辛万难,形影相随。
在决战时,他与她并肩御敌,君生我生,不离不弃。
他早就说过一百次,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更美的人生,如先祖那样,化真身以尾画地,龙翔九天,笑傲天宇。
那才是她该过的日子,就像在昨晚,他举杯对她说的那样,那些美好的祝福,字字出自肺腑,源于真心。
而现在,她丢弃了她的那些梦想,她甚至没时间去练她的鞭法,而只是满足于天天围着他转,做以前长宁和静安才会做的那些事情,喂他吃饭,帮他梳头,替他已经溃烂的伤口换药,甚至在他呕吐了之后,蹲在地上替他收拾那些秽物。
他已经不能再飞了,她因为爱他,所以也折了自己的翅膀,陪他一起腐朽。
呵呵,轩辕璟华,这就是你的爱么?
你就拿这些,去给你最爱的女孩么?
没有欢笑,没有浪漫,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天长地久。他甚至想过离开她,偷偷地走掉,但他连走出这个屋子的能力都没有。
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在清醒的时候,努力陪她一起说说笑话,说病好了以后的事,说将来怎么娶她,还要生几个孩子……
他一本正经地说,她信以为真地听。
他的话都是空话,她的笑也全是假笑。
他们,真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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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又怎么了,会弄得她光脚站在雪地里,她说高烧惊厥,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震惊和心痛,看到那双柔白光嫩的婴儿足,竟会因为自己,被冻伤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模样!
她一定很痛,脱下鞋袜的时候,他看到她在倒抽冷气。她一直有这个小动作,如果痛了,或者受惊了,就会下意识地倒吸冷气。
其实他也很痛,在他的心里,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已经不能给她幸福了,快乐也没有,未来也没有,甚至连陪伴也做不到……
而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要变本加厉地伤害她了么?
“沫沫,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点药。”他有些茫茫然,将揽月拄在地上,慢慢走到另外一间。
田蒙他们走时,留了许多的药给他们,外敷的、内服的,应有尽有,都放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没去过,但他看阿沫每次都从这里面拿各种各样的出来,仔细找了找,找到一罐药膏。
他尽力想快些,莫让她久等,但眼睛看那些小字很费力,走也走不快,仍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回来。等他坐回到床边,只觉头晕目眩,一颗心咚咚跳得好像要从喉咙口跑出来。
“璟华,这是什么?”阿沫问。
他紧闭着唇,连话都不敢说,怕一开口让她听到自己凌乱已极的喘息,只是低头打开罐子,轻轻抹了些膏药在她的脚上。
那药膏是绿色的,略有透明,像凝脂般,还带着一股麻油的香气。璟华抹得很仔细,就像在她脚上画一副细腻的工笔,所有的地方都没有遗漏,不薄不厚涂满一层。
“觉得好点么?”坐了一会儿,他方敢开口说话。
“好多啦!”阿沫仍是那种听了让人欢欣鼓舞的语气,喜滋滋道:“涂了就立刻感觉凉飕飕的,一点都不痛了呢!璟华,这药膏叫什么?”
“薄荷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