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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耳在宸安宫外求见。
长宁出来,垂首道:“石将军,陛下已经歇下了。倘若不是急事,明日再奏可否?”
石耳眉头一紧,低声道:“十万火急。”
长宁有些犹豫。
璟华今日的情况十分令他担忧。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长宁奔出去搀扶他,他都没有推辞,整个人像脱力般靠在长宁身上,挪一步都没有力气。
长宁服侍他在榻上先躺下休息。
最近陛下的脾气不好,没经准许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去请轩王妃,便只好任由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整个人气息弱得几不可闻。
隔了约莫半刻,璟华缓缓睁开眼眸,低弱道:“几时了?”
长宁小心回话:“刚过酉时,陛下要不要传膳?”
璟华照例摇头,“我没什么事,你退下吧。”遂又加了句道,“若是沫沫回来,及早禀我。”
长宁诺了一声,但又怎么敢就真的离开,不过退出了屋子,在外头守着。
隔着窗棱,看到璟华咬着牙缓缓起身。许是有些头晕,他起来后又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书案前。
那里还堆着一沓奏折,只字未阅。璟华面无表情坐下,打开一本。
长宁站着的地方在璟华书案的右后侧,瞧过去恰好能大概看到奏折上的内容。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字,但也能看清楚这份奏折并不长,不过两页而已。
但就是这区区两页,璟华看了很久,手中握着的朱笔始终未落一字。
长宁有些担心,往他脸上瞧去。他苍白的脸孔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纤长分明的睫毛偶尔眨一下,将奏折凑得更近。
长宁吃了一惊,莫非陛下的眼睛又……
璟华凝神看了半晌,终于放弃,将笔扔在一旁,捂着胸口压抑低咳。
这阵咳持续了很久,咳到后来胸口更剧烈起伏,他连坐都坐不直,闷声不吭趴在案上,艰难喘息。
长宁冲进去,不顾一切哀求道:“陛下,请轩王妃来瞧瞧你好不好?”
璟华眉头紧皱,已无力言语,但却勉强睁开眼睛,向长宁投来刀锋似的的一瞥。
那一记眸光清冷,足叫长宁背脊发寒。
见长宁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璟华暗叹一声,喑哑却已缓和了语势,安慰道:“没有怪你,只是……不用小题大做。”
他仍是不肯去唤妙沅,长宁怕惹怒他,也不敢再提,只得惴惴地服侍他重新躺回榻上。
璟华心中烦躁,刚躺下便又将长宁赶出去。听着屋里断断续续低咳,长宁在外头如坐针毡,想去找阿沫回来令他莫再硬撑, 却又实在一步都不敢离开。
石耳便是在这时候求见。
他跟了璟华多年,长宁的推搪之辞怎糊弄得过他去,当即便瞪了眼睛道:“你先去通禀陛下,说我有紧急军情,陛下定然会见。”
“陛下他,真的歇下了!”
石耳进了一步,板起脸道:“陛下亲口吩咐,要我查的这件事,只要有眉目,随时禀报!长宁你莫误大事!”
长宁仍是幼童身材,在身高马大的石耳跟前,便如小鸡崽般,被他逼得立刻往后退去,嘴上却仍旧不软,犟道:“陛下忙了一天,确是累了,麻烦石将军再稍等片刻,误不了事。”
“你敢!”石耳脾气火爆,一怒起来更显得面目狰狞。
“都给我闭嘴!”玹华衣袂飘飘,大步走进来,压低声音喝止道:“知道陛下在休息,还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两人立刻乖乖不响,玹华这才松了口气,刚想问石耳到底什么情况,却听另一个更高更尖利的声音,一路叫进来,“璟华!璟华……”
阿沫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奔进来。玹华吓了一跳,紧奔几步去接她,却被她一头撞进怀里。
“大哥,不好了!”阿沫惊魂未定,“秋岁寒,原来他就是……就是……”
石耳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我要通禀陛下的,也是这个秋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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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华离开金钟国的时候,逼秋岁寒发了一个誓言。
他以自身法力补足了秋笛被吸走的元阳,助秋笛恢复了青年人的容貌健康,但同时也逼秋岁寒答应,从此带着秋笛远走天涯,不得再在璟华跟前出现。
秋岁寒欣然接受。
这算什么条件?
已经过去快二十年,那个年轻的公子,他都已经忘了。现在被玹华一提才约莫记起来,他是和他娘子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他的脾气不好,态度很冷。
秋岁寒很莫名,那根本就是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见的?以此生不再见他为条件,换自己亲生儿子一条命,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他忙不迭答应,怕玹华一会儿想明白了又反悔。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普通凡人。
为了一日三餐、生老病死而愁苦烦恼,有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就会去村口的土地庙里拜一拜,或者找瞎了眼的算命先生替他做个决定。
他绝想不到,原来自己的一张脸长得和上一任天帝一模一样!
他也想不到,自己的这张脸,还是当今天帝的致命弱点!亲者痛,仇者快!
这辈子,他遇见过几件蹊跷事儿,比如莫名其妙在隔壁镇上过了一夜,一夜之后,就发现已过去了七年,儿子也猛长了七岁。
又比如,他为什么总是不老,精神越来越好,力气越来越大。可他的儿子却慢慢地赶上自己,开始变得像自己的弟弟,然后又慢慢像自己的哥哥。
他还总是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比如二十年前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推了自己一把的年轻人,又比如今天这个一上来就掐了自己脖子的年轻人。
哦,对。掐脖子前他已经介绍了,说他们俩是亲戚。
可见这一家子,脾气都不好。
秋岁寒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完全不想去弄清楚这些蹊跷是怎么回事,也不想问为什么秋笛会突然早衰,而为什么玹华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就能把他治好。
他只想这所有的蹊跷都尽快过去,然后他就带着儿子,随便找个地方,相依为命就好。
玹华的法术很灵验。秋笛不但恢复成青年的样子,连之前因惊吓而成的癔症也一并治好。父子俩谢了玹华,便收拾了东西。秋家家徒四壁,收了半天也不过就两个行囊。
玹华一路蒙了他们的眼,带他们飞到瀛洲一座深山里才放下来。他遣土地好好照料两人,生活优厚,衣食无忧。但却画地为牢,说是隐居,其实就是软禁。
虽然当时并不明确秋岁寒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背后黑手是谁,但苦心积虑塑造了这么一个酷似父君的人出来,其心必然可诛。
照玹华本人的意思,自是一剑杀了,一了百了。但来之前璟华严厉警告,说凡人无辜,断不可轻易夺其命。他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将秋家父子终身囚禁,已是他最大让步。
回来后,他也未告诉任何人,连璟华都瞒着不说。多一人知晓,便多冒一份风险。
没想到,璟华却早派了影卫找到了秋岁寒的下落,同时命石耳严密监视其动静,一有异动,立刻禀报。
玹华苦笑了声。
这才像是璟华会做的事。
宁可费大功夫,冒大风险,而决不妥协去做一件他认为不对的事。而为了弥补这个大风险,他宁可费更大的功夫,周密布控,防患未然,而将这个风险降至为零。
石耳要禀报的,其实只有四个字。
秋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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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笛在遇到璟华他们的时候,已经十二岁。
后来又过了四十多年。那个时候,五十来岁死亡,是很正常的事。
但不正常的是秋岁寒。
他在秋笛死后,枯坐一日一夜,然后就像悟了道的高僧一样,平静地将儿子安葬,没有一丝悲伤。
再然后,他看也没看,就打破了玹华设的结界,一步步走了出来。
“那个秋岁寒,他早已不是一个凡人了!”
嘉佑宫中,石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仍不寒而栗,“他身上已明显有了仙泽!也有强大的修为!他的眼神,他的举止!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阿沫急道:“到底是谁?石将军你快说啊!”
“是先帝啊!”
石耳此言一出,睚眦俱裂!玹华更有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果然还是来了!
难道这就是天煞劫的本意吗?二弟弑父夺神翼,所以现在要假父君之手,来对他施以惩戒吗!
妙沅去了璟华那里,嘉佑宫中,现在便只有他们三人。玹华望了石耳及阿沫一眼,强作镇定道:“我上次见他,除了长生不老外,其他并无异样,为何短短几年间,竟能身赋强大的灵力?”
“他当然有强大的灵力!”阿沫急红了眼,气急败坏大叫道: “我们都搞错了!他既不是秋岁寒!更不是轩辕広!
他就是黄帝!复活重生了的黄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