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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和苗王赶来时,龙湘停了哭泣,偷偷擦掉眼泪,用面纱将自己遮了个严实才迎过来。刘安宁退到一边抱着臂端详苗王模样。青苗王四五十岁的样子,典型的苗族汉子,皮肤黝黑,双眸炯炯有神,身上着对襟短衫,露出结实粗壮的臂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颈上挂着一颗炫彩斑斓的石珠,看不出材质为何。
他们围炉而坐,苗王才操着黯哑的嗓音道:“听闻龙一所报之事,不知蛊娘有何打算。”
“我……”龙湘刚欲答,只见苗王摆了摆手,目光看向刘安宁。
刘安宁识趣道:“好罢好罢,你们商量,我出去等着。”说毕,朝门外走去。龙湘却伸手紧紧地拉住了他。她向苗王道:“刘先生并非外人,他或可帮助我们走出难关。”
刘安宁心下震惊,面上则是淡淡,手却在袖子下回握住龙湘柔荑。
无名笑道:“若论战术,刘安宁确实比在座的各位有发言权。”
苗王警惕地看着刘安宁,嘴上却只得道:“那就请这位入座吧。”
刘安宁不以为意,大咧咧地坐到龙湘旁边,耳畔却传来一丝声音,“不要离开我……”
他在宽袖的遮掩下紧紧握住她微微发凉的小手,无名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好似抱持距离,实则紧挨在一起的人儿,面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坐定,龙湘才重新道:“我方才仔细查看了獐子所中蛊毒,恐是金蚕蛊毒。这蛊,独黑苗最多……若是黑苗,此事可能不大好办。所以才请苗王和五爷来做商议。”
苗王点头道:“的确,黑苗尚武,且行事残暴。寨中壮士不足百,可黑苗却可以以一敌百……”
无名闻言皱眉道:“这么说来,岂不是很难办……”
苗王道:“以前黑苗来犯,都是青儿姑娘使用神力将他们送回百里之外。他们畏惧神灵之力,总是要安静些时日的。现下,恐怕他们已知古树被毁,青儿姑娘不在寨中,所以才如此大胆。”
无名无奈地耸耸肩,他破坏力极强,若要他将黑苗赶出青苗寨的地界,恐怕整座山都要跟着毁了。
龙湘插话道:“青儿姐走时已预估到此刻之事,她叫我以蛊应战,保护寨民。”
苗王担忧地看了看她,道:“但蛊娘的身体……”
龙湘摇头道:“无碍,况且我已经答应青儿姐,愿以命保青苗寨平安,我会说到做到的。”
极其肃穆的环境下,刘安宁竟噗嗤一笑。苗王怒视着他,而龙湘也嗔怪着看了他一眼。他却轻松道:“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偏被你们说成生死离别。”
苗王怒道:“先生可有高见?”
刘安宁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做了个捻须的样子道:“黑苗既然没有直接攻进青苗寨,一是他看到了神仙兄的结界,不敢贸然进犯;二是他们虽说得到古树破损的消息,怀疑青儿姑娘已经出寨,但是又不敢肯定,所以才先行下蛊试探。若是青儿姑娘在寨中,把他们送回原处,寨中人深受蛊毒,只能求他们解蛊,到时候就算青儿姑娘出面也是不怕的了。若是青儿姑娘不在寨中,那他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青苗寨,是也不是?”
苗王点头,示意他分析得很合理。刘安宁笑道:“既如此,我们便顺着他们的想法做场戏,来一个请君入瓮……”
四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一阵,各自去准备。
……
三日后。
青苗寨一片死寂,寒风漠漠。
倏尔,远处传来干那鼓的敲击声,随着鼓点,有苍凉的歌声平地而起。一群穿着黑色短衫的汉子从草丛中冒出头来,他们落地无声,甚是矫健地接近青苗寨。
“呵,还真是安静呢。”从他们身后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男人身上装束与青苗王相似,头上却顶着两支野牛角,女人未着苗服,着一件黑色绸丝纱衣,极尽的妖娆妩媚,她美眸流转道:“黑长老,里面毫无声息,想必早就蛊毒发作,我们可以进去了。”
黑长老甚重地拉住她,只见他拔出苗刀,“呜”得一声,夹杂着暗黑之气砍向古树,古树一根三人宽枝杈应声掉下,落在二人面前。
“呀!”女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钻进黑长老的怀中。
黑长老平静道:“看来结界已除,女娲族人果然不在寨中。是莹儿的功劳,回去我会奖赏你的。”
莹儿娇声道:“人家才不要什么奖赏,人家要的是大黑你……”
黑长老不理她的情意绵绵,举起手中苗刀,向前一挥,身后众黑苗从刚才黑长老砍出的缝隙中鱼贯而入,全部进入到青苗寨中。
寨中芳草萋萋,溪流潺潺,除此之外,连蝉鸣都未闻到。四下搜寻,空无一人,黑长老不禁皱眉道:“奇怪,怎地会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是中了蛊毒,也应该有尸体才对。”他话音未落,一黑苗忽然禀道:“长老!远处那栋吊脚楼很是古怪!”
黑长老闻声望向蛊楼方向,只见它远离众吊脚楼,独立于一片幽碧森森的枫香林中。此时,竟有袅袅紫烟从楼中散出。黑长老甚觉有异,奈何寨中空无一人,他们总不能空手而归,只好示意黑苗簇拥着他和莹儿一同朝蛊楼走去。
黑苗本就身材魁梧,百十人和一人高的蚩尤图腾一起进入蛊楼前的空地上,竟略显拥挤。莹儿不愿意与一群大男人挤在一起,晃着纤腰就要往楼上走。黑长老警惕道:“青苗寨诡异异常,莹儿小心为妙。”
莹儿转头笑道:“哼,我听说青苗前任蛊婆早就死了,只有一个小姑娘接任蛊婆,我量她没本事把我怎样。”她边说边迈步,忽地笑容一滞,一脸惊恐地向后退去。
黑长老发觉异样,忙地闪到莹儿身边,待他看见正一步步走下楼的龙湘时,双眼迸射出恐惧神色。黑苗见长老和莹儿都呆在那里,不禁一阵骚动。
“草鬼婆真身?”黑长老只是喃喃。
龙湘本是想炼出情蛊,偏生阴差阳错地达到了蛊娘里最高的境界,虽然这个形象让她苦不堪言,但是对于震慑敌人,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她怒目圆睁,道:“既已知我身份,还敢来犯?”她步步紧逼,而莹儿和黑长老却已经退到了楼前空地上。
莹儿见退无可退,硬着头皮道:“你一个毛丫头,怎可能练就真身,一定是装出来唬我们的罢。”她双指做出拈花状,金沙细细,随风飘向龙湘。
龙湘知是金蚕蛊毒,不敢硬接,她双掌掌心漆黑,忽地一掌击出,蛊对蛊,在空中炸裂开来。强大的威力让天地晃动,莹儿被巨力冲进了枫香林。龙湘稍稳脚步便欲追去,一旁观战的黑长老见龙湘背后有隙,苗刀劈出黑色飓风卷向龙湘。龙湘只觉身后压力迫近,双臂竟做出飞翔状,硬生生地接下黑长老一刀,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般飞过黑苗人群,掉进了树林。
黑苗见最棘手的蛊娘都被黑长老打败,不禁群情激昂,干那鼓敲得更响,欢呼震天。黑长老没想到自己一击必成,饶是他极为谨慎,现下也被一股自豪的感情充斥了内心。他苗刀向天,发出一声豪放的吼叫,黑苗随着他,纷纷拔出苗刀,向天怒吼。莹儿灰头土脸地从林中钻出,心下嗔怪正在怪叫的黑长老竟然不去寻她。
黑长老余光瞄到一脸不高兴的莹儿,忙笑道:“太过高兴,竟然把你忘了,莹儿可受伤了?”
“哼,大黑你总是这般粗心。”她手指轻戳黑长老的胸部,忽然笑道:“不过我就是喜欢大黑这般英雄气概。”
黑长老大笑着搂住她的玉肩,径直朝楼上走去。走至二楼,莹儿见窗下数百蛊坛,忙走过去一一检查,沮丧道:“这个蛊娘,连一点好货都没有,真是无趣。”黑长老也四下巡视过,才说道:“罢了,看来这里也没人。真是奇怪,整个青苗的人都哪去了?”
莹儿嘟嘴道:“没人就没人罢,反正中了我的蛊也是活不长的,白白送我们个寨子,大黑还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黑长老笑得开心。数万年前,自己的祖先蚩尤被轩辕所杀,蚩尤后裔们隐姓埋名藏于荒野,渐渐组成了最强大的部落。只可惜,纵是他们骁勇善战,却只能在穷山恶水中生存。不像青苗,只因有神灵女娲的庇佑,便可在这瘴气弥漫的地方建立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寨子。他的祖先明明才是最强的魔神,可是只因他战死,他的后裔就只能生活在其它神灵舍弃的地方,他怎能甘愿!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战胜这片天地,而第一战,必然是这碍眼的青苗寨!想到二十年前,他们费劲力气跋涉到青苗附近,竟然被女娲族人不费吹灰之力的送回寸草不生的黑苗寨,他怎能服气!这种耻辱,他要加倍奉还!
二人正沉浸在美梦中时,忽闻楼下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切重新陷入死寂。
黑长老心下颤动,慌忙跑下楼。只见本来人满为患的小小空地上,已经空无一人。
“阚泓,阚瀛!!!!人呢?人都去哪了?!”黑长老大声呼唤,却只有无限的虚无。
莹儿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数十个活生生的大汉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她有些害怕地靠在黑长老的身边,仰头道:“怎么办?”
黑长老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空地上毫无打动的迹象,他最精锐的黑苗战士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全都消失不见。他只得强自镇定道:“无论如何,要先找到他们再说。”
“好。”莹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骄狂姿态,乖乖地跟在黑长老身边,黑长老苗刀横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向枫树林挪去。
倏然,一阵大风吹过,草木尽皆弯腰,枝叶飒飒作响。黑长老听到与周围极不符的几声脚步,他向莹儿打了个眼色,指了指蛊楼后方。莹儿点头示意明白,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朝反方向走去。
转过蛊楼,只见众黑苗被倒挂在香枫树上,随着枝叶摆动,他们的身体也随风晃动,看起来好不壮观。莹儿见他们面色发乌,惊叫道:“他们中了蛊!可是蛊娘,不是被大黑你杀了吗?”
“莎莎”声传来,龙湘完好无损地从一棵树后走出来,笑道:“你是在找我吗?”
莹儿像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一下脚跟不稳,跌坐在地。黑长老满头大汗地盯着龙湘道:“你是人是鬼?”
龙湘摸着自己脸颊,自嘲道:“我这样子,非人非鬼,又是人是鬼。”
三人僵持着,忽然从蛊楼后方传出“咚咚”声和木头的吱嘎声,龙湘笑道:“还有个礼物要送予你们。”
莹儿和黑长老向后看去,只见他们的蚩尤图腾被一个木制的巨蛇吞入口中,巨蛇吃得香甜,发出了图腾断裂的咔嚓声。黑长老彻底崩溃了,大叫道:“不!”人随即电射而出。
图腾对苗族来说,是犹如神祗的存在。如今眼见得蚩尤图腾被毁,他这个蚩尤后人怎还有脸面对祖先。他冲到木制巨蛇下,拿起苗刀疯狂地砍着巨兽的尾巴,口中高声怒吼道:“快放开它,放开我的图腾!!!”
巨蛇将蚩尤图腾消灭殆尽,甩开尾巴扫走仿若蝼蚁的黑长老,心满意足地向枫林深处蜿蜒行去。
口吐鲜血的黑长老泪水纵横地躺在地上,莹儿无助地护在他身边,她道:“大黑,我们走罢,青苗寨好可怕……”
“我无颜面对我的蚩尤祖先!”黑长老挣扎起身,挥起苗刀便要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铿锵”声乍起,黑长老虎口一震,苗刀脱手,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深深扎在深褐色的泥土里。
青苗王从枫香林中走出,身后是众多青苗百姓。无名飞至空中,重新张开护在青苗寨周围的结界,而刘安宁则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龙湘身边,担忧地询问有无伤势。
“黑长老,你输了。”青苗王走至他身边,伸出手道。
黑长老不理会他的好意,别过脸道:“莫要假惺惺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并未伤及我寨中人,我又为何要杀你?”他不理会莹儿充满敌意的目光,弯下腰扶起黑长老。
“哼,可是你却杀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我与你不共戴天。”黑长老站起身后,甩开青苗王的手,道。
青苗王一个眼神,身后数十精武的战士迅速爬上树,将黑苗一个一个的解了下来,这些黑苗一落地,便从梦中惊醒过来。待见到伤势甚重的黑长老,都慌忙冲到他身边,护卫左右。
黑长老惊讶于黑苗的“死而复生”,疑惑道:“你让他们醒了,难道不怕我们现在就杀了你吗?”
青苗王呵呵笑道:“虽然他们醒了,但他们的蛊却没有解,若以我一人之命,换这么多人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他又指了指天上的无名道:“况且有上神的庇佑,若是我死了,你们也是活不得的。”
黑长老满目怒火地盯了他许久,终于说道:“罢了,今日是我输了。”他拔掉头上一根牛角,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向青苗王道:“若青苗王愿解我兄弟身上蛊,阚黑愿献出生命!”
“长老!”“大黑!”莹儿和众黑苗闻言,齐声惊叫道。
青苗王接过野牛角,叹道:“我若想要你性命,刚才就不会救你……不过,既然你献上了最珍贵的牛角,我便与你订立誓约,三年,若这三年你黑苗不进犯青苗,那么三年后我会让姑娘为众位解蛊。”
黑长老抬头道:“你要我怎么信你。”
青苗王一挥手,几个壮士从枫香林中抬出了蚩尤图腾,他笑道:“以此,能看出我的诚意了吗?”
黑长老见到图腾,泪流满面地匍匐在地。青苗王见状,以手护心,向着青苗寨中女娲神像的方位敬礼道:“向女娲大神起誓。”
黑长老声音悲怆道:“向蚩尤大神起誓。”
“互不侵犯,以解蛊毒。”I734